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学人文价值探讨

1医学价值:从医学基本价值向医学人文价值的升华

1.1医学基本价值的内涵和核心

所谓医学基本价值,是指医学特有的,体现医学的任务和基本目的的价值。离开了基本价值,医学价值的命题就无法成立。医学的其他价值都有其存在的合理性,但却不具有医学基本价值的这种刚性规定:救护生命。救护生命是医学基本价值的核心理念。每一个个体的生命都是一纸随时可能中断的契约,随时可能发生需要医学救护的变故。使行将熄灭的生命烛光重新点燃,替趋近枯萎的生命之叶注入绿色的生机,向在死亡的沼泽地挣扎的生命伸出援救之手,为受创躯体和痛苦的心灵铺设一条通往希望的小径……,医学基本价值此时甚至就是个体生命的全部。群体的生命健康是个体生命健康的集合,又与个体生命健康息息相关;健康的群体是社会存续和社会发展的前提和必要条件,也是每个个体生命健康的摇篮。医学通过诊疗疾病的方式,护佑个体生命健康、维系每一个家庭的美满;医学通过社会防治的方式,护佑群体生命健康、维系人群的生命安全、使恶性传染病危及整个人类生命成为历史事件。现代主流文化在赞美科学的价值时,称道科学怎样极大地推动了生产力的发展、怎样极大地改善了人们的物质生活条件,怎样促进了文化教育事业的发展等等,这些都是事实。但是,科学价值体现的第一前提是人生命的健康存在。医学对生命的救护直接维系人类安危,护卫人类文明,支撑社会发展。

1.2医学人文价值的内涵和核心

医学的价值是多元的,除了基本价值之外,医学的价值还可以分为手段价值和目的价值、功利价值和非功利价值、现实价值和理想价值、经济价值和文化价值等等。这些根据不同的标准划分的医学价值形态,最终均要趋向于医学人文价值。医学人文价值是指医学对人、文化和社会的全面发展、特别是对人的生存、发展、自由和解放等需要的一定程度的适合、接近或一致。现实生活中的人是经历着生老病死的人,维护他们的健康生存,始终是医学最基本的使命。但是,医学不仅保持生命生生不已、生机勃发,医学更解读生命的奥秘,促进人和文化的全面发展,给人的生存、发展、自由和解放以更广阔的空间。医学为人类生命之舟保驾护航,使地球文明之花灿如朝霞。

在人类知识形态之林中,医学以其独特的声音,述说着自己对人类文明的情愫;以其不可替代的方式,描画着自己对人文世界的憧憬。因此,医学人文价值是医学基本价值的升华,是医学价值的不断递进,是医学的终极追求。这种非功利的价值是医学实践永远进取、不断完善的动力;同时,医学人文价值蕴涵着对人类文化的意义,是人们关于生命崇高、神圣的精神支柱和人文信念的依托。关爱生命是医学人文价值的核心。宗教、哲学和医学最早将关爱的触角伸向人的生命圣地,从不同的角度和层面展现了对人的生命的关爱。宗教对生命的关爱集中体现在各宗教的共同的普世原则———黄金法则的信念之中。人类的生命法则包括四个层次:一是黑铁法则:“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这是最低层次的复仇原则;二是青铜法则:“像别人应受到的一样对待别人”,这是较高层次的互惠原则;三是“白银法则”:“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是更高层次的爱的原则;四是“黄金法则”:“你愿意别人怎样对待你,你就那样对待别人”这是最高层次的爱的原则。哲学对生命的关爱集中体现在不同的人本主义哲学流派共同的基本原则———人本法则的信念之中,包括三个方面内容:一是认识法则:认识你自己;二是尺度法则:人是万物的尺度;三是贵生法则:悠悠万物,莫贵于生。

医学对生命的关爱集中体现在不同医学体系共同的终极原则———终极关怀的信念之中,包括三个观念:一是敬畏观念:医学敬畏生命,而不是生命乞灵于医学。如基督所说,“非以役人,乃役于人”,医学是生命的仆人,而不是健康的主宰。二是终极观念:宏扬生命的价值为医学的最终目的,医学本身退为手段:通过拯救人的肉体拯救人的灵魂,通过关爱人的身躯关爱人的心灵,让陷于肉体和心灵双重痛苦的人获得自由和解放。三是感化观念:医学在救护人的生命的同时,通过对生命的终极关怀,感化每一个个体生命,唤醒人们对生命真谛的觉悟,从而使生命的自为走向生命的自由。

