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都川端康成范文

时间:2023-12-03 20:39:31

古都川端康成篇1

关键词:川端康成;古都;文化坚守意识;

川端康成的《古都》写于1961—1962年,这部充溢着浓郁的日本传统文化气息的作品在人们心中留下了深深的烙印。大多人一致认为这部作品如川端康成所说的是:“出于对日本传统之美的‘切实的追求’”。笔者却认为这部作品不仅出于川端康成对美的追求,同时也反映了战后这一特定阶段,作者在西方文化冲击日本传统文化下的奋力反抗。古老的京都不仅仅是一座城市,更是一个可以高度集中代表日本传统文化的载体,所以作者选择了京都作为小说故事发生的背景,并且穿插描绘了大量的京都风物,表现作者对日本传统文化之美的欣赏和深入骨髓的眷恋,透露出作者坚守日本传统文化的精神信念。

一、古都的风物

1.古都的传统节日

一个民族的文化能够在传统节日上面得到体现,传统节日的多样性和悠久性也是一个名族文化的具体体现。在川端康成的《古都》中我们可以看到作者依据时间展现了日本传统节日的丰富多彩。五月有葵节,七月有祗园节,八月有盂兰盆节的篝火大会。而苗子和秀男约定相见的十月二十日则是著名的历史节。在书中还有因各种原因停止举行的还有火节、芋茎节。千重子的父亲太吉郎去观看了北野的秋季舞蹈会。十二月十三日又要筹备过年了。从这些来看日本是一个多节日的国家,节日的丰富多彩也表达了人们多生活的热爱,对自己传统文化的继承和发扬。

当然,川端康成不仅仅只想停留在对古都的节日的简单记叙上。在历史前进的步伐之下,一种文化的消亡是一个民族个性的消失。“虽然每年都例行的繁华节日里还残存着旧时的习惯和风俗,但是马上就要消失了”①。京都将会长久存在,而京都中残存的古老的记忆传统的节日将会变成历史的尘埃,消失在岁月的长河,这才是川端康成真正的哀愁。小说人物的活动看起来是为了串连古都一年四季的风物以及繁多的传统节日,可是无论是千重子父女还是秀男,他们都是古都最传统的民众,是即将消失的传统精神和文化的最后承继者。他们对传统节日珍爱的情感既表达了作者对传统节日的珍爱,也加深了作者对传统民俗文化即将消失的哀愁。在各种节日活动缠绵悠长的思绪里,小说的人物、京都的风物和传统的文化得到了自然、柔和的统一。

2.古都的樱花

樱花是日本的国花。早在远古,日本人就将樱花看作是春天的化身,是花的神灵。日本语中的“樱时”(古语),意思就是“春天的时节”。每当春天来临,人们最关注的就是樱花一年一度的花开花落。所以每当花开时节,人们就聚集在樱花树下,放歌畅饮,用整个的身心去赞美春天,祈祷神灵的保佑。在整个日本的历史中,樱花就是日本的文化,樱花就是日本,它已成为这个民族的象征。

我们且看《古都》中关于樱花的一段描写:“他们一来到西边回廊的入口处,映入眼帘的便是红色垂樱,马上使人感觉到春天的景色。这才是真正的春天!连低垂的细长枝梢上,都成簇成簇的开满了红色的八重樱,像这样的花丛,与其说是花儿开在书上,不如说是花儿铺满了枝头我过去从没想到过樱花会这般女性化,无论是它的色彩、风韵,还是它的娇媚、润泽。真一又说:‘樱花是日本的国花,是日本传统文化的象征,日本人嗜爱樱花,其原因是很复杂的。’”②

作者一再的描述樱花之美,其本质是在对传统文化的一种追寻。不管是他所描述的绚烂的樱花还是京都的自然风光、名胜古迹和风俗习惯等等,其意不止于赞美,更在于在感时伤世,嗟叹战败后京都的荒芜,表现对传统文化“切实的追求”,表现出对日本传统的珍爱和依恋。与此同时,也体现了作者的文化意识力量无力应对剧变的现实。

3.古都的传统手工艺

千重子的养父佐田太吉郎是一个没落的丝绸批发商。他性格耿直孤僻,从年轻时起就具有名士的气质,他家的铺子至今还保存着古香古色的老铺子原来的风貌,并没有换上时新的装饰。后来他还打算盘掉铺子,找一个安静的小房子,过一种清净、避世的生活。太吉郎还把自己关在嵯峨山深处的尼姑庵里,试图创作出逆反时代的具有古典格调的和服图案。对于京都渐渐失去传统文化中的趣味,太吉郎感到悲伤和无奈。

和服的腰带往往隐藏着一些割舍不掉的民族情结。而在川端康成笔下,和服是体现传统文化必不可少的道具。“画面虽然新颖、有趣,可是同温暖的心却不大协调,不知为什么,仿佛给人一种荒凉的病态的感觉。”(第三章和服街)这其实是传统文化在西方文化冲击下的一种变化,传统文化不能完整融合西方文化而产生的一种病态。外来文化入侵导致本国传统文化本色的消失。这种消失的特征正是川端康成不想面对的一种悲哀。

与佐田家生意关系密切的西阵的织匠大友宗助与太吉郎志趣相投,其长子秀男也是一位优秀的年轻织匠。这种传统的手工业不仅需要勤奋,更要具备天分才能得到很好的传承。但是,战后日本工业化的发展也影响到了京都西阵地区“饰带”手工业作坊的命运,本来就难以传承的饰带手工艺也摆脱不了被机器大工业批量生产取代的悲惨命运。织匠秀男切实地感受到了自己高超的手艺即将面临的命运,也只有悲伤和无奈。其实这也是川端对即将消亡的传统技艺感到忧伤和悲哀。川端康成写《古都》就是为了寻找和回味正在日益衰亡的传统文化中的手工艺术,太吉郎对京都变化的不满、悲哀、孤独的心境也正反映了川端康成内心的孤独和切实的哀愁。

二、文化坚守意识

从这部作品中,川端康成用现代人的感受,用淡伤的笔调,描写日本民族的传统文化美,当然描写文化的同时也是对日本文化的一种传承和敬仰。川端康成积极的对日本正逐渐衰败的传统文化和传统精神的追寻,不是因为他个人所需要,而是作为一个民族,必须要找到自己的位置,不能随波逐流,民族个性的文化不能轻易放弃,更不能随意丢掉,川端康成在自己文学创作中也表现出和传统文化高度的统一。从1936年起,川端康成就反复强调:“我接受西方近代文学的洗礼,自己也进行模仿的尝试,但我的根基是东方人从十五年前开始,我就没有迷失自己的方向”③年轻时代他读了泰戈尔访日在庆应大学做的演讲稿——《日本精神》他觉得泰戈尔说到的:“所有民族都有义务将自己的民族的东西展示在世界面前。假如什么都不展示,可以说这是民族的罪恶,比死亡还要坏,人类历史对此也是不会宽恕的”这番话,是警告日本不要因急于汲取西方文化而忘却了日本传统文化,从而引起了强烈的共鸣。川端康成说过:“我强烈地自觉的做一个日本式作家希望继承日本的传统,除了这种自觉和希望以外,别无什么东西了。”④

面对强大的西方文化的入侵,日本传统文化在逐渐走向衰落,作者为此感到惋惜和孤独。但是作者有着不屈的精神,他以《京都》作为他的呐喊,来证明他对日本传统文化的坚守,体现了他的执着和生命追求。

注释:

①森安理文:《川端康成.破灭的文学》国书刊行会,1989年版,第77页,第84页,第76页

②《川端康成小说经典》叶渭渠,唐月梅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9:414页,569页.

