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的理性思维终点

时间:2022-01-23 07:48:49

诗的理性思维终点

诗人方政以其一本《方政现代哲理诗选》见赠,并望我有所论述。前数年,我曾在《诗刊》上发表过一篇论抒情诗创作中,情与理的辩证运作的文章。我认为诗人受外界物象事象触发,产生诗感,便立即开始了诗的思维运作。诗性思维包含着感(情)性思维与理性思维。感性思维发展为诗,理性思维升华为哲学。后来发觉,其实情与理的思维并不分先后,也不分主从,在整个诗的构思过程中,不但并行,而且互渗、互动、互补、互促,互为因果。到达构思终点、落笔写成诗的时候,表达感性思维为主的,便叫作抒情诗,理性思维为终点的,便成哲理诗。其实,每一首诗,情与理均在,只是孰轻孰重而已。一般说来,理性(或曰智性)为核、为魂,情性为血、为肉,原不必区分抒情诗、哲理诗,也没有必要在一首诗中定出理与情各占多少成份的刻度。

方政的这些哲理诗,我认为正是他构思时理性思维到达的终点,其实莫不包含着浓重的感彩在内。反过来说,有浓重的感性思维作为诗的血肉,则理性思维的精魂,便愈加凸显。到达哲理的程度愈高,则利于诗的接受效果的普泛化和深刻化,读者不但会受到浅层的感情上的共振,且从理性深度受到最大的启迪、最深刻的导引。这就需要作者按照诗创作的艺术规律,独出心裁地把诗的精魂,完美地表达出来。

方政的哲理诗创作之所以获得人们赞美,除了构思过程符合人们的思维逻辑之外,我想着重谈几点他艺术表现上的特色。

一、善于抓住一个物象事象、甚至是该事物的一个特性,由小及大,生思,升华哲理。如《风筝》:

说是放飞了/又舍不得放得太远/只得用心思牵着/就这样/不上不下

就是抓住放风筝的线这一特性,利用丝(线)与思的谐音,来表现人有心思,便如风筝悬在半空,不上不下。集中几乎全部作品,从表现角度来讲,都是采取此种由小及大的手法。

二、从事物特性出发,推衍至其他比喻物象,使哲理得以完美升华或含蕴更广。我最欣赏他的《染发的无奈》:

第一茎白发/令人心惊/待到黑白相间/精神也已混沌/也许头顶雪原/才是人生/应有的/高度

黑沉沉的染发剂/涂一项造假的帽子/压得真我/抬不起头来

主体物象是头发,雪原和帽子是喻象。第一段写事由:慨叹人生渐老;第二段从正面写发展了的“慨叹”,以雪原为第一喻象,雪喻满头白发,“原”暗喻“高”,从而再喻人生应有的高度,与第一段的“心惊”、“混沌”,形成“顺差”。第三段是全诗题旨所在,白发染黑而成“假帽”,成了第二喻象。且不说“帽”与“冒”是谐音,这帽与雪原两个喻象形成极大“反差”:黑与白、小与大、轻与重、假与真、低与高。而结果却是造假的帽子反压得人抬不起头来!显然写第二段是为了突出第三段的哲理暗示:关于真与假的道德、价值的判断。运用意象的叠加、互动、反促,使这篇短短十二行的诗,显得非常合理更充满曲折内凝之美。其姊妹篇《一些丢在脑后的事情》与此篇有异曲同工之妙。

运用对比、反差诸法以突出哲理宣示效果,是方政特别见长的艺术手法,值得效法,何妨再举一二例证,以便学习。《竹帚》:

竹之一生/都在以枝叶/清扫天空/倒立成帚/是为了让地面/像天空一样洁静

一把普遍的竹帚,如何赋以哲理?死盯着竹帚本身,想赋以普遍的哲理意义,只有写“团结才有力量”之类的浅薄哲理诗。方政却从竹帚功能的另一面写去,说它本来就具有清扫天下一切污垢的志向、责任感以及胆识。因此,当它被“倒立”(暗喻遭迫害而困厄或死亡)时,它精神不隳,照样去清扫地面。一个顺差式的意象,将主体意象的主观精神扩大到十倍百倍,更增添了哲理的普泛化程度。又如《心囚》:

在身陷囹圄之前/贪欲的藩篱/早已将心囚禁/当人格矮下来时/人生才面临/难以逾越的高墙……

这是作者参观监狱所感,高墙是监狱的特点也是代名词,作者以虚拟的“樊篱”作为高墙的喻象,说明罪犯入狱前已被“心囚”,以虚托实,形成正比;而一旦被贪欲所囚,人格自然就矮了下来,他才因此而面临高墙,这一矮一高,又在读者眼前形成形象鲜明的反差、暗示,从而使他要说的真理分外显著。此诗至此,已达完美境界,后两节似成蛇足,因此未引。

三、方政还有一类诗,没有明显的哲理宣示,而是纯以暗示的方法,来达到提升人们思想境界的目的。我读其《窗帘》时就有此体悟:

拉开窗帘/看窗外的世界/总以为自己是个观众/面对偌大的舞台/谁知窗外/正有人看我/即使关上窗帘/我也无法闭幕

这立刻使我联想到卞之琳的两句诗:“你站在楼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桥上看你”。我们常说的格言俚语中也有“己所不欲,勿施与人”、“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等等人性审美的内容。我国传统艺术审美最高境界,特注重神似,就是要表达人的精神面貌。方政此诗无非是说:社会如舞台,人生如演戏,每个人都以为自己是观众,其实在别人眼中你也是演员,悟此,则会捐弃譬如:以我为中心、损人以利己、欺世盗名、以邻为壑等种种不良思想行为、进入大我情怀、先天下之忧乐种种高尚的精神境界。从艺术手法上来说,过去谓之“距离的组织”,也就是以己度人、心灵的置换之类。

四、语言的精练、朴实,也是方政这部哲理诗集的很重要特色。不艳不俗,不浮不赘,惜字如金,句句浓缩,点到为止,却多含蕴。有些诗,我读后真有掷地有声的感觉。现在常看有些诗。意象过密,浓妆艳抹,一泻千里,看得人眼花缭乱,晕头转向,终莫知所云。方政此集如采取这种写法,不管道理说得多么周到,也就成了失败之作。越是高度提炼、浓缩的哲理概念,越是要求语言的朴实、精要;越是要以哲理见旨的诗,越是要依托准确的意象和种种独出心裁的巧妙的意象建构技法。方政此集,我以为在这方面已达到较高的水平。

方政还未达花甲之岁,从政之余,却已有近四十年的诗龄,出版了四部诗集,我尤看重他还倡扬新格律诗,理论与实践并举,曾引起诗界的注意。这很难得。他还有很长的岁月,足可扩展他的诗歌天地。我殷切期望他能继续诗创作与诗理论探索并举、共进的方针,在已有的基础上大踏步迈进,为推进中国诗歌整体的发展,作出更大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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