2医学人文价值:从观念形态到必然存在的分析

医学人文价值的存在,不仅是理论上的观念形态,而且是实践中的必然存在。

2.1医学人文价值的必然存在是医学基本价值的本质规定

医学基本价值是医学价值体系中根源性的存在,其根据是人的生命价值的根本性。人的生命存在和延续是人类根本的目的性存在。与人的生命价值相比,人类文明的一切形式,都是为之服务的手段;若离开了人的生命价值,政治、经济、科学、教育的价值将无所附丽;人的生命价值的淡化,是人类文明终极意义的淡化;人的生命价值的失重,是人的世界的失重。从这一点来说,医学基本价值本质地决定着医学人文价值。

2.2医学人文价值的必然存在是时代进步的客观要求

通过文化生活和精神生活的创造来实现价值,是时代的特征。生命的意义不仅仅在于无病地活着,医学的价值不仅仅局限于防病治病。医学的价值应该具有更加丰富的内涵:追随时展,紧跟人类的进步,从医学基本价值走向提升人的文化、思想和精神的医学人文价值。应该指出的是,我们不否认医学的经济价值,相反,我们认为,医学救护生命所创造的非经营性经济价值是无与伦比的;但是,打着救护生命的旗号,丢弃关爱生命的理念,利用医学作为获取暴利的手段而谋取医学的经营性经济价值,必然是某个历史阶段的一种缺憾。

2.3医学人文价值的必然存在是文化发展的客观趋势

医学人文价值是医学亚文化的灵魂和存在的根基,是医学这个时代骄子得以生机勃发的精神源泉。高度重视医学的人文价值,不仅对人的生存、发展、自由和解放有着重要的意义,而且对于促进文化的全面进步与发展也有着不可低估的意义。医学亚文化是人类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要促进人类文化的全面进步与发展,有必要首先促进科学文化包括医学亚文化的进步与发展。

2.4医学人文价值的必然存在是医学反思的逻辑归宿

胡塞尔说过:“现代人让自己的整个世界观受到实证主义的支配,并迷惑于实证科学所造就的‘繁荣’。这种独特现象意味着,现代人漫不经心地抹去了那些对于真正的人来说至关重要的问题。……科学的危机表现为科学丧失生活的意义。”[1]医学的全面发展近百年来一直受到实证主义、科学主义的禁锢,被漫不经心地抹去的正是医学的人文价值,丧失的正是医学对人全面发展的意义。医学技术主义将技术方法绝对化,医学对活生生的躯体和心灵的救助成为一个由技术控制的机械过程,科学技术程序成为医学思维的中心,医学技术成为医学实践的主宰,控制医学、处置病人、充当医学全部价值的代表。对医学人文价值必然存在的反思使人类惊醒:医学是关于人的生命的科学,对人的全面关怀是医学的应有之意。丧失了医学人文价值的医学不是真正的人的医学。

2.5医学人文价值的必然存在是现代医学发展的精神动力

科学发展史告诉我们,人类的各种文化有着不可分割的整体性,科学的产生、发展和成长需要深刻的人文文化背景。医学更不例外。医学人文价值的必然存在,在于现代医学发展需要将之作为促动医学走出技术主义迷惘的精神动力。医学人文价值的存在和阐扬,促使人们正确认识医学的人文意义,包括医学的认识意义、思想意义、精神意义、智力意义和审美意义等等。也只有在深刻理解医学的人文价值后,我们对医学科学精神和医学基本价值的认识才会升跃到一个新的层次。

3医学人文价值的本质:从求真、崇善、尚美到达圣境界

3.1医学求真的人文价值

医学求真,是从医学认识的角度反映的人文价值,表现为医学对客观事物及其规律正确反映。之所以强调医学求真是医学的人文价值主要是因为:医学求真不仅仅间接地通过医学科学技术中介来实现对人们身心健康需要的满足,而且直接地通过渴求知识、追求真理满足人们的精神需要:奥妙无穷的人体、疾病的复杂性质、生命现象的瑰丽多彩是医学永远的认识的对象。求真欲是人类,也是医学内在的精神力量。自由地探求真知是最高的价值,是精神的紧迫的需要,其程度就象身体对食物的需要一样紧迫。文明人类的精神生活的本性和方式之一,就是有“求真求知”的理性需要和能力,医学人文价值的真谛之一就在于,医学的“真”,不仅对人类健康的躯体而且对健康的精神有着重要的意义。

