技术还是技艺:应该如何看待武术

时间:2022-04-27 09:24:00

技术还是技艺:应该如何看待武术

摘 要:技术和技艺是两个具有不同意义指向的词。长期以来,人们对二者之间关系的认识模糊,导致了诸多现实问题的发生。综合运用文献资料、比较分析、专家访谈研究方法,从技术与技艺的区别、以往人们将武术视为一种技术所产生的弊端、武术实质是一门技艺三个方面,对应该如何看待武术的命题进行了研究。主要结论为:技术和技艺是有区别的,表现在:1)前者更强调“经验和知识”以及操作上的技巧,后者则突出富于技巧性的艺术表现;2)在范围上,技艺包含技术,而技术是技艺的一个部分,或者说,技术乃技艺过程所包含的一个阶段。将武术视为一种技术,降低了武术的层次,窄化了其发展的范围。正确的做法是,不仅要关注武术功利性的但却是低层次的技术的传播与推广,也要关照非功利性的、高层次的技艺的彰显。

关键词:武术;技术;技艺;拳种;艺术创作

中图分类号:G852 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6-2076(2017)02-0069-04

Abstract:Skill and artistry are two words with different meanings. For a long time, people's understanding of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two is fuzzy, which has led to the occurrence of many practical problems. Comprehensively using research methods of literature, comparative analysis and expert interview, this paper researched on the difference of skill and artistry, the disadvantages produced by people who take Wushu as skill in the past, and the proposition that takes Wushu as a kind of artistry. The main conclusions include: skill and artistry are different in two aspects: 1) Skill takes more emphasis on "experience and knowledge" and operational skill, while artistry is prominent in the artistic expression of skill. 2) Their scope are different; artistry includes skill, and skill is one part of artistry, or skill is a stage in the process of artistry. The idea that takes Wushu as a kind of skill reduces the level of Wushu, and narrows the scope of its development. The right way is not only to take care of the dissemination and extension of technique of Wushu, which is utilitarian but low level, but also to value the manifest of Wushu artistry, which is non-utilitarian but high level. It is of great theoretical significance and practical value for the development of Wushu in today's society.

Key words: Wushu; technique; artistry; schools of Chinese boxing; art creation

技术与技艺具有不同的意义指向。武术是一门技术还是技艺?一直以来,人们对这一问题的认识似乎比较模糊,或者干脆认为二者并无实质性差别。相应地,一些现实问题摆在了我们面前:

――学校武术教育中,价值主旨定位在“传承民族文化,弘扬民族精神”,而实际操作中,却仅仅以一项运动技术项目的教学训练模式进行,造成目的和手段的圆凿方枘[1]。

――就武术的标准化与非标准化而言,关键要看我们如何对其进行定位。如果是将其定位于技术,那么标准化会十分有利于武术的推广与普及;如果是技艺,则“艺术最忌讳陈陈相因”,标准化只能窒息武术生存的活力;如果兼顾二者,那么显然,武术的发展Q不能只限于标准化一种模式。

――武术艺术化(如舞台表演、影视)的道路愈加跟进,武术体育属性愈加淡化;特别在前者越来越显得光景无限,而后者的道路越走越窄的当下,站在体育立场上的我们,在规定武术的上位属性时,也愈加感觉左右为难、困惑苦恼。

――大众传播中,由拳变操的内容转化,是为了利于传播而在传播内容上做出的简易化调适,但该种情况只能囿于初始阶段和基础层次。然而,现实生活中,“以套路始,以套路终,不讲技击方法,不讲攻防含义;把本需单练、对练(知己知彼功夫)双修并重的训练形式变为单练‘一枝花’;把本是开放式的运动技能变为完全闭锁式的”[2]传播模式,将武术完全定位于一项难美性技术的层面。久而久之,令人对原本“博大精深”的“技艺性”中华武术,产生“短小浅薄”的花架子技术的印象。

上述这些问题的发生,在很大程度上源于我们将武术作为一门技术还是技艺的认识模糊,造成实际操作中采取了不适宜的发展措施。所以,本研究试对该问题展开探讨,提出些许个人意见,旨在为武术获得更广阔发展提供一定的理论参考。

