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潘家园旧货市场淘乐

旧货市场上的鬼市

我知道有潘家园旧货市场这么个地方的时候这个市场还颇有点鬼市的味道。那时候它只有星期六星期日有摊，是摆在马路牙子上，顺马路牙子摆出长长的一溜，大摊小摊儿都有，挤挤挨挨参差不齐，路牙子上的人拥堵不堪，这种景象直到中午。到中午，这儿就基本散摊儿了。摊市盛时，这儿的文玩货品琳琅满目，几乎入眼即是旧，旧珠串，旧挂件，旧首饰，旧玉件;旧玛瑙、鼻烟壶、紫砂壶、文房四宝、字画、瓷罐瓷碗、上供用的小瓷碟、装人头的将军罐，还有石佛头石神像、石碑石马之类的大件。那是20世纪90年代初期，绝大部分人还不知收藏是怎么回事儿。这个市场像自发形成的，最初有人鼓捣，风扇出去后越卷越大，大到政府出面立规，直至被政府“招安”。当初来此逛摊儿的人中看热闹的看稀罕的比买货的心重。好扎堆儿的北京人热衷热闹是因为看这样的热闹不用花钱。可看着看着就受到了熏染，掏钱买起来，因为它们是文化品、艺术品，模样和色泽中有看不见的年轮，能让人感受到时光的纵深感，勾起人们对旧时代生活的回忆或叩问。我看到有卖齐白石画儿的，回想起童年、少年看到过的齐白石的那些画，心中涌上一股甜蜜。上前问价，回说80元一幅，我一笑，卖货的立即说：真齐白石画儿哪儿能是这个价儿，仿品！

不知多少人在此被熏染成收藏家或收藏爱好者，我买过一箱子的小壶，却始终与收臧无缘：10元一把造型奇异的壶全被“贱内”偷偷送人了，对文玩高昂的热情遭受重创，一蹶不振。

鬼市这样的词儿不知外地是否有，它也叫早市或晓市，用鬼称之，除了是天还未明之时开市以外，它还有一种神神秘秘鬼鬼祟祟的色彩，提着马灯进行交易，卖和买都有违法违章的成分，摆摊聚伙地私下交易。鬼市清朝就有，民国时最盛。传说，一天纪晓岚抽旱烟的大烟袋锅丢了，家人为他惋惜，他说不必忧虑，明儿清早去东晓市，一准儿能把原物买回来。家人依言去了东晓市，果然见有人正卖他的那管铜烟袋锅。乾隆盛世，有小偷儿在晓市销脏。但晓市大部分货品是打鼓儿的走街串巷收购来的废铜烂铁;跑攒儿的收购来的日用杂货、旧衣、旧鞋;破落户为了生存变卖的文玩。对文玩旧物，黑灯瞎火中作假的颇多，卖货的买货的多提心吊胆战战兢兢，拣漏儿的打眼的故事层出不穷。鬼市在解放后销声匿迹了，文玩热复兴之后，有文玩市场把鬼市也抬了出来，不过本质上已与旧时代的鬼市不同，它是有组织有管理的市场，规定日期开放，只是形式上保留了旧有的。开市的时间早，凌晨4点来钟，辟出地方来由摊贩随意地摆摊儿，货品自备，按摊儿大小收地租。

潘家园旧货市场的鬼市在星期六，摆摊儿的逛摊儿的早早就去候着，只等开门儿一哄而入。开鬼市的目的是想从鬼市这个层面让今天的中外人士更多更深地了解感受老北京民俗生活吧？当然它还有极大刺激消费增收摊儿租的效果。

鬼市上的体验有本源性的真实，抱着拣漏心态去逛鬼市的是大有人在的，总想用低廉的价格买一件两件货真的文物，或收藏，或倒手几倍几十倍地大赚一笔。早期也确有拣到漏的，更多的则是打了眼的故事。卖家想多创造点买家打眼的奇迹，内心里比买家更想拣漏，而漏在二十多年的历程中差不多是被拣光了，未被认知的真品在这样的市场上很难寻觅，碰到咬着耳朵问您真货要不要的千万小心了！

逛鬼市买不买货都是一乐，瓦亮的灯光下手电筒光管不管用都在那儿晃着。手电筒是马灯的替代品，体现了时代特色。手电筒完全可以进入收藏系列，功能一样，筒身粗细长短颜色造型各不相同，现已形成手电的万花世界。

