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摄影的光谱

时间:2022-03-09 08:36:47

物:摄影的光谱

在我为结束不久的一个展览《物/语》(Talking Objects)所写的策展文章的开头,我这么写道:“在我们的现实生活中,无论是人造物还是自然物,都有其特定的存在感与作为物本身的个别的历史。它们往往铭刻了人类的记忆,也经常成为人类的包括了观看的欲望的对象。它们与我们的现实有关,也与我们的过去相联系。物,作为存在本身,其实始终在以各种方式诉说其存在感与美,召唤我们给予它们足够的关注。而如何使充斥于我们日常生活中的寻常之物(commonplace),焕发出一种非同寻常之美,其实也一直挑战着艺术家的思维、眼光与表现技巧。”在这个展览上,我集中了一批中国当代摄影家与艺术家的有关物的作品,试图展示他们如何通过摄影这个方式将日常物“转形”,提示有关现实的别样的观察与思考方式。

在这个展览刚结束不久,我马上在书店里发现了一本与这个展览题材相同的摄影展图录:《物:摄影的光谱1850-2001》(Things:ASpectrum of Photography 1850-2001Jonathan Cape,Victoria and Albert Museum,London,2005,以下简称此书为《物》)。这是一本由Mark Haworth-Booth编辑的记录了于2001年在伦敦维多利亚与阿尔伯特博物馆举办的展览的图录。

卷入这个《物》展的人行当不一,既有以观看为表现的纯粹摄影家,也有以物(商品)的推广为职业的广告摄影家以及杂志摄影家,此外还有艺术家、科学家与记者也加入到了这个展览中。如同景观成为了摄影家最早的观看对象一样,自从摄影术发明后,中外摄影家对于物的兴趣从未稍减。这种对于物的浓烈兴趣以及由此而激发、生产出来的精神产品,已经形成了绵长的历史,具有了一种传统的连续性。或许,这种关注物的摄影“新传统”与西方绘画传统中悠长的静物画“老”传统有关系。在《物》中,我们可以发现各国的摄影家采取了不同的手法去接近物,去表现物,去开示物,以物为途径去寻找、发现、丰富、确定自己的艺术语言、风格与手法。

全书(全展)分成了七个单元:序言,1、自然物,2、人造物,3、重新发明物,4、现有物,5、人与物,6、造物。通过这样的较为复杂的构成,策展者别开生面地从摄影家眼中的物这个角度,给出了书写摄影史的新视角。

序言部分由散文家、小说家玛丽娜・沃纳(Marina Warner)所撰写。她在序言中讨论了物与摄影的关系,写道:“自从摄影术发明以来,当一个微不足道的物件成为一个有灵性之物时,摄影一直是在使其华丽变身的主要手段。”

摄影如何使物华丽变身,手法众多。凝神细看的“凝视”法,将物从其使用脉络中抽出的“抽离”法等,使得物在被照相机以及背后的人眼定睛凝视的瞬间,嬗变成一种具备了特殊意义的存在,也开启了人们与世界对话的新途径。

在第一单元“自然物”中,收入了罗杰・芬顿、爱德华・韦斯顿、保罗・斯川德、卡尔・布劳斯费尔德等大师级摄影家的作品。这些作品往往具有较强的记录色彩,但有时因为物本身的特殊性与强烈存在感,照片中的物会冲破单纯记录的意义层面而上升为具审美价值的客体。而像威斯顿、斯川德、布劳斯费尔德这些人的摄影,还经常把物(无论是自然物还是人造物)当成了现代主义摄影实验的对象。此单元也收入了与他们同时代的相对名声稍弱的摄影家甚至是无名氏的作品,更有当代摄影家如亚当・福斯、罗妮・洪恩等的作品。

第二单元展示的是作为“自然物”的对立面的“人造物”摄影影像。此中威斯顿的拍摄于墨西哥的《马桶》,可能是摄影史上最著名的“人造物”摄影了。而曼雷的“雷影法摄影”(物影摄影法)更成为了如何呈现物、生产物像的最为激进的实验。在“雷影照片”中,物的形与影这两者合为一体,成为“形影不离”的物像。物的具体形态被影子所勾勒、所充填、所取代并且成为了抽象的形状。这是一种转物为形、化物为影的光线魔术。在此单元中,还有去年去世的东松照明拍摄的长崎原爆之后因高温变形的啤酒瓶。这个啤酒瓶或许可以说是有着双重意义的人造物。首先,它是为人类之日常生活之用而被设计生产出来,然后,它又因为人类的科学与战争的暴力而成为了无用之物,并且因为具有了某种特殊的审美意义而又成为了摄影家的审美对象与战争控诉的隐喻。