1 技术和技艺的差别比较

“技术”,是指“人类在认识自然和利用自然的过程中积累起来并在生产劳动中体现出来的经验和知识,也泛指其他操作方面的技巧”;“技艺”则指“富于技巧性的表演艺术或手艺”[3]。从《现代汉语词典》对这两个词的解释可以看出,二者的意思有相接近之处,如都属于技巧的范畴。但它们的不同也是显然的,表现在:1)前者更强调“经验和知识”以及操作上的技巧,后者则突出富于技巧性的艺术表现。这说明的是“术”与“艺”在层次上的差别,正所谓“由术而达艺”,技艺是技术更高层次的升华,技术是技艺的初始阶段或低级层次。2)技术和技艺的差别还表现在范围上,即技艺包含技术,而技术是技艺的一个部分,或者换句话说,技术乃技艺过程所包含的一个阶段。此外,“中国传统文化中所说之艺,并非我们现在所理解的狭义的艺术,而是包括所有的技艺在内,也可称作艺事”[4]。可见,今日之“技艺”与古代之“艺”,具有相同内涵,是界于技术与狭义的艺术之间的一个范畴。或者可以说,技艺乃是既连接着技术又沟通着艺术的一种独特事项。

2 将武术作为一门技术看待降低了武术的层次,窄化了其发展范围

从上面对技术和技艺概念差别的阐述中,可以看出,技术被技艺所包含,技艺不仅涵盖技术,而且也涵盖艺术的某些方面,属于二者的合成概念。对于武术而言,如果我们回头去审视一下它自萌生以来发展演变的历史,会很清楚地发现,武术一直是沿着“击”和“舞”两条路径从历史深处迤逦走来,武术的属性定位,基本也是作为军旅格杀手段的技术和作为宫廷与民间人们消遣、娱乐、养生的艺术这样两个不同层面向前推进的。自近代以来,热兵器大面积应用于战场,导致武术淡出军事、转而兴盛于民间,迫使武术的价值天平由侧重技击实战的技术向侧重精神生活的艺术转变,由注重“练用”转向侧重“练体”(这里的“体”是身、心二元统一之体,而非仅指肉体层面的体,而且由于受中华身体观的影响,国人在对身和心的价值偏重上,更重视心[5],所以这里的“练体”,包含有更多修身养性的意味),由原先的以“搏打”为主转向以“套路”(即传统所谓“拳架”)为主的修为方式。这一系列的变化,令武术的技术性和艺术性得到了加速分化,从而使得武术作为一门技艺的属性更加显明。

如果从政治的角度看,武术在冷、热兵器两个时代所产生的显著变化就是:在冷兵器时代,武术的主要属性是一种服务于国家政治的技术工具;而热兵器的到来,则使武术的主要属性变为一种服务于大众生活需求的艺术门类。政治是冰冷无情的,容不得丝毫马虎,而且武术之服务于政治,只是一种实施暴力的手段,这就使得只有技术属性与其相对榫,而艺术没有太多伸缩空间。民间大众是散漫的、游离的、多元的、个性的,具有更多发自人本身的消遣娱乐诉求,而相对不喜欢过于刻板的存在,所以武术的艺术化倾向就会得到迅速滋长的土壤,从而盖过或者超越其单纯的技术属性。以当今倡导“以人为本”的社会价值眼光来看,近代所产生的这种由武术价值偏重更变导致武术生存空间的整体“下移”,进而使武术作为一种技艺的属性愈加凸显的历史演化,具有着相当进步的社会意义。它既符合了整个社会大多数群体对武术的身心诉求,同时就武术本身而言,这种因社会变迁导致自身由技术向技艺的跃迁,也令其获得了更加广阔的发展空间和更具鲜活力与持久力的内在生命质素。

然而,这种景况维持的时间不长,便被“扼杀在襁褓中”。在之后不久,“西学东渐”成为了引领当时中国社会的主流思潮,令武术于万不得已中(如当时“土洋体育之争”式的拼力抵抗),选择了归靠“体育”(特别是竞技化)的时代抉择。吴志青就曾在《科学化的国术》一书中慨叹道“国术一道,脱不以科学方法从而改进,势难邀社会之信用,必致完全失传”。客观地说,“体育”一词在今天看来,已不仅仅包含身体运动一维的层面,我们在谈到武术归靠体育时,也并非对后者持有贬抑的看法。实际上,不管是作为一种广泛生存于中华民族生活之中的文化(艺术)的武术,还是源于西方的体育,就本质而言,都属于“身体文化”的范畴,二者只能是各自风格特点不同,却无高低上下之分。我们所否定的是,武术在当初归靠体育时,对“体育”一词的狭隘理解,使得在并入体育的过程里,渐渐抽去了自身文化艺术的质素,又退回到仅仅是身体运动的技术层面。也就是说,我们仅仅是模仿了西方体育的形式,而未曾认识到体育其实也讲内涵,它发展的高层次高阶段也会产生由技术向艺术的质的飞跃――当然,前提是要为它预留足够的延伸空间,而不是仅仅停留于竞技比赛的维度。这种情况在建国以后的很长一段时期里,由于国情需要,体育向竞技运动(技术)属性一边倒,体现在武术身上,就是所谓“竞技武术”一统武林局面的形成和日益固化。因此,从本质上讲,武术在冷、热兵器转换之际所发生的属性跃迁(由技术到技艺),又退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虽然在这两个不同时代的转换中,武术的具体技术内容已经产生了很大变化。与此同时,武术在价值偏重上,也由满足大众诉求,再次转向了服务国家政治需要。