3.2医学崇善的人文价值

医学崇善,是从医学道德的角度反映的人文价值,表现为医学行为和结果与道德律令的一致性。医学崇善的旗帜在古代各国医学中已高高举起。“医乃仁术”是医学崇善的古代中国版本,《大医精诚》是医学求善的经典名篇。《希波克拉底誓言》是医学求善的道德准则。医学求善的人文价值取向在历代医学中受到过淡漠但更得到了传承: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白求恩精神,是医学求善的人格典范,“以病人为中心”已成为医学崇善的国际文本。今日医学人,对医学崇善的人文价值的认识不断加深:崇善相对于求真而言,医学崇善的人文价值更为重要,因为医学求真的目的就是为了施善于人。当代医学将医学崇善的人文价值,体现在以病人为中心的信念中,弥漫在诊断、检查、治疗、护理的过程中,渗透在医学高新技术的应用中。杨振宁认为科学研究的最终价值不会取决于为了科学的科学,而是取决于科学是否对人类有益。杜治政教授指出:当今的时代,是科学、技术、经济、社会与人的一体化时代,“像基因工程、克隆人、胚胎干细胞研究这样影响千秋万代的事,人们怎能不再三斟酌呢?”[2]

3.3医学尚美的人文价值

医学尚美,是从医学艺术的角度反映的医学人文价值,表现为医学对人的审美需要的满足,使人感到生命自由的创造的喜悦。美是能够唤起人们喜悦和愉快的特定的情感反映。希波克拉底说过,医学是一门艺术。医学艺术的丹青,通过维护和改善个体和社会人群的健美状况,勾勒出医学美;通过对健康长寿、体态优美矫健,精神安宁愉悦等方面的实践活动,描绘出医学美,激发人们对生命的由衷的欢悦的情感体验。从人的体形美、容貌美、到人的心理和灵魂进入至善至美境界,是医学不懈的追求,也是医学最美的价值。

3.4医学达圣的人文价值

医学求真、崇善、尚美具有内在的统一性,医学真、善、美和谐统一的境界,就是医学达圣的境界。医学达圣,是从医学哲学的角度反映的医学人文价值,表现为医学对于人的全面发展和自我超越的最高境界。医学原本是一种世俗的职业,但医学既有幸与人的生命结缘,便具有了以世上最圣洁的品格为标准来升华自己的机会。这就是为什么别的学科若能实现真善美的境界便为极致,而医学在真善美之后又要提出“达圣”的原因。诚然,医学无法远离世俗生活,医生无法不食人间烟火,从医作为一种职业无法抹除谋生手段的烙印。但是,医学可以成为圣洁的职业。医学必须有达圣的人文价值追求:世俗的生活可以躲避崇高、淡化理想、抛弃人文、远离圣洁,医学不可以:人类对生命的热望不允许医学随波逐流、走下圣洁的殿堂。有的职业可以以利润为第一要义,以金钱为第一动力,医学不可以:人的生命价值至上的性征不允许医学抛弃责任,混迹于喧嚣的市场。选择了医学就选择了责任、义务和奉献、选择了圣洁。中国有两句话用来说明医学达圣最为贴切:“厚德载物”、“止于至善”。

同样,医者可以进入达圣境界。中国古代“悬壶济世”的故事说:“市中有老翁卖药,悬一壶于肆头,及市罢,辄跳入壶中,市人莫之见”。我们可以把那老人的药理解为他自己的生命,老人正是以自己生命的全部为奉献,用来拯救生灵!《淮南子》上说,神农“尝百草之滋味,水泉之甘苦,令民之所辟就,当此之时,一日而遇七十毒。”神农以自己的血肉之躯为代价,用以维系病人的安危!老翁和神农都是医之圣。今天的医者追求达圣的人文价值,当然不必跳入悬壶之中,也不必一日而遇七十毒,而恰如台湾作家张晓风所说,他们常忙于处理一片恶臭的脓血,常低俯下来察看一个卑微的贫民的病容。达到圣洁境界的医者,对医学科学精神和医学人文精神的关系有着深刻的感悟,对人的生命有着由衷的敬畏,在对病人奉献终极关怀的过程中,守护他人身心健康,守望自己精神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