③川端康成《文学自传》川端康成全集,新潮社,1981年第33卷,第88页

古都川端康成篇2

关键词:女性;色彩;意象;态度

中图分类号:I106.4 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5-5312(2011)20-0103-01

川端康成的作品中常常描写女性,从《伊豆的》中的舞伎,到《雪国》中的驹子、叶子,都会让人产生很多美好的幻想,也常常汤读者回想到中国很多作品中的女性形象。川端康成的作品中常常有很浓重的中国古典韵味,他笔下的女性常常与中国古典小说中的有几分相像,但中日作品中的女性,却各自在本国的文学作品中占据重要的位置,各有不同的丰韵。

一、不同的色彩

在川端康成的作品中,女性身上最基本、最原始的美丽色彩。他曾说“白色是最清高也最富有色彩的。”在他的文学作品中,白色大概代表女性的三种特质:死亡、纯洁、神秘。

川端曾说:“日本人虽然是黄种人,但日本人的肌肤却是从里到外映照出的白色。”川端康成笔下的女性大多是雪白的肌肤,白色肤质的纯净自然使本有些色情的描写变得纯净清新,而不是露骨低俗。在《伊豆的》《雪国》中比较明显《雪国》中叶子整体冰冷洁白的形象和整个自然环境相呼应。直至她的死亡,都有白色跟随,使她的形象上赋予了传统的日本哀伤之美,《伊豆的》中薰子是一名下层的艺妓,作者对她的感情不无狎昵,当他看到“洁白的”时,发出了“她还完全是个孩子呢”的感慨,这里的在读者心中一下子回复纯真,远离风尘。

红色在川端康成作品中也常常描绘女性。《雪国》中的女子驹子和叶子所处的色调恰巧是极富对比的红与白,叶子的白代表她的冰冷神秘;驹子的红却代表了她的青春和热情。驹子“快人快语”“脸上常常飞过一阵红潮”“红潮透过浓浓的脂粉”。驹子的红也常常带来温暖与叶子不同,驹子“一钻进被子”像一股暖流直至脚下“和服领子露出的肌肤红殷殷的”。而虽说同样是红色川端康成的描写也大不一样,细微之处见真情,《千羽鹤》中太田夫人的代表“瓷器”:红色仿佛从白色中渗出来“而驹子:肤色恰似白色陶瓷的一抹胭脂。”一个渗出来,一个抹上去,一种是本性的红,一种是后天的艳。

而在中国的文学作品中很少有对女人肉体的描写,更少有描写女人肤色的。韦庄词中说:“皓腕凝霜雪。”而《红楼梦》中则写迎春:“腮凝新荔,鼻腻鹅脂。”其余少有直接描写。虽然中国作品中也用白色烘托好女子美貌,但却极少有纯净的,全面的白色。《红楼梦》中的女子衣饰鲜丽明亮。纵是在“看雪吟诗”那一回,白茫茫的天地里有女子的美丽大红袍,一种色彩的对比使之更为突出。

二、不同的意象

川端康成作品中常有不同的意象代指女人。一般来说,他笔下的这些意象大多柔和纤巧,与中国的有较为明显的差异。

川端康成文学作品中,白色的云隐寓死亡,在《千羽鹤》中千羽鹤代表着雪子。这里可以看出日本文学在禽鸟的崇拜上与中国不同,日本喜欢洁白纯净的白鹤,中国却用凤凰来代替女性。白鹤是纤弱的,高洁的;凤凰是金黄灿烂的,是强势的。这里可以看出川端康成在文学作品中对女性所持的态度。

花也是一种常用的意象。金农曾以花喻女人。“莫轻摘,上有刺,伤人手,莫可治。从来花面毒如此。”川端康成的作品中也有以花喻女人的。《千羽鹤》中文子是白色夹竹桃,《地狱》中有白花山茶花,《抒情歌》中白莲的意象,虽说花不同,但都是纯净清洁娇弱的。而最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便是《红楼梦》中占花名,几多鲜艳的女孩子,各有各的花。有的刚毅,有的娇艳,有风露清愁,有艳冠群芳,色彩艳的花也代表了女性身上的多种性格。

川端也用日常器物代指女人,像用瓷器形容太田夫人,说叶子:“从脊背到肩头好像张形的白色扇子。”虽然优美贴切,但若放在中国古典文学里,未免有狎玩意味。

三、不同的态度

川端康成描绘了无数的美丽女性,但在这些优美的女性形象背后却隐藏着他内心深处的男权意识。

川端康成作品中的女性尽管善良优美但都是处于低于男性的地位。尤其是在《伊豆的》中,男主人公总是从优越的角度出发,服饰身份卑微的舞妓,和我说话时,总是脸颊绯红,低眉顺目,给我端茶上来的手还不停的颤抖。《雪国》的男主人公岛村与弱小的与子差距也极大,“没有来信”却也不觉得有什么可道歉的。《山音》中的菊子是一个贤惠的妻子和柔顺的儿媳,他无限度的忍耐着丈夫,公公信吾并不认为有什么大不了的,而把它当做女佣看待。反观中国古典文学虽有“六朝宣宫随你朝拜,五花诰封你非分外”等与功名挂钩的爱情,但仍把女人当做自然的人来看待,更不要说将“女儿”视作水做的骨肉的贾宝玉了。对女性的态度来看,中国的古典小说中的人文思想略胜。

古都川端康成篇3

关键词:爱情观;人生经历

川端康成是日本新感觉派的代表作家。他的早期作品以社会下层女性为中心,描写她们的纯洁内心与不幸的遭遇。童年经历亲人离世(3岁丧父,4岁丧母,8岁、11岁、16岁祖母、姐姐和祖父相继去世)造成了川端康成的孤儿根性,性格古怪,冷漠,自私,不善于与人交流,不轻易接受他人的恩惠。

《伊豆》描写了一个为排遣内心忧郁和苦闷的高二学生,只身来到伊豆旅行,途中偶遇流浪艺人,并对小舞娘‘熏子’产生了若即若离,似爱非爱的情感以及最后无奈的离别的故事。

一、《伊豆》体现的爱情的美与悲

《伊豆》描写了一段青年男女似爱非爱,纯洁的爱情故事。本应该是一段美好的爱情,最终也走向离别。

(一)初见的美与悲

途中初见两人并没有交流。但川端康成的心里很期待有下次再见。所以茶室的再次相遇使川端康成紧张不已。面对而坐,被熏子给自己这样一个陌生人让坐垫的善良行为而感动。虽然对熏子有好感,但由于川端康成的经历中缺少关爱,更不懂得如何去表达,只能把这份好感埋藏在心底。

(二)倾心的美与悲

舞娘,当时社会最底层的职业,与川端康成的学生身份格格不入。地位的悬殊也为两人悲剧的爱情埋下伏笔。熏子与川端康成下棋,并被熏子认真下棋的样子所吸引,心也有所悸动。熏子尚幼,川端康成担心她遭到其他的男人欺辱而彻夜难眠。但孤儿根性的他知道,有些事不是想做就能做的。所以他只能用洗凉水澡的方式然让自己冷静,缓解想去找熏子的冲动。当熏子毫无顾忌地着身体从温泉中跑出来向我们打招呼的时候,川端康成对眼前的美丽少女没有一丝亵渎,而是羡慕她的自由。

(三)离别的美与悲

川端康成因旅费不足要早些离开,但想到与熏子的分离,从心底悠然升起一丝落寞。熏子出现在离别的码头,但两人竟也没有说一句告别。或许他们的心里都明白:即使我们之间萌生了爱情,但不会在一起,那不告别是不是就可以留一些期许,期待未来还有机会再见。分别后的川端康成再度陷入了孤独,但此时作者的孤儿根性早已被清纯的熏子所感化。两人的爱情相见于伊豆,相忘于伊豆。

二、爱情观形成的原因

若即若离,似爱非爱,欲说还休的含蓄爱情在《伊豆》中表现地淋漓尽致。造成川端康成这样的爱情观主要有两个方面:家庭和恋爱。

(一)家庭的影响

童年的不幸遭遇给川端康成的性格上带来了很大的影响。

1.孤儿根性。川端康成自幼双亲离世,8岁、11岁、16岁祖母、姐姐和祖父相继去世,至此川端康成变成真正的孤儿,开始寄宿的生活。从小缺少关爱,自然也不懂得如何去交流,去表达爱。在这样的环境下,川端康成渐渐陷入孤独与恐惧之中。性格上自私,冷漠,惧怕别人的恩惠。缺少安全感的川端康成从心底里渴望一份关爱,但害怕分离的他宁愿将感情埋藏在心底,也不愿说出来。他害怕分离,怕自己再次陷入孤独。

2.恋慕母性。川端康成从小在没有女性气氛的环境中生活。他在少年时代很少与女性的接触,不知道该如何与女孩子交流,即使对女孩子有好感也不知道如何表达。但19岁处于青春期的川端康成心中又渴望一份爱情,希望得到关爱。

(二)恋爱的影响

爱情的过程都是幸福的,不论结局的好坏。川端康成青年时期的爱情一方面弥补了他心灵上爱的空缺,但同时也给他带来的巨大的伤害。

1.同性之恋。川端康成的初恋是和他同一宿舍的男性朋友清野。清野是一位年纪比川端康成年下,举手投足之间透露着温柔与腼腆的美少年。或许同性之间更容易相处,与清野相恋,川端康成间接地从清野身上得到了他追求已久的关爱。川端康成在回忆这段爱情的时候曾写道“我被这样的爱温暖,净化,救赎。我觉得清野是世界上最纯真的少年。大概到我50岁的时候都不会再遇到这样的爱情吧”。但这段爱情无疾而终。

2.和初代的恋爱。川端康成在23岁的时候,遇到了16岁的初代――一位出生在杂役家庭中,仅受过3年教育的茶店的店员。川端康成不顾家人的反对执意与初代结婚,并获得初代父亲的同意。本应圆满的结局却被初代一封不能结婚的信件打破。婚姻的悲惨结局在川端康成的心里烙上了一个无法修饰的伤痕。从这以后,川端康成拒绝感情交流,甚至抗拒带有爱情的生活。

三、结尾

小说展现了清纯的爱情,悲哀的命运和残酷的结局。爱情本来就是美好的,但是在川端康成的世界里,爱情是近了怕受伤,远了又渴望的若即若离的状态。但也只有维持这样一种状态,川端康成才会觉得安心。

参考文献:

[1]川端康成.伊豆の踊子[M].v社,1991,6.