斗转星移、时过境迁,近几年来特别是自2008年北京奥运会中国体育服务国家政治的力量达到极致后,伴随着人们对金牌效应的日益降温,人们对体育在时代变迁中的价值偏重产生了新的看法,即认为体育应该再次从政治回到大众,从独重集体到兼重个人,回归普通人的生活。同志在2008年奥运会总结表彰大会上的讲话中提出今后中国体育事业发展应由“体育大国”向“体育强国”迈进的口号,就是对国家政府乃至社会民众对体育态度的r代变化,所做出的一个及时的、恰当的注脚。

3 武术是一门融技术与艺术为一体的“技艺”

因为武术的主体构成是各家各派拳种,所以,我们以拳种的产生为切入点,对武术的“技艺”属性进行阐析。

如果说武术新拳种(新技术)的诞生,乃是对旧拳种(旧技术)的升华和完善,那么,为什么在新拳种产生之后,旧有拳种没有灭绝,就像物质产品总是存在新的淘汰旧的规律一样?这或许从一个方面印证了武术拳种本身已被赋予一种艺术的属性,而非单纯的为了争个“你胜我负、你死我活”的技术层面的东西。因为显然,如果武术只是停留于后者的层次上,那么我们今天所看到的“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式的武术拳种流派生态格局,是无论如何都难以形成的――“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局面存在的本身,已经能够在很大程度上说明武术的技艺属性。在一个以战斗实用性为唯一尺度的冷兵器时代里,武术的各个拳种流派只能服从“物竞天择、强者生存”的丛林法则,只有技击格斗效能最先进、最高超、最强大的那一个拳种或者流派,方具有存活下来的权利和可能;而其他弱势拳种,则只能是作为奠定这一强者地位的拳种的牺牲品,此长彼消地遁迹于历史的茫茫烟尘中。

拳种特别是套路的出现,是一件耐人寻味的事情。如象形拳,我们知道它取象于物,以“形似”为标尺,因此讲究“以形喻势”“以形喻意”。显然,如果武术拳种创编的目的是为技击,这种“乌托邦”式的“象思维”,就不会被允许进入武术拳种的创编过程。“以形喻势”是通过武术动作,表达创拳者对他物之“势”的欣赏和羡慕,进而“以形喻意”,通过人体模仿自己所欣羡的他物之形,表达希冀人体能够获得他物之“势”的愿景。这正是对《易传》中的经典名言“圣人立象以尽意”的极好注释。笔者认为,“用动作、音乐表达故事为戏剧”(王国维《宋明戏曲史》),用身体动作表达人之憧憬和寓意本身,就已经具有一股浓浓的“艺术”意味了;虽然这种艺术要以身体技术为载体,其所表达的人生寓意,相较其他艺术门类,在侧重上也有所不同。所以,尽管我们的先贤可能并不自觉,但实际拳种的成型和走向成熟,以致同一拳种下各种流派分支的衍生,就是一个武术“由术至艺”的性质嬗变过程。而后来诸多武学家所提出的“拳即是道”“拳与道合”“武以证道”“武以成人”等试图打通形下与形上关隘的价值诉求,也只有在武术转变为“艺”之形态和属性的前提下,方具有现的可能。

庄子《庖丁解牛》中“技以载道”命题的提出,借用的虽是庖丁肢解牛体的技术,但显然庖丁的用刀之技,已经达至于一种艺术的层面了。庄子所言庖丁的用刀之艺,尚属实用技术达到极端熟练后,呈现出的一种近乎艺术化的状态,即所谓“熟能生巧”;而武术之由纯一的实用技术向拳种的蜕变,则使得武术之技产生了一次“质的飞跃”,已经具有而非近似艺术的属性了。传统武术有“起于易、成于医、附于兵、扬于艺”的谚语,就笔者的理解,最后这个“扬于艺”,说明武术正是在成为一门艺术以后,方得到了发扬光大。而这“发扬光大”具体指的是什么?笔者认为,一方面,正因为是具有了艺术创作的性质,武人们方能按照“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规律,“天马行空”地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和创造力,“旁若无人”地进行各自的技术和理论创造,从而形成了明清乃至民国时期,我们所看到的如此博大宏富的各家各派武术拳种林立、争相斗艳的鼎盛格局;同时,另外一方面,武术以艺术的形式出现,方使得武术脱离被人所鄙薄的、仅以技击实用为唯一鹄的的“末技”的层次,逐渐向主流社会中所推崇之“雅正”文化的行列靠拢。

