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屐行走的日子

不知道同龄人有否我这样的感觉，在新奇、华贵、高档得不真实的场景里，总会忆起过去的相近事物。

比如，仰望摩天大楼，我就要想起儿时居住的茅草房；从一尘不染的水泥大道步入小区，然后进入电梯，钻进高耸入云的楼层，我就会想起从乡间的泥泞小道，走进炊烟袅袅的农家小舍。日新月异的美好生活，让我想起很多不再发生的事物。那些事物渐行渐远，消逝得如此干净彻底。愿君谅解我，我不是那种极具怀旧情结的人，也并非来一番新旧对比。只是，那些事物总要情不自禁地奔进我的脑海，想要赶走它们都难。

这日，市区的某个朋友要搞一次老同事聚会。朋友居住在市区最好的楼盘鑫泰国际花园B栋11层，电梯不费吹灰之力就将我们托入空中楼阁。初春乍暖还寒，朋友的鞋架上摆满了拖鞋，不用说，谁都得换上拖鞋，豪华居室容不得你带进半粒泥尘。

南方地区大多不会有暖气，豪华面前只得忍一忍啦。可想，穿着拖鞋的我们，谁都有身冷脚下寒的深切感触。我们自己的鞋有毛皮鞋、绒鞋、跑鞋等等，当然它们是暖和的，最关键的时刻，却不能好好呵护主人。为了一处豪华居室的清洁完美，它们无奈地选择了被暂时的遗弃。我想起故乡的木屐正是在这个时候。

木屐是中国古代人所钟爱的鞋具，在隋唐以前开始盛行，至上世纪70年代已有3000多年历史。木屐多为木底板，底板下前后有两排方正的铁钉，讲究的木屐帮为皮质。心灵手巧的故乡人，大多会自制木屐，我家幺叔许震甲就是制作木屐的高手，他是机务员，将废弃的传动带裁剪成条状，做了木屐的帮，还别说，这样的木屐帮牢固得很，美观大方。

故乡细雨纷纷的初春，到处泥泞一遍，乡亲们出入不便，穿球鞋、深统靴会沾上一脚泥，甩掉都难。于是，木屐就成了乡亲们首选的出入工具。木屐底板的方铁钉，占地小，不会沾上泥巴。乡亲们闲来无事，就喜欢相互串门谈些农家琐事，穿上木屐，即可出门。一双双木屐就停泊在门前，不急也不躁，静听主人们说事儿。放下木屐的主人们，穿上的鞋安然无恙，少了脱鞋的诸多麻烦，该怎么就怎么。

对木屐记忆最为美好深刻的，是去文化室的那个夜晚。

当年，队上成立了扫盲班，扫盲班就在文化室进行。父亲渴望学习文化知识，每晚都得去扫盲班。恰是那夜秋雨绵绵，我要跟父亲去文化室，父亲不让，下雨天泥烂路黑，你去做啥？父亲耐不过我的犟脾气，只得带上我。于是，我有了第一次穿木屐的机会，父亲不得不对我教育一番穿木屐的要领。

穿木屐的人，心术要正，拾屐行路人脑子里不得有半点花杂，稍有疏忽，就会导致重心偏离而崴脚。原来，那些拾屐崴脚的人，大多是毛手毛脚粗心大意的。父亲还说，心屐合一，才能是个好看的姿态。这么说来，木屐的标准姿态，正是行得正走得直的最好检验。

那年月的文化室地面是石灰拌黄土铺就的，想必带进一脚泥巴，不仅打扫困难，还乱了室内环境。此刻，木屐们就发挥了积极作用，它们一双双停泊在文化室门前，期待着主人随时回归。

木屐在乡间的频繁行走，大多在雨季，闲散的雨季才是乡亲们交往的最温馨的日子。有木屐的日子，不是像如今，动辄麻将声声、推杯换盏、啸聚而至，而是多为农事唠叨或邻里之间的望闻问切，就如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酝酿着诸多丰收的故事。有木屐行走的日子，不会遇见那些功成名就者的高谈阔论，不会身居豪宴嗅着铜臭；有木屐行走的日子，会感受到泥土在拉扯亲近你，可听雨打芭蕉，可闻禾苗拔节的声响；有木屐行走的日子，你会奔赴一场回味无穷的农家宴；有木屐行走的日子，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并不远，我想要靠近你，说到就到。

同事聚会结束，我感受领略到的是气派与气派之间的差距，攀比与攀比之间带来的烦恼。尽管有一辆辆小轿车代步奔驰而去，撑足了朋友的颜面，但我依然深深怀念木屐行走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