[2]川端文学研究会.魂の青春[M].教育出版センタ`昭和五十一年八月.

[3]川端康成全集第14 独影自命・A落花流水[M].新潮社,1970.

[4]高慧勤.川端康成十卷集[M].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12.

古都川端康成篇4

关键词:《雪国》 语言 哀与美

《雪国》是日本近代著名作家川端康成的代表作,标志着川端康成的艺术技巧达到了高峰。笔者试从其意境角度分析《雪国》所呈现出的哀与美相交融的意境美。

《雪国》的总体基调是淡雅的、幽玄的,翻开它就犹如在品一杯清淡的茶。《雪国》的意境美有多方面的原因,主要是以下三个方面:

一、无常之感

无常才美,美即无常。飞花落叶是美的,它们的美就在于凋零。樱花盛开时的绚烂固然美丽,但樱花凋零时的萧瑟则更容易让人心动。这是一种对生命无常的咏叹。出于佛教的无常观因而否定现实幸福的日本虚无主义长久地作为日本人的人生观的底层而被流传,川端康成秉承了日本传统文化中佛教的无常观,同时也接受了佛教禅宗对“虚无”的顿悟。他认为人生短暂虚幻,认为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相信生死轮回等,其实质是一种富有样机、充满思辨色彩的生命哲学顿悟。《雪国》通篇浸透着一种无常感,人生是无常的,命运是不可捉摸的,生活是无奈的。爱是徒劳的,付出也是徒劳的,一切的一切都是徒劳的,没有意义的,充满着人生的颓废与无常感。

二、物哀

所谓物哀,其内涵大致可这么理解,即感物兴叹,哀婉悲伤,这是日本传统美的重要体现之一。日本传统古典美学奠基之作《源氏物语》奠定了日本传统美的风格。川端康成对日本的传统美作过许多论述和思考,他说:“《源氏物语》已深深地渗透到我的内心世界。”他还说:“一千多年前的平安朝文化是日本美的源流;从和歌集《古今集》到《源氏物语》,《枕草子》等作品则构成了日本的美学传统。”《我在美丽的日本》、《美的存在与发现》和《日本文学之美》这三篇优美的文章,则可以集中反映川端康成对日本传统美的理念。

有人认为《雪国》里还体现了所谓的“江户情调”,“就是江户时代本居宜长所宣扬的‘人命即天理’,‘不必从圣人之道’而‘自躬享乐’的精神混合”。这和我们中国所说的“乐而不淫”、“哀而不伤”有相似、相通之处,所以我认为,不妨也可把它放在物哀这一大类,名称虽不一样,但精神实质有很多的相通之处。

三、余情美

所谓日本传统美学,它的基本精神是幽情,认为“在人的种种感情中,只有苦闷,忧愁,寂寞――也就是一切不能如意的事,才是使人感受最深的”。这种“幽情美”也叫“余情美”,是“哀与艳的结合,将哀余情化,以求余情的艳”,外表华丽而内在深玄,可以达到一种既悲且美,既美且悲的意境。川端康成在《雪国》中继承和发展了日本文学这种“余情美”的传统,特别强调美是属于心灵的力量。川端康成的“余情美”在《雪国》中同时体现在人物塑造和景物描写等方面。

比如,无论是驹子还是叶子,她们的身上都始终笼罩着一层真实而感人的哀愁,带有低低的哀伤和咏叹。同时,季节的转换、草木的盛衰又常带给人们心灵的触动,如远方“那边的白雪,早已被黑暗吞噬了”的自然状态,立马又给人以一种冷寂、凄凉之感,而且暗示和象征了岛村与驹子的不祥未来,对情节的发展做了有力的铺垫。再譬如镜中的映像,暗示和象征着人生的虚幻;“秋虫之死,暗示人生的无常;绯红的面颊,朱红的嘴唇,火红的枫叶,象征驹子的热情”等,这些景像的内涵都不同程度地得以外延深化了。

川端康成在《雪国》的艺术创作上显示出哀与美相交融的总体倾向不是偶然的。这多少与他的成长经历、恋爱经历和时代背景以及个人所受的教育有所关联。

首先,川端康成的童年非常不幸,他2岁丧父,3岁丧母,7岁祖母亡,15岁时祖父亡,亲人一个个地相继离开人世,使他成为一个参加葬礼的名人。所以可以说川端康成的整个童年是在一遍遍地遭受生死离别的痛苦中度过的,并且非常孤独。这种特殊的人生经历所形成的死亡和孤寂意识无疑在他的心灵深处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

其次,川端康成在爱情上也不是一帆风顺的。他多次恋爱失意,特别是未婚妻伊藤初代主动出走解除婚姻一事对川端康成的打击和影响尤其大。他不仅感受到爱情的波折,更感受到了爱情幻灭的痛苦。

再次,《雪国》定稿于1947年,当时日本作为战败国,整个国家都沉浸在亡国奴的悲哀里。对心思敏感细腻的川端康成来说,自然也有独特和深刻的体会。

最后,川端康成接受过西方现代派文学的教育,又深受日本传统美学影响,并因家庭等关系对佛教也很信仰。

古都川端康成篇5

我国研究者主要将软实力理论运用到国家综合实力及文化层面,并从概念界定、实践应用及实证研究等方面开展了相关研究。例如,北京大学中国软实力课题组(2008)指出,文化软实力即是文化的凝摄自固力、竞争力、传创力和感召力的整合表达,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他者,都产生实实在在的改变性影响,所以,文化软实力是人在创造生存的过程中改变自己或他者的实在影响力。王一川(2009)认为文化软实力是指特定人类共同体生活的价值系统及其象征形式所呈现的柔性吸引力。在实践中,文化软实力一般与特定区域或特定层面相结合。例如,刘彩云等(2011)从探讨蜂蜜文化内涵出发,指出弘扬蜂蜜文化在发展蜂产业中的作用,并提出扩大宣传途径、加快蜂蜜文化产业园区建设等提升蜂产业发展对策。杨柳(2012)认为提升“中国白酒金三角”文化生产力的两大途径包括通过高端要素的化学聚合创造和承袭文化生产力,以及通过地理品牌的传播强化文化生产力。实证研究成果大多关注与地区,对行业及产业的关注比较少,结合四川地区白酒产业的研究比较有限。鉴于此,本文拟对川酒文化软实力提升思路进行探索。

二、川酒产业发展现状及问题

分析川酒经过多年的发展,无论是品牌,还是生产技术上在国内、国际堪称首屈一指,被行业认为“最大的产业集群、最大的品牌群、最大的产能群、最好的政策洼地”,酒类生产已成为四川经济发展中一个不可忽视的行业。然而,当川酒产业面临着从销售量提升到产业文化影响力扩大这一挑战时,还存在诸多问题:

第一,品牌建设不够完善。四川白酒品牌主要分布在四大酒城———宜宾、泸州、绵竹、邛崃。其中宜宾、泸州两地白酒品牌建设在命名、文化、包装、定位等工作相对比较完善,品牌知名度较高。邛崃拥有酒类企业近300家,是中国重要的白酒原酒基地,生产窖池2万余个,原酒储量约20万吨,其自然条件适合酿造高品质白酒。然而,邛崃白酒除了“文君”品牌稍有名声外,大多企业从事散酒生产和销售,因缺乏品牌建设和推广,知名度和盈利能力都有待提高。