在名“重新发明”的第三单元收入五个以摄影为手段的艺术家的作品,开辟了有关物的探讨的新面向。在他们手中,物成为一种集聚了性别、阶级、身份认同等的载体,也是一种社会批判的途径,更是同时审视摄影为何的手段。因此在这类具有“后现代”意识的艺术家、摄影家眼中,物是他们借题发挥的材料,通过言之有“物”的影像来讨论文化、社会与历史的议题。

拍摄“现有物”,是摄影家的拿手好戏。散布于世间的万物,永远是摄影家的不会桔竭的题材。第四单元是展现摄影家如何以锐利目光从缤纷现实打捞本不起眼但却具有潜在魔性的物件,并且通过摄影魔术使其焕发光彩。摄影家拍摄世间杂物,与超现实主义艺术的基本手法之一“现成品”艺术有异曲同工之妙。超现实主义者从世间信手拈来各物,转化或去除其实际功用,由此给出另外的审美视角,并且以此暴露人类意识深处的无意识。而摄影的这种捕捉“现有物”的手法,既让拍摄了“现有物”的照片成为了视觉文献,也赋予了照片以表现的性格。其实,第四单元的作品与第二单元的作品有交集。比如,韦斯顿的《马桶》既可以放入第二单元“人造物”中,也是“现有物”中的当然之选。这个单元中的物,既有以小型照相机在街头顺手而得的,如亨利・卡蒂埃-布勒松、爱德烈・柯特兹等人的照片,也有如沃克・埃文斯、贝蕾妮丝・阿博特这样的以大型座机在街头严阵以待地拍摄而得的照片,这两种不同手法得到的照片,一类为单片且富诗意的快照,另一类则俨然严谨的架上摄影作品。

在中文里,“人物”一词似乎暗示我们,可称为“人物”的人,相当程度上是与物不可分。“人物”者,必有物才成其为人。役物者为人。被称为“人物”者,是能役物、有物可役的人。因此,人被称为“人物”,往往意味此人有故事、有本领。无物可役,虽是人却不是“人物”。当然,人自以为役物,但究其实,未尝不是被物所役。上为我对于“人物”一词的一时兴起的意义生发,但第五单元“人与物”,的确通过一些具体作品图示了人与物的某种关系。这个单元集纳了斯川德的《盲妇》、奥古斯特・桑德的《厨师》、荒木经惟的《吃西瓜的艺妓》、欧仁・阿杰的《街头小贩》等名作,展现了在生活与个体生产中的人与物(包括自然物)的关系。当然,这个主题几乎可以是无限的。因为可以牵强到只要不是纯粹的肖像,任何人的肖像都可能是人与物的集合。因为人身上的衣服是物。而人的生活所需物品,既有生活器具,更有食物用品,当然这些同时又是摄影道具。因此,像荒木经惟的《吃西瓜的艺妓》收入此单元也就不足为怪了。还有,像墨西哥摄影家马努埃尔・阿尔瓦雷兹・布拉沃的人体摄影名作《评价良好的午睡》之被放入这个单元中,更是一个人与自然物的特例。盖因被白色绷带捆绑的女子身边有着摄影家故意放置的仙人球这个自然物也。

在这个单元中,最具实验性的作品或许是苏俄艺术家埃尔・李西斯基的以叠影方式而成的构成主义者《自拍像》。他在画面里面放入了一把构成主义者的工具圆规,而照片底纹则是方格描图纸,因此也契合了这个单元的主题:“人与物”。

最后一个单元“造物”(makingthings),是摄影家如何把现有物再作重新组织加以拍摄。我个人并不喜欢这路创作。从历史的脉络看,大致属于后现代摄影中曾经风光过一段时间的“构成摄影”摄影一路。从我的个人观感来说,在摄影棚里或在室外摆弄一些物件、拗出一些造型并拍摄之,罕见令人心动的佳作。在此略去具体摄影家不表以节约篇幅。

不管怎么说,这个以物贯穿始终的展览还是给了我们以如何面对现实世界、如何经由物的表象去展现人的精神(无论是由物所体现的精神性、物质性还是由物的照片所展现的观看的精神性)以诸多启示。

物,无论是自然造化还是人类运思所作,在挑战艺术家的眼光,都会成为艺术家灵感的源泉。艺术家在面对激发灵感的物时,其拍摄过程,不仅是一个将物从其物质状态转化为一种与精神同一的对象的过程,同时还把灵感结晶的作品转化成了另外一种物:艺术品。这个艺术品之物,包括照片在内,既有物质形态,也灌注、充溢了创作者的精神在内,因此这是更高层面的物,一种结合了精神与物质的物。因此,所有这些照片,其实它们本身也都是物。它们都是承载了物象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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