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兰若水，专栏作家，女儿上高中。

老公想要为女儿办个“企业”

我一直认为老公是个细心的溺爱女儿的父亲：女儿出生第二天，他从深圳回老家，不顾其他人苦口婆心“刚出生的娃不能惯”的劝说，一路贴胸将刚出生的女儿裹在他的大棉衣里，以至于后来女儿都要求抱着睡；每次生病都是他彻夜不眠地照顾；女儿作业太多，他偷偷地帮着做了；女儿三岁时去爬衡山，有四分之三的路程是他背上去的；女儿上小学时，受到男同学欺负，他就一改睡不醒的习惯而每天清晨爬起来送女儿上学，目的是为了警告那些调皮的男生，此女生有爸爸保护；女儿来例假的时候，他还会煮红糖姜汤……

简而言之，他抢了我的工作，我只好做起了他的助手。我一直以为，等到女儿长大的那天，他的溺爱会收敛，会放松，但是很明显，我想错了。

不久前，我们进行了一场对话，话题是：女儿上大学后，我们两人该选择怎样的生活。

老公一直有份稳定却薪水不高的工作，他并不热爱，但是出于养家糊口等种种原因，他坚守这份工作十几年。于是，我就建议他，在女儿上大学后，可以换一种生活方式，比如我们可以去不同的城市生活，过完全属于自己的人生。没想到老公却说：“我要开个餐馆！而且位置都看好了，就是我们家对面新修的软件园，我一直在注意着出租铺面的消息。”接着他开始兴致勃勃地畅谈规划，哪是办公区哪是出餐区，我们将要去哪些餐馆考察……

那一刻，我想的是：好吧，这个传统又平凡的男人，他终归是个爸爸，他不过是想多赚点钱，留给我们的孩子。

我顺嘴就说了一句：“其实也可以尝试一下别的方式，赚点钱给女儿，够她花的就好了，她的将来，终究要靠她自己。”可是老公却继续两眼放光，郑重其事地说：“我想让女儿上大学期间，就参与餐馆的全部工作，洗碗，做服务员，菜单的订制，整体规划，最后知道如何去做一个老板。”

女儿要上的大学就是我们家附近的深圳大学，也就是说，上大学后女儿几乎每天都能在餐馆工作两个小时以上。

我讷讷地问：“如果亏了呢？”他挥挥手：“亏有亏的收获，赚有赚的所得。我并不是想让她以后一定要做一个老板，而是让她体验办企业的过程，体验是一种非常宝贵的财富。”

老公的形象在我心里彻底反转，以前我一直以为，他是个没有太高追求，也没有更高的理想与认知的普通男人，他对女儿的爱，是许许多多普通父亲那样的：细致地呵护，成长上的陪伴，以及留一点钱给女儿。但是，现在我才知道错估了他，在我们完全可以放松地享受生活的时候，他还想着要办一家企业――餐馆当然也是企业――让长大的女儿去体验这个艰苦但却收获巨大的过程。是要多深的爱才能驱使他这样去做？而记忆里，他不曾这样对过我，心里难免划过一丝失落，但也就在这一刹那间，我忽然就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父亲的凶是我记忆里最深的印象

我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喜欢自己的父亲。在我成长的岁月里，他很少在家，最开始是在外头建房子，之后，他在外面承包工程，再之后，他在外面做建材生意。

一般来说，如果父亲常年不着家，那么孩子们就会特别盼望父亲在家的短暂日子。但我与弟妹们却宁愿父亲不在家。原因很简单：他太凶。

五六岁的时候，我睡在父母房中的另一张床上，母亲一惯早起，而那天我不知道为什么肚子疼得厉害，叫了几声妈妈没听见回音，便本能地哭了起来。正哭间，听见一声巨雷般的喝声：“哭什么哭？吵得人睡不着！”我这才知道，昨天夜里父亲回来了。吓坏了的我抽噎着回道：“我肚子疼！”可得来的不是嘘寒问暖，而是再一声断喝：“哭就能不疼了？起床去找奶奶打个火罐！”我们老家的习惯是，大人小孩一肚子疼就打火罐，大部分肚子疼能治好。

我吓得哆哆嗦嗦地起床找奶奶去了，当时的小心眼里，确实是疼得难过，想用哭声吸引奶奶前来，让她温言哄哄我，有一颗糖吃之类的。要知道，那一年我已经有了弟弟妹妹，家里人的温言细语、拥抱全给了弟弟妹妹，所以我一半是肚子疼，一半是求关注罢了。结果没成想父亲回来了，落得这种凄惨的下场。

这是我记忆里关于父亲的最早印象了。

再大一点，大约是我十来岁的时候，记得某个下午，母亲外出干活时，父亲从外面回来了，他第一句话是对我说：“快点去做饭！饿死了。”

我很想告诉他我从来都没做过饭，也没下过面条，但是我不敢。我犹犹豫豫地架起锅给他下面条，回忆着母亲下面条时的一招一式。结果，水放得少，而且还没完全开就把面条扔了进去，盐也放得太多，父亲吃着吃着，将筷子往桌上一拍，沉声道：“你这么大了，连个面条都不会下，你平时都干什么了？”我平时做得可多了，上学，带弟弟妹妹，割猪草，打柴，唯独就是不会做饭。

上大学时，有一回听朋友讲起她的父亲如何事无细微地关心她，呵护她时，我心酸得流下了眼泪。但是，等到再成熟些时，再去回望父亲，我看到了他的好。

父亲的好，需要成熟时回望才知道

八十年代中期，刚刚分田到户，对壮劳力十分渴求。我上初中时，很多女同学一个个都退了学，订了婚，就指望着那个未来女婿能在农忙的时候来家里干活呢。而像我家这种父亲不喜农事的家庭，对壮劳力的需求更甚。当时奶奶与母亲就不止一次与父亲提议，让我早点退学，然后订婚，为家里找个干农活的人。

但是父亲否决了这个提议，他说：“我家的孩子是要上学的，上到他们不想上为止。”其实当时我的成绩很一般，而且乡下初中，能考入重点高中的机会小到几乎没有。

可是父亲十分坚持，让我读了两个初三，终于考上重点高中。而后，又让我读了两个高三，终于考上了大学。等到妹妹上高中时，家里已经负债累累，众多亲戚都劝说父亲让妹妹不要读书了，但父亲还是坚持了下来。

老派的父亲对我们的爱，不是在生活细节上，而是在人生大事上。只是明白这些爱，需要时间的力量。

我也终于明白，不管是事无巨细关心女儿的老公，还是对细节几乎忽略的老爸，都是“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