第二,地方文化挖掘不够深入。四川被誉为浓香酒的世界、酱香酒的故乡。提起四川白酒,人们首先想到的就是五粮液、泸州老窖和郎酒等著名品牌。的确,川酒经过多年的发展,无论是品牌,还是生产技术上在国内、国际堪称首屈一指。然而,各著名的白酒品牌使四川享誉了国内外,却没有使孕育了这些中国乃至世界知名白酒品牌的白酒酿造地大放异彩,很少人提到白酒品牌就联想到白酒酿造地。由于白酒的生产条件和环境是不可复制的,酒类企业产品的知名度和美誉度与所在地的关系就重要。当一个企业的产品与所在地的地理、历史、民俗等联系越紧密、融入越自然,越能充实其内涵,也更能借助当地文化扩大影响力。

第三,对“高端产业”理解不够全面。四川白酒产业导向是走高端化、品牌化道路,建设固态蒸馏白酒高端品牌的集聚区,但是在发展过程中出现对“高端化”理解不全面的现象,将“高端化”与“高价格”混淆,存在盲目高端化的局面。近年来,白酒价格一路飙升,中高端白酒似乎成了有钱人的专属品,加之我国自古以来的“宴请文化”促使了高档白酒的消费,高端必定是高价的。然而,高价格不等于高端化。盲目高端化不仅带来整个行业产品链价格的上涨,而且导致白酒产品标签、标识使用混乱,误导消费。其中,年份酒一直充当涨价先锋,但我国的年份酒缺乏产品标注中有关窖藏时间的标准,出现乱标年份误导消费的情况,其投机和市场混乱度较高。这种情况不利于白酒产业健康发展。因此,在川酒产业高端化发展道路上亟待出台一系列产品标准和管理制度。

三、川酒文化软实力的提升路径

文化软实力不是通过物质累加的途径就能提升,它需要相对较长时间的努力且无法量化和有形化,但其价值不可忽视。笔者认为,通过从以下几个方面挖掘和提升川酒品牌文化内涵,可以彰显川酒的感召力和影响力:

1.通过探寻川酒的酿酒史提升其文化软实力四川拥有悠久的酿酒历史。举世瞩目的广汉三星堆遗址,埋藏着许多从新石器时代到青铜时代的历史遗迹。在数以千计的珍贵出土文物中,有相当一部分陶器、青铜器属于酒器,如盉、觚、觯、瓮、罍、钵、尊、爵等。考古工作者还在四川各地发现了大量商周至战国末期的酒器,包括陶器、漆器和青铜器,既有盛酒器,又有饮酒器,仅青铜器就发现了100多件。大量酒器的出土,足以说明古代蜀国酿酒业的发达和蜀人饮酒之风的盛行。在源远流长的四川酿酒文明演进过程中形成的酒文化是古人智慧的结晶和历史的沉淀。通过探寻川酒的酿酒史,发现川酒品牌历史演变的深层次价值,可以从很大程度上提升川酒文化软实力。

2.通过体验川酒饮酒习俗提升其文化软实力在古代,酒是权力的象征。由于酒的来历神秘且喝起来有飘然晕眩的感觉,所以古人以为酒是神赐的,或者是得到神的启示而酿成的。掌权者将酒作为体现自身威严与地位的象征之一,酿酒权由掌权者赐予,有功之臣才可以得到赏赐的美酒。随着酒的酿造技术逐渐普及到民间,白酒的品种越来越多,原先繁杂的仪式礼法逐渐淡化失去了神秘性,饮酒成为一种礼节和人生享受。以前白酒度数相对较低,饮酒以男性为主,佐酒菜肴不如现在丰富,人们饮酒崇尚“豪饮”,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方显男儿气概。现在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对生活质量要求更高,饮酒从“豪饮”变为“细品”。人们通过闻香、观色、品味来欣赏和回味酒的品质高低和风格。尽管改革开放以来洋酒进入中国消费市场并得到人们喜爱,白酒仍然是生活中不可替代的饮用佳品。上述各种饮酒习俗,可以在川酒的生产与营销环节中实景展现,通过消费者的体验活动,可以很好地提升川酒文化软实力。

3.通过传递川酒精神价值提升其文化软实力当将酒作为产品销售,品牌就成为区分产品的标志之一。不同的白酒企业和产品系列在命名、包装、宣传口号、商标等品牌构建方面追求的是创造独特的形象,传递丰厚的内涵理念,倡导积极健康的精神价值。例如,川酒“六朵金花”之一的四川沱牌舍得酒业股份有限公司从2001年开始培育“舍得”酒品牌,2010到2011年公司在水处理、粮食处理和生产工艺方面的设施设备投入共进行了十亿左右的投入,这些都是先舍去的利润。在舍去一部分利润基础上酿造出的更高品质的酒才更加受到市场的认可,然后才逐渐收回投入,获得良好经济效益。正所谓“舍得舍得,大舍大得,小舍小得,不舍不得;舍之于物,得知于心;舍之于利,得之于义;人生福报,在于舍得。”,“舍得”品牌可谓集千古智慧于一体,反映了企业的经营理念,也传递出健康的价值观念。

4.通过川酒的表现载体提升其文化软实力四川是浓香型、酱香型白酒的发源地和固态蒸馏白酒的故乡,拥有千年古窖、酿酒建筑和盛酒器物,且古迹、建筑和器物与生产经营融为一体,流传至今。成都拥有元、明、清三代川酒老烧坊的遗址,2000年被国家文物局评为1999年度全国十大考古发现之一;泸州拥有明代万历年间所建的泸州老窖国宝窖池;绵竹拥有剑南春天益老号酒坊遗址,获2004年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五粮液、水井坊、剑南春等酒企都建设有酒史博物馆,展现从古至今的白酒生产工艺、酿造工具和器物等等。历史遗留下来并仍在使用的建筑和器物足以说明川酒的历史,也是证明川酒文化的物证。古迹、建筑、器物、诗词歌赋、书画、楹联、雕刻、典故等都是在酒文化的形成中产生的瑰宝,令人回味,让人遐想,极具挖掘和提升潜力,是不可忽视的酒文化载体。

5.通过川酒名人资源提升其文化软实力历代名人吟诵川酒,川酒很早就和文化的联系非常密切。川酒的声名远播得益于历代四川籍名人或旅居四川的名人在生活、工作中对川酒写下的赞美之词,其中,以文人学士居多。例如,唐朝诗人杜甫在宜宾品尝春酒和荔枝后留下了“重碧拈春酒,轻红劈荔枝”的诗句,后来春酒改名为重碧酒;1909年,晚清举人杨惠泉品尝姚子雪后说:“如此佳酿,名为杂粮酒似嫌凡俗,而姚子雪曲虽雅,但不能体现此酒的韵味。此酒是集五粮之精华而成玉液,更名为‘五粮液’是一个雅俗共赏的名字,而且顾名可思其义。”自此五粮液美名问世。唐朝学士李肇在《唐国史补》中将“剑南之烧春”列为全国名酒。杜甫、宋朝著名学者王灼、明朝四川抚军饶景晖、康熙年间浙西词人吴陈琰都曾赞誉射洪春酒,民国举人马天衢根据店前牌坊命名“沱牌曲酒”。北宋诗人黄庭坚、南宋诗人陆游等旅居四川时都留下了描写四川白酒的诗句。在诗词中的酒有如今知名的,也有不知名的;有可考证来历的,也有无法考证来历的,但这些都是川酒产业重要的文化资源。通过名人效应和历史典故打造品牌不失为挖掘提升川酒品牌文化的一个方法,邛崃“文君酒”就是一个好例子。因酒的供给,才能酒品源源,提供吟诗作赋的素材;因酒的诗词,才让酒香四溢,留下历史文化的积淀;因名人典故,才能千古流传,获得挖掘提升的资源。两者相互依存,才形成生生不息的川酒文化和川酒的人文环境。

四、结语

提升文化软实力,是在打造“中国白酒金三角”重大战略进程中四川白酒产业发展面临的新课题、新挑战。当前,川酒产业正在进入内涵提升的新阶段,产业经济的大发展,不仅仅是看“量”的增长,更重要的是看“质”的提升。只有不断增强文化软实力,培育龙头文化企业,川酒产业才能打造新的经济增长点,形成更强的生存力、生命力,保持旺盛的创造力、创新力,拥有更广阔的发展空间。

古都川端康成篇6

关键词: 川端康成小说《雪国》自然美女性美

1968年,川端康成荣获了诺贝尔文学奖,奖状中这样写道:“这份奖状,旨在表彰您以卓越的感受性和高超的小说技巧表现了日本人心灵的精髓……”这些评价可说是精辟之极。川端康成的作品吸收了西方的表现技巧,而其精神则是东方的,是日本的。他继承了日本人与自然合一的文学传统,作品独特的艺术风格及其美感都散发着浓厚的日本传统审美意识的气息。