以猴拳为例,“猴拳的动作常具有轻灵善变的特点,练习猴拳时要特别注意表现出猴忽起忽落、忽击忽嬉、蹿蹦跳跃、变化莫测的动作特点,展示出人是万物之灵,模仿猴而高于猴,胜于猴”[6],最后一句“模仿猴而高于猴,胜于猴”,恰与艺术之“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学我者生、似我者死,妙在似与不似之间”(齐白石语)的创作原则不谋而合。其他几乎所有的象形拳种,也都遵循了这样一条身体艺术创作原则。

此外,新拳种的创造,与其说是创拳者自己崭新的创造,不如说是通过对中华武术各家拳种整体把握后,所得出的认知。如少北拳源于少林武术,是广泛流行于我国东北地区的一个武术拳种。随着不断发展演化,后经张荣时先生创编整理,与少林武术已有明显不同,且形成了自己较为独特的技术和理论体系,如其被命名为“双功”“四术”的技术和理论框架。1996年4月,原国家体委评审专家到辽宁锦州对少北拳进行评审时,“根据‘源流有序、拳理明晰、风格独特、自成体系’的评定原则,专家组认定少北拳是‘源于少林而又有创新,且别于少林的一个拳种’”[7]――我们知道,少林武术本身就是一个融合吸收武林各家武术之长而形成的一个“大杂烩”,少北拳在其基础上创编,自然是对以往武术拳种的一种继承和把握,或是在这基础之上的补足或提高。如太极拳之别于外家拳“以力相搏”“殆同牛斗”的“四两拨千斤”“以柔克刚”;截拳道之在传统武术“周身无处不是拳、挨至何处何处打”基础上,所开拓出的“咬人”之“拳”;又如 “木兰拳根植于中国传统文化的沃壤,它是以传统花架拳为功架基础,以太极哲理为思想精髓又加以创新,融入舞蹈、戏曲、体操、太极拳等多种传统项目而形成的”[8]。而这些,都说明武术绝不仅限于作为一门“格斗术”的技术,而已经成为一门融技术与艺术于一体的“技艺”了。

4 结束语

我国著名文学理论家童庆炳先生指出“人的所有的活动,先是功利,然后才是审美,审美是在功利之后”[9]。据此,人们对于武术的认识,也是一个先追求技术性的功利,再追求技艺性的审美的过程。技艺乃是技术的升华,在技术之后形成。所以,“中国武术作为技艺,它已不再是简单的身体运动,而是通过有形身体运动达到与无形传统文化的契合”[10]。正因为此,中国传统文化语境中,才会有“技可进乎道,艺可通乎神”(清・魏源语)的说法。武术乃技艺而非技术的辨析,是令武术不仅关注功利性的但相对而言却是低层次的技术的传播与推广,也要关照非功利性的、高层次的技艺的拔萃与发扬。二者应该兼顾,而不能再继续只重前者、不重后者的认识和行为。这对于武术在当今时代更广阔发展空间的获得,将会产生重要的理论意义和现实价值。

参考文献:

[1]刘文武,杜杰,胡海旭.学校武术教育――定位、现状、对策[J].武汉体育学院学报,2015,49(9):64-68.

[2]刘文武.武术研究引入“文化工具论”的重要意义探析[J].武汉体育学院学报,2013,47(5):68-73.

[3]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辑室编.现代汉语词典[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646.

[4]李金龙,宿继光,李梦桐.由技进道:我国学校武术教育转型发展的出路[J].武汉体育学院学报,2014,48(11):50-55.

[5]刘文武.武术基本理论问题反思[J].体育科学,2015,35(3):20-29.

[6]邱丕相.武术初阶[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6:58.

[7]韩振博.少北拳述要[J].精武,2004(10):8-9.

[8]丁丽萍,徐烈.论木兰拳的文化特征及其发展策略[J].首都体育学院学报,2009,21(5):587-591.

[9]童庆炳,宋媛.治学要讲究精神与方法――童庆炳先生与青年学者谈心[J].北京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5(4):148-156.

[10]王岗,刘帅兵.中国武术师徒传承与学院教育的差异性比较[J].武汉体育学院学报,2013,47(4):55-61.

上一篇:AKT/FOXO在一次低氧致骨骼肌蛋白质代谢变化中... 下一篇:论互联网金融刑法规制的“两面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