一、日本文学中传统自然美的描写

日本,因受到岛国自然环境的恩惠和培育,所以对自然怀有深切的爱与亲和,对自然美的感觉敏锐而纤细,并含有丰富的艺术性,对自然的描写在日本文学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日本人认为自然意味着生命的根源,美的感情的根源。日本人受到美丽岛国自然环境的恩惠和培育,特别厚爱自然和自然的色彩,对自然怀有深切的爱和特殊的亲和感情,对自然美的感觉特别敏锐和纤细,并且含有丰富的艺术性。

从日本文学与自然美的发展历史来看,日本神话经过自然神话而进入人文神话。古代神话从一开始就将自然作为神来崇拜,将自然和神一体化。《古事记》和《日本书纪》留下了许多自然神话的故事,它们开章就以苇芽的萌生象征神的出现,以此说明在日本最早的自然不是神创造的,而是本身自力生成的,所以日本人认为国土和山川草木都有灵性。古代日本人将山川草木看做是神的化身,作为崇拜的对象。

日本古代诗歌的艺术思想源泉也来自自然景物及其在四季中的变化。《万叶集》中的作品,尤其后期作品,充分反映了日本人对四季的异常强烈的关心和尊重,全卷许多诗歌纯粹是季节歌,就是恋歌也或多或少地与四季自然结合。因为日本人认为在对季节微妙变化的感受中容易孕育深沉的爱,而这种爱又渗透到自然和人的内在的灵性中,从而激发咏物抒情的兴致。《万叶集》所表现的这种季节感,影响到其后整个日本文学的命运。日本文学善于利用季节变化中的自然美,加深作品的内涵和丰富人物的思想世界。平安朝的物语文学所表现的季节感情含有更复杂的意义。《源氏物语》淋漓尽致地描写了春夏秋冬四季景色和草木的千姿百态。

日本的散文世界更是与四季自然景物分不开,其中平安时代中期清少纳言的《枕草子》和镰仓时代吉田兼好法师的《徒然草》被公认为日本文学的双璧,他们对四季自然变化表现了极其纤细和多彩的感受性。《枕草子》以宫中的生活为中心,既写了情意的生活,又写了四季的情趣,而且是通过静态来捕捉四季的自然,使情意与景物浑然相融。在《徒然草》里以动态形式描绘四季自然景物,使叙景富有飞跃性,从四季自然不断变化中展现美。

二、传统自然之美与女性之美的完美结合

川端康成的小说大多以女性人物为主人公,他的小说世界在一定意义上也是女性的世界。川端擅长描写女性,也喜欢表现女性。他写女性,着力刻画她们身上体现出来的美:外貌美、心灵美、悲哀美。这些对女性美的抒写又与对自然美的抒写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他把女性美与自然美融合起来,塑造出一个个清纯、自然、令人回味的女性形象。

在著名作品《雪国》中,川端不仅以生花妙笔生动地描绘了雪国初夏、晚秋和初冬等不同季节自然景色本身的美,而且充分展示了生活在这种环境之中并与之交融起来的人物的美。在雪国暮色和叶子美貌交融的“暮景之镜”中,岛村坐在开往雪国的火车上,凭车眺望窗外的景色,这时由于暮色降临大地,车外一片苍茫,车内亮起电灯,车窗玻璃变成了一面似透明非透明的镜子。在这个镜面上,车外的苍茫暮色和车内叶子的美丽面影奇妙地重合在一起,前者成为背景,后者浮现在它的上面,构成了一幅美妙无比的图画,引起岛村的无边遐想和无限美感。作者写道:“黄昏的景色在镜后移动着。也就是说,镜界映现的虚像与镜后的实物好像电影里的叠影一样在晃动。出场人物和背景没有任何联系。而且人物是一种透明幻象,景物则是在夜霭中朦胧暗流,两者消融在一起,描绘出一个超脱人世的象征的世界。特别是当山野里的灯火映照在姑娘的脸上时,那种无法形容的美,使岛村的心都几乎为之颤动。”在这里,叶子的美貌不是单独描绘出来的,而是与自然景色联系在一起表现出来的;叶子的美貌和自然景色也不是客观地描绘出来的,而是通过岛村的眼睛和感觉“主观地”表现出来的。这样的描写使得叶子的美貌罩上一层朦胧的、神秘的色彩,为作品增添了无限的诗情画意。对女主人公驹子的描写也是如此。作者时时处处把她的外貌美与雪国特有的自然景观联系在一起,通过岛村大脑这个感光板,达到自然美与女性美的互相辉映和融合。比如写岛村第一次见到驹子时的感觉:“女子给人的印象洁净得出奇,甚至令人想到她的脚趾弯里大概也是干净的。岛村不禁怀疑起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刚看过初夏的群山的缘故。”这里从驹子的洁净到初夏的群山,在岛村视觉和主观感觉中,女性美与自然美形成一种自然关联。与此相比,“晨雪之镜”那段描写更为典型:“岛村朝她望去,突然缩了缩脖子。镜子里白花花闪烁着的原来是雪。在镜中的雪里出现了女子通红的脸颊。这是一种无法形容的美。”“也许是旭日东升了,镜中的雪愈发耀眼,活像燃烧的火焰,浮现在雪上的女子的头发,也闪烁者紫色的光,更增添了乌亮的色泽。”白雪、旭日本是雪国最平凡常见的自然景观,但一经与驹子联系起来,在岛村脑中就发生了变化,自然美与女性美相映成趣,升华出一种令人叹为观止的美的意境。自然给人以美,人增自然之美,也就像川端分析明惠上人和歌时所说的“亲密到把看月的我变为月,被我看的月变为我,而没入大自然中,同大自然融为一体”。这是天人合一的日本传统美的绝妙体现。

叶渭渠先生在谈到日本文学的特点时说:“日本文学对自然的感受方法与思维模式,把人看做是自然的一部分,人融进自然之中,主体的人与客体的自然没有明显的区别,而且把自然看做是与人相互依存,可以亲和地共生于一大宇宙中。人岂止不需要征服自然、战胜自然,而且要顺从自然,与自然对话,与自然和谐。”川端康成准确地把握并继承了这一传统,他致力于描写自然,但不是为写自然而写自然,不是作为点缀写自然,而是因为他看到了自然的灵性,表现了人和自然的统一,在作品中力图将自然与人联系起来,将自然美与人情美联系起来,形成一种寓情于景、情景交融的艺术境界。因此,他的作品经常以绚丽多彩的自然风光为背景,以丰富多变的季节转换为衬托,使之与故事情节的推移、人物命运的变化和人物情感的波动巧妙地交织起来。从这个意义上可以说,川端不仅是用“笔”描写自然,而且用“心”去玩味自然,用“情”去体验自然,用自己的全部感情去理解和领会自然,赋予自然浓郁的感彩。

作为一个具有唯美倾向的作家,川端一生都在进行美的创造,对日本传统美的探索和继承是川端文学的精髓。他创造性地继承日本古代天人合一的自然美学传统,精心地刻画自然、表现自然,并把自然美赋予他一向关注的女性身上,通过写自然展示女性,通过写女性感受自然。女性美与自然美的融合,形成川端笔下女性美的特质。

参考文献:

[1]唐纳德·金.不灭之美——川端康成研究[M].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1999.

[2]叶渭渠.川端康成小说选[C].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

[3]叶渭渠.日本古代文学思潮史[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6.

[4]张晓宁.谈川端康成笔下的女性形象及其美学追求[J].日本研究,2000,(2).

[5]邓雪玲.日本文化与川端康成笔下女性的爱情命运[J].安康师专学报,2005,(2).

古都川端康成篇7

摘要 日本文学在其发展历程中形成了自身独特的美学观念,“物哀”便是其主要特征之一,它是在日本上古文化中的“诚”的观念上受到佛教影响而发展出的一种美学理念。川端康成的文学作品具有浓郁的日本传统美学特征,其代表作《雪国》即是“物哀”美的一种展现。

关键词:物哀 日本传统美学 《雪国》 中图分类号:I106.4 文献标识码:A

川端康成在多年的文学探索中,逐渐确立了立足于东方和日本传统的文学理念。“追求所谓物哀、幽玄和寂静等相融和相通的境界,以求表达民族心理深层的古朴典雅和自然返真等气质”,川端康成成熟时期的作品就体现着这种浓郁的日本传统美学气质。《雪国》是川端康成写作历时最长的一部作品,是公认的川端文学的第一杰作,也是彰显日本传统美学的最佳代表。

“物哀”是日本独特的美学观念,是在日本上古文化中的“诚”(即真实)的美学观念上受到佛教影响而发展出的一种美学理念。日本从上古无文字记载时期的言灵到古代国家所编撰的《古事记》、《日本书纪》、《万叶集》等作品,都贯穿着一种朴素的“真实”思想,这种思想是从民族的共同体出发而表达的,其中包含着民族的共同意识、朴素的民族性格以及国家形成中的君臣情感;此外,在古代文学中的真实还包含着对个体自然情感即“真心”与“真情”的表达。日本文学史家久松潜一就曾说:“‘真实’精神成为日本文学发生根源的精神,也成为上代(上古)日本文学的精神”。但在另一方面,这种真实情感的表达本身就包含了一种基于民族心理的对于自然与神的感动之情,它萌发于上古的神话与歌谣之中,具有深刻的精神性。在8世纪日本文字产生时期的文学作品中,“哀”的文学意识逐渐明晰,具有了“怜悯”、“亲爱”等不同内涵,而且其主体特征也逐渐突显,个人情感取代民族、国家意识成为抒情的主要内容。《古事记》与《万叶集》中的许多诗歌就抒发了人物由爱情或家庭而产生的含有爱恋、哀怜、悲苦、期望等的种种复杂情感,以及面对自然时的内心微妙的感受。在种种情感之中,哀的表达渐渐趋向于带有同情色彩的爱怜与悲伤,而且主观色彩日益浓厚,它是主体对客体的有意观照,因此不仅限于情绪表现,更生发出一种情趣性来。这样,日本文学中“哀”的美学概念已渐趋形成。在平安时期,日本文化在吸收中国文化影响的基础上逐步成熟起来,这一时期的文人提倡“和魂”,有意识地追求具有日本特色的独立文化。随着日本文字的形成和普遍运用,和风取代汉风,日本文学形成了文字与语言的统一,这更加有利于日常生活的描写及其民族思想感情的表现。日本文学的日本化对于民族心理及文化、美学意识的成熟都有着重要的意义。公元10世纪,日本文学独特的物语文学迎来其创作的高峰时期,传奇物语与和歌物语相互影响、融合,促成了《源氏物语》这一日本中古文学经典的产生。这部作品将8世纪以来日本文学中“哀”的表现内涵进一步扩大,观照的对象由人与事扩大到社会世相,情感更加深化:作品中对“哀”的使用达上千次之多,并且多次明确地运用“物哀”一词。《源氏物语》开拓并形成了日本古典文学中“物哀”的文学精神与美学理想。在这一范畴中的哀是一种真实感动,而物的范围则非常广泛,可以是人、事件、自然物,也可以是世态人情、社会世相。

佛教传入日本是促成“物哀”这一美学观念的又一重要因素,“不论在日本文化的哪一个方面,几乎都有佛教徒的贡献,都受到过佛教的洗礼”。佛教对日本审美意识有着显著的影响,带给它人生的虚幻感和追求极乐世界之情。从唐代开始传入日本的禅宗也对日本文化发生了质的影响。禅宗将大千世界视作无常变化中的幻象,认为万物真正的本性是“空”,轮回流变的无常才是世界的永恒性。在《源氏物语》这部日本中古时期最为重要的文学作品中,就贯穿着浓厚的无常观和宿命感,其中的多数人物都以遁入空门为结局,而且人物间的关系与命运变迁也明显地体现着佛教因果报应的观点。作者紫式部也时时借人物之口感叹“菩提即烦恼”。可以说,佛教思想的明显影响促成了日本“物哀”的审美意识的最终形成,对后世的日本文化更产生了重要的影响。

“物哀”作为日本传统美学的主要特征之一,其思想内涵是多层次的,首先是对人与事的感动,其中尤以对男女爱情的哀感为主;其次是对社会与人世的感动,最后则是源于自然风物的感动。值得注意的是,物哀的感动不仅仅是感伤,而是一种有意识地将主体与客体融通,从主体内心而生发的同情、爱惜、悲哀等等情感。物哀要求情感的真实,而且“知物哀”也被认为是了解人性、人心与人情的一种基本的情趣。

川端康成这位“出席葬礼的名人”,在成长的历程中经历了过多的与亲人生死离别的场景,而他自小又在佛教的氛围中长大,因而内心沉淀着强烈的孤独感以及深重的人生无常、终归徒劳的思想。他多年将《源氏物语》随身携带,反复阅读,对于“物哀”有了越来越深刻的体验,他提出“平安朝的风雅、物哀成为日本美的源流”,“悲哀,这个词是与美相通的”等等理念,并决心以“表现日本的传统的美”作为自己的目标,历经十余年完成的《雪国》便是他这种艺术追求的一种体现。

《雪国》描写了在东京研究舞蹈艺术的男主人公岛村三次到北国山村雪国,与艺伎驹子邂逅而产生的一段情爱故事,其间穿插了对于雪国风土的描述以及另一位少女叶子的故事。小说的情节并不复杂,但却流露着浓郁的日本风情,而物哀的精神则贯穿于小说的始终。小说的主线是一段可望而不可即的爱情故事。身为艺伎的驹子与岛村邂逅,明知不会有完美的结局但却全心投入,痴情地爱恋着岛村。岛村虽然为她的热情所感动,但终究不能给她以爱情的承诺。三次雪国之行,将两人的感情燃到高潮,却也暗示着岛村的最终离去。小说中的另一女性叶子则将全部的爱心投身于病入膏肓的行男,在行男离世后的夜里,她在蚕房的大火之中丧生。无望的爱情与难以割舍的情感就如同一曲悠长的和歌时隐时现地回荡在情节的铺展之中。而感情越是热烈,小说的哀感就越加强烈。《雪国》物哀之情的另一个层次是对社会人生的虚无感。这一层次主要通过男主人公岛村的心态而展开。岛村身上有明显的日本传统文学中的“零余人”的特征:他坐食祖产,厌恶污浊的浮世,也不断地内省自己,但终究无可改变,于是思想愈加的虚无起来,对世事抱有一种“非现实”的看法。他自小喜爱舞蹈,但他对舞蹈的兴趣,只是欣赏他自己空想的舞蹈幻影。在这样一位主人公的眼里,一切都涂上了一层空幻的色彩。驹子的认真执着、对生活的憧憬,在他的心里不过是徒劳的努力;而叶子美丽的容颜和纯净的心灵,在他的眼中也有一种悲戚的意味。小说中岛村内心反复回荡着的一句话便是:生存本身就是一种徒劳。正是这样的基调决定着小说的情节发展。同时在小说中,这种对人生世相的厌弃感的表现是和季节与自然风物的描写紧密结合在一起的。小说运用了许多具有唯美色彩的意象:在晨曦飘飞的雪中驹子梳妆时绯红的脸颊、披上红叶的重重山峦、映染在绉纱估衣上的绚丽霞光、倾泻于夜空的明澈银河等等,这些画面鲜明可感,但却不是镜中的影像就是在衰微的古镇里或冰天雪地的寒夜之中,因而所有美的意象都有了飘渺之感和冷寂的色彩。在北国雪村白茫茫的背景之下,驹子的热烈爱恋与叶子的无私付出都显得那样无谓,一切映射在岛村空幻的眼中,都仿佛应和着他内心的叹息。而男女主人公似浓似淡的恋情,欲断未断的纠葛也留给读者一丝怅惘,故事已然落幕,但余情未尽。

川端文学中物哀的精神是与幽玄的美感及风雅的情调融合在一起的,因此虽然小说表达的是种种哀感,但却不是浓墨重彩的痛苦宣泄,而是淡淡的同时也是持久的渗透于字里行间。于是在寥落黯然之中便生出一种特殊的美感。而读者体验的也就不仅仅是感伤的情绪,仿佛也在瞬间对人生世相有所了悟,并“由此获得了从世俗事物之中解脱出来的超然和自由”,物哀之感因此也获得了其特有的情趣性。

物哀是一种有意识的审美体验,它并未脱离上古以来日本传统中的“真实”要求,因此无论是由男女爱情、人生世相还是季节变换所引发的哀感,其基础都是对社会的体察。有了真实的生活基础,物哀之感才有深度,也才能够成为对人生、人性与人情的一种观照。

川端文学的物哀精神就包含着悲哀和同情的色彩。他的作品往往以女性和小人物为主人公,这些人物的人性是美好的,但其人生的际遇却让人同情。《雪国》本身就是对日本社会生活的真实写照。主人公驹子、叶子,就是一对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女性,她们认真地生活,在争取命运的努力中保持着内心的纯洁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女主人公驹子有着对正常人的生活的渴望,然而现实却让她只能寄宿在狭促的小屋、过着陪酒陪笑的生活,爱情中付出越多伤痛越重。但她依然坚守着的一切,她的这份坚持越执著也越反衬出她生活的不幸。叶子的命运同样如此,她照料行男、关爱家人甚至周围的孩童,从外貌到心灵都处子般纯净。驹子和叶子是世界上许许多多纯洁美好的女性的象征,然而生活的重荷却剥夺了她们应有的快乐和幸福。她们的坚强让人感动,她们的命运也让人痛惜。与她们的命运形成呼应的是岛村观光的绉纱古镇中的纺织女工,在一年最冷的季节里,她们在雪中缫丝、织布、漂洗、晾晒,制成的纱衣成就了富人在酷暑中奢华的享受。《雪国》不仅书写了女性的纯洁美好,也折射着社会的不公,表达了作者对于下层社会人民的深切同情。

在日本传统的“好色物”中,不乏以男客和艺伎间的爱情纠葛为题材的作品,但这一类作品往往有意渲染,或苦情或艳情,应和世俗的趣味而少了文学的现实感和严肃性。但在《雪国》中,女主人公的形象却有效地净化了小说可能有的艳情色彩。虽然以陪酒卖笑为生,有时也不免露出风尘女子那种不拘行迹的样子,但驹子身上更为突出的是她的洁净单纯。在形象上,她给人的印象是出奇的干净,随时将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衣物叠放得整整齐齐。她的心灵也是单纯的,年少时为赚钱给师傅的儿子治病而作了艺伎,之后又照料生活上的“包袱”叶子,在没有名师指导的情况下长年苦练琴艺,没有接受高等教育的机会却多年来坚持阅读和记笔记。叶子在小说中是驹子形象的补充和延伸,她给岛村的感觉是遥远的、空灵的。她异常认真的态度,眼中闪烁的天真的光芒,带着几分稚气的母亲般的话语,孩童一样娇嫩、轻快的歌声,以及身上时常表现出与年龄不符的慈悲与仁爱时时震动着岛村的心。驹子的洁净与认真以及叶子的纯粹使小说脱离了艳情色彩,而小说的背景以及叙述的基调则再次净化了小说主题的表现:事件、人物以及自然景观是通过虚无者岛村的眼光展开的,所以叙述的基调是冷隽的,同时遥远山乡白茫茫一片的冬日背景使这一抹冷色调更加厚重,作品的悲剧性主题因此而更加深刻。

三岛由纪夫曾在诺贝尔文学奖评选的推荐信中有这样的总结:“川端氏的作品里,纤细连接着强韧,优雅与人性深渊的意识互挽着手。在其明晰之中,隐含着不见底里的悲哀……”这句话准确地捕捉到了川端康成文学的独特气质。而《雪国》正是读者体会日本传统美学、把握川端康成艺术与人生理念的一个范本。

参考文献:

[1] 严绍 :《中日古代文学关系史》,湖南文艺出版社,1987年版。

[2] 久松潜一:《上代日本文学研究》,至文堂,1928年版。

[3] 铃木大拙,陶刚译:《禅与日本文化》,生活・读书・新知三联出版社,1989年版。

[4] 叶渭渠:《东方美的现代探索者――川端康成评传》,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9年版。

[5] 周阅:《川端康成文学的文化学研究――以东方文化为中心》,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

古都川端康成篇8

不用说,日本也好中国也好,人们总是谈钱的多,谈美的少,谈艺术之美的更少。而这本书谈的恰恰是艺术之美。而且主要是川端康成这位文学之美的构筑巨匠同东山魁夷这位绘画之美的创造大师之间的私人交谈―二五年,川端康成致东山魁夷的四十通书简和东山魁夷致川端康成的六十通书简被偶然发现。发现者当即产生了莫大兴趣:“总共一百通―代表日本的文坛第一人和画坛第一人究竟互相说的什么呢?”

关于这点,东山在川端去世后不久发表的悼念文章中这样写道:“我同先生得以交往那么长时间,想必是因为我们之间谈论的只限于美,其他几乎概不涉及。而且,除了触及美,我也不能另有话题。我同先生得以傍美而生,这是何等幸福的事啊!”这就是说,书简中透露的几乎全是关于美的信息、关于美的互通心曲。正如书名所示:“美的交响世界”。作为读者,在两人俱已离世的今天,能够通过这些书简、通过这本书的字里行间和精美画图进入“美的交响世界”,倾听两位艺术家的心曲,感受两人百般寻觅和品评的美,这同样是“何等幸福的事啊”!

那么,两人关于美究竟说了什么呢?足以让我们从中感受到的东山绘画之美和川端文学之美以至“日本美”具有哪些倾向性、独特性呢?

也是因为东山是画家,而川端又特别喜欢画和懂画的关系,所以川端就东山绘画之美谈得相对多些。概而言之,一是“静谧”(安谧、静寂);二是“纯粹”(纯净、纯朴、清新、清爽),以及由此酿成的无可言喻的灵魂渗透力。“面对东山风景画,人们深切体味出了日本的自然,发现身为日本人的自己的心情,获得静谧恬适的慰藉,沉浸在纯净慈悲的温情中。”川端说他家中所有房间无不挂有东山的画,只要不外出旅行,无日不对之出神。即使住院时也每天与之相对。何以如此呢?上面的话不妨视为主要原因。川端随即断言:“最高艺术―如一切最高艺术所表现的―必须是渗入人们灵魂深处并使之觉醒的东西,而不能终止于短时美感。……当今大部分艺术的寿命都变短了。可我相信,东山风景画有可能成为与世永存的现代绘画。”观看东山北欧系列写生画,川端从中“读取了静谧而遒劲的生之感动”;而《残照》则让这位文学家返回自己青少年时代“心的故乡”。这些说法,既表达了川端对东山绘画的由衷欣赏,又是川端的美学思想、尤其对绘画之美日常感悟和随想的结晶。简言之就是:在纯粹的静默中传达使灵魂得到慰藉和升华的美。

那么东山对川端文学之美是如何看待的呢?

“谈论川端先生,势必触及美的问题。谁都要说先生是美的不懈追求者、美的猎手。能够承受先生那锐利目光凝视的美,实际不可能存在。但先生不仅仅捕捉美,而且热爱美。我想,美是先生的憩园,是其喜悦、安康的源泉,是其生命的映射。”在前面提及的那篇悼念文章中,东山进一步以川端《反桥》《阵雨》《住吉》这三部曲为例,认为是“美到极致”的三部短篇小说。“尤其《反桥》,先生对幽深旷远之美那炉火纯青的感受性化为涌流的联想彩绫从纺织机流淌出来”。进而认为川端“以大跨度的步履从日本的混乱中坚定地支撑日本文化的精髓”。并在川端去世三年后的一九七五年的一次演讲中高度评价川端文学:“日本独特的美,由川端先生作为当世罕见的文学作品结晶并且展示给世界上的人们。”一言以蔽之,川端是日本美的捍卫者和传承者。关于何为日本美或“日本独特的美”,东山引用川端诺贝尔文学奖获奖演讲中的结论:同禅一脉相承的虚无(虚空、无)。而这同东山纯粹的静默未尝不可以说是异曲同工。

不过,将两人维系在一起的纽带,并不仅是这种对异曲同工之美的追求,此外还有一点:孤独。川端两岁丧父三岁丧母,十五岁失去了最后的亲人祖父,彻底成了孤儿。而东山在日本战败前后相继失去了父母兄弟等所有亲人,只夫妻两人相依为命。东山认为川端之所以对他那般亲切,“抑或是先生和我同样强烈怀有珍惜两颗孤独的心的相遇这样的心情所使然”。

如果说有第三点,那就是战争在两人美之旅程中的作用。

有一种情况可能让不少中国人意外。据川端文学研究会理事平山三男介绍,“以出色的感受性和叙事技巧表现日本人的心灵精髓”而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川端康成,战前并不中意日本文学以至日本这个国家。川端一九三六年在《东京新闻》撰文:“因为需要,近来散漫地读了一点日本古典文学。……例如王朝和江户的小说,用和读我们今日作品没有多少不同的读法读的结果,总而言之是应该失望的。空虚的凄寂感淹没了我。”并且将贯穿于日本古典文学的日本式抒情斥为“喝自己恶血的苦涩”。

至于日本这个国家,川端在一九三五年连载于《读卖新闻》的文艺随笔中说得甚是明确:“日本这个国家很糟糕。没有文学精神,没有文学传统,乃是我们国土的罪孽。”然而战争改变了川端。尤其太平洋战争开始后,“我在战争越来越惨的时候,每每从月夜松影中觉出古老的日本。……我的生命不是我一个人的。我要为日本美的传统活下去”。(《天授之子》)战后一九四七年发表的随笔《哀愁》进一步表示:“战败后的我,只能返回日本古来的悲戚中去。我不相信战后的世态人心,不相信所谓风俗,或者也不相信现实那个东西。”就这点而言,确如平山三男在此书附录中所说,川端由于战争这个死亡而得以邂逅永恒,得以追求超越一己肉体生命的永恒。换言之,面对战争的灾难和战后日本混乱的社会现实,川端痛感只有“日本美”、只有回归传统才能使自己得到解脱,进而使日本得到拯救。

无独有偶,东山艺术之美也有战争因素。东山于日本已经全面战败的一九四五年七月下旬入伍,八月上旬奉命向熊本城进发。在烈日当头的正午时分,东山大汗淋漓地站在熊本城天守阁遗址远望苍翠的原野和迷蒙的远山,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了自然风景的美。他在散文集《寻觅日本美》中写道:“心眼因风景而开的体验,最初是在战争正吃紧期间获得的。在不能不自觉自己的生命之火即将切切实实熄灭的状况中,自然风景第一次作为充实的生命体验映入自己的眼帘。”

自不待言,战争是将人置于生死极限的特殊环境。而川端和东山却因此开启了感受风景之美、感受传统“日本美”的心眼。用川端在《临终的眼》中引用芥川龙之介的话说,“自然所以美,是因为映在我临终的眼”。用川端本人接下去的话说,“一切艺术的终极,都是临终的眼”。东山视之为维系两人的又一条纽带。他说:“战争即将结束时,我从死亡一侧观望风景,因风景而开眼―纵使这种由死而生的人生之旅具有同先生心心相印的东西,而先生所以对我那般亲切,想必也还是因为我是基于达观的单纯质朴的感受者而非意志性分析者和构筑者,是因为我是从放弃自我的地方出发,将自然中所有的生之现象视为恩宠而一路修炼不才之身的缘故。”

换言之,美是对生死的了悟,亦即对生的救赎和对死的超度。这是回荡在川端和东山“美的交响世界”中的主旋律的内核,因而也是我们开启东山绘画之美和川端文学之美的钥匙。

一般认为,日本文化对世界文明的贡献主要在于审美表达。那么,这本书所谈的“日本独特的美”“日本美”究竟美在哪里呢?或者莫如说,东山引用的川端“虚无”也好,川端赞赏的东山的“静谧”“纯粹”也好,可以直接理解为日本特有的美吗?

在此我不由得想起最近读的木心。木心自认为是日本文艺的知音。他在《文学回忆录》关于中世纪日本文学的第三十讲中讲道:“我是日本文艺的知音。知音,但不知心―他们没有多大的心。日本对中国文化是一种误解。但这一误解,误解出自己的风格,误解得好。”这里说的心,想必指的是思想。木心在同一讲中说日本有情趣,但“没有思想。有,也深不下去。日本本国一个思想家也没有,都是从中国拿去和欧洲来的思想”。那么“误解”(而且“误解得好”)指的是什么呢?学画出身的木心不仅没有举画为例加以说明,而且断言日本“不出大画家,不过是国门内称大”。相比之下,他讲的是文学。为此举了“从明日起去摘嫩叶,预定的野地,昨天落了雪,今天也落雪”等几首诗(短歌、和歌、连歌),评论道:“很浅,浅得有味道,日本气很强。好像和中国的像,但混淆不起来/抱着原谅的心情去看这些诗,很轻,很薄,半透明,纸的木的竹的。日本味。非唐非宋,也非近代中国的白话诗。平静,恬淡。/不见哪儿有力度、深度,或有智慧出现。你要写却写不来。/怪味道。甜不甜,咸不咸,日本腔。”最后举了这样一首:“春到,雪融化。雪融化,草就长出来了。”评语仅四个字:“傻不可及”!

但不管怎样,“日本独特的美”或日本文艺的独特性在木心那里是得到了认可的。用刚才木心的说法,就是“浅”“轻”“薄”“平静”“恬淡”以至“怪”“傻”……由此构成了别人学不来的“日本气”“日本味”“日本腔”。这也大概就是所谓误解出自己的风格。不错,“平静”“恬淡”可以从东山绘画得到印证;加上“浅”“轻”“薄”甚至“怪”“傻”,亦不难以从川端名作《雪国》《千只鹤》和《睡美人》中找到注脚。但这些究竟是误解中国文化中的什么而误解出来的,木心却语焉不详。这也不宜苛求木心,毕竟他不是日本文学专家,讲稿也并非专题学术论文。应该说,较之系统性理性思辨,木心所说的更是出于诗性感悟的一得之见。

于是我只好查阅日本文论家、美学家们花大力气归纳出来的三种日本美:“物哀”“幽玄”“寂”。据北师大教授王向远在其论文集《日本之文与日本之美》中考证,这三种美学概念都与中国古典有关。限于篇幅,这里仅以“幽玄”为例。“幽玄”在中国古典文献中是作为宗教哲学词汇使用的。而被日本拿走之后,则用来表达日本中世上层社会的审美趣味:“所谓‘幽玄’,就是超越形式、深入内部生命的神圣之美。”也就是超凡脱俗,追求优雅和崇高。诸如含蓄、余情、朦胧、幽深、空灵、神秘、超现实等等,都属于“兴入幽玄”之列。后来逐渐渗透到平民百姓的日常生活层面。例如作为日本女性的传统化妆法,每每用白粉把整张脸涂得一片“惨白”,以求幽暗中的欣赏效果;日式传统建筑采光不喜欢明朗的阳光。窗户糊纸并躲在檐廊里仍嫌不够,还要用苇帘遮遮挡挡,以便在若明若暗中弄出“幽玄”之美;甚至饮食也怕光。如喝“大酱汤”(味噌汁)时偏用黑乎乎的漆碗。汤汁黑乎乎的,上面漂浮的裙带菜也黑乎乎的,加上房间光线幽暗,致使喝汤的人搞不清碗里一晃一闪有什么宝贝。大作家谷崎润一郎为此专门写了一部名为《阴翳礼赞》的书,赞美道:“这一瞬间的心情,比起用汤匙在浅陋的白盘里舀出汤来喝的西洋方式,真有天壤之别……颇有禅宗家情趣。”这大约可以理解为木心先生的误解之说―“误解出自己的风格,误解得好”!当然木心那个年纪的人(木心生于1927年)对日本的感情尤其复杂,说“好”之余,总忘不了嘴角一撇曳出一丝不屑:“怪”“傻”!言外之意,不就喝个汤吗,何必故弄玄虚!

如此“考证”下来,不妨认为,“日本美”以至整个日本文化,追根溯源,总要追溯到中国来―再次借用木心的说法,“按说他们的文化历史,不过是唐家废墟”―但日本“误解”(或正解)得好,至少将“唐家”的若干概念及其内涵推进到了无以复加的极致境地,从而产生自己独特的风格,产生“日本美”。大而言之,有《源氏物语》,有浮世绘,有东山魁夷和川端康成。小而言之,有十七个字(音)的俳句。对了,你看“俳圣”松尾芭蕉写的:“可惜哟,买来的面饼,扔在那里干巴了/黄莺啊,飞到屋檐下,往面饼上拉屎哦/鱼铺里,一排死鲷鱼,龇着一口口白牙。”如何,以屎入诗,以丑为美,够独特的吧?换个说法,以美为美,不算本事,以丑为美,才算本事。也可换成那句俏皮话:狗咬人不算新闻,人咬狗才算新闻。

不开玩笑了,言归正传。请允许我挪用此前拙译两本书译序中的两段话来结尾。一段是拙译川端康成《雪国》译序中的:

在火车窗玻璃中看见外面的夜景同车厢内少女映在上面的脸庞相互重叠,这是不难发现的寻常场景。但在《雪国》中成为神来之笔,以此点化出了作者所推崇的虚无之美――美如夜行火车窗玻璃上的镜中图像,是不确定的、流移的、瞬间的,随时可能归于寂灭、任何使之复原的努力都是徒劳的。反言之,美因其虚无、因其归于“无”而永恒,而成为永恒的存在、永恒的“有”。

另一段是拙译东山魁夷《青色风景》《橙色风景》《白色风景》之风景三部曲译序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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