知假买假就是乐

潘家园旧货市场从一定意义上说是个卖仿旧作旧品的市场。

我挺爱逛潘家园旧货市场的，尤其是现在的有了古香古色门楼、被圈在院子里的潘家园旧货市场，在那儿逛上一天都不会觉得烦的。它被称为文玩艺术博物馆一点都不夸张。大棚区，东西两侧都有，西边的大棚里是卖旧书刊的，东边的大棚，按类分区划片设摊，有文房四宝字画;有玛瑙玉翠;有陶瓷;有竹木骨雕;有佛教信物;有民族服装服饰;有遗物……汉族的传统工艺品，藏族的佛教法器，苗族的头饰衣饰，朝鲜族侗族的乐器……全国各省、市、自治区，56个民族的特色工艺品，这里大体都能见到。古建区设在市场中部和围墙四周，大多是固定的商铺，古木家具在东南，西北是餐饮服务区，露天地摊在西边大棚外的广场上和东边大棚外和房侧的空地上，西南角的一大片地儿是大型巨型石雕。物品博杂，经营的摊位多达4000个以上，品类很难一一说个清楚。它让人开眼界，长知识，有心学，那就是一部实体的文玩百科全书。全部艺术品，可以用新旧来划分。新式新制作新生产出来的，不必说了，旧却有真旧和假旧。假旧是仿旧和作旧做出来的，大都和真旧很难分清楚。我不认为现在的潘家园旧货市场除了部分遗物、图书、期刊还有什么是文物，拣漏者的天堂已成为传说。大批量卖旧画卖旧铜器的并不隐瞒自己的货品是作旧做出来的，器型、款式再古老的铜制工艺品，价格都说不上惊人，前几年用批发价就可以拿到。地摊儿上的砚台、银簪、手镯、三寸金莲绣花旧鞋之类没眼力倒很难辨清真旧还是作旧，袁大头、民国招贴画、老一代革命家的旧照片、远古的三叶虫化石说是真品让您信您都不会信，旧物遗存是到不了眼下这种铺天盖地程度的。康熙年制、乾隆年制的青花瓷，若有卖家和买家为价争得脸红脖子粗，互相撕咬各不相让，一旁看着千万别为卖家坚持的报价动心，就当是看双簧，是看一场小品演出，卖家赌咒发誓的真品价都距实实在在的清三代差着十万八千里。

假货会让您动心，因为它们的形神几乎与真品无二，但价格却很便宜。知假买假买来的是一种愉悦，是一种快乐。快乐的前提，正是用新品价买下的旧样货。仿旧品作旧品看上去都是旧，它们一样能够满足我们的怀旧情结。循着它们的样貌，我们一样能走近远逝的时光、远逝的时代、远逝的生活。

潘家园是怀旧者的天堂。

别拿窝头不当干粮

不少人认为潘家园旧货市场不是高端市场，太平民化，货品不上档次，买回家去体现不出品味和品位。我讲一个画家的故事您恐怕就不这样看了。这位画家学过李苦禅的画，与画家韩美林，与书法家沈鹏、刘炳森都有过很深的交往，其书法自成一格，布局上制险造势，笔力遒劲，刚柔相济，方圆有度，特别是字中有画的神韵，让人叫绝。在画上，它突破了中国花鸟画的传统，独创一派，画价一平尺已达10万左右。他是潘家园旧货市场的常客，所用画纸笔墨多在潘家园买，选印章、刻印章也到潘家园，他还常在那儿买画，买的是名不见经传的画家的画。他的鉴赏力是独到的，他从一些未出茅庐者的作品中看到了未来艺木大家的风骨和造诣。他从所买的那些画中获得了不少启迪。

潘家园旧货市场是有好画的。机遇的未曾光顾使一些天才和他们的作品被埋没着，只能靠廉价出售字画为生，这不稀奇。

这位画家好收藏，有时一次一掷就是几万、十几万。在大棚区他帮我挑过一对铜狮。那对铜狮的造型非常好，是典型的北方镇宅雄狮，端正威猛，栩如生，我一直让它们卧在我书房的窗台上，威视窗外。

买窑变瓷瓶的经历是我难忘的一次经历，走过时一眼就相中了，它半米多高，胎体上深紫色的釉彩如向上跳跃的光斑。才花了50元钱拿下，是从300元一路砍下来的，搞了点心理战。我不必懂彩瓷，漂亮就是一种价值。它至少愉悦感官，进而愉悦心情。

潘家园旧货市场有数不清的新货品。瓷器的摊档在大棚区的东部，并不是每次去都一样，我有两次看到了壮观的景象，瓷瓶、瓷罐、瓷缸、瓷盘堆积如山，大体量的瓷瓶最多，瓶身高过2米的有好几对，鼓肚凹膛，花纹或素洁或鲜丽，肌体细腻莹润，如膏如脂，工艺高绝，视觉冲击力极强。那肯定是不作旧的，只能供给大机关大公司。透明的薄胎碗也有，纸般厚，一碰就要破的娇贵，轻易不敢近身去看，怕稍有闪失赔不起。这是瓷器家族中的千金。骨质瓷也莹亮，胎体略略厚那么一点点，就觉亲近多了，这也是精细艺术品世界里的珍品。图案精美的粗缸大罐，粗在身型上，厚墩墩的感觉，质朴的雍容。

唐三彩是盛行于唐代的彩陶工艺，应该是失传了很长时间，直到1905年至1909年修陇海铁路，洛阳北邙山一带的一批唐墓因施工工程被毁，唐三彩的随葬品重见天日，唐三彩的制作工艺由此开始复兴。潘家园旧货市场上我们见到的唐三彩，无论是马，是胡人，是贵妇、仕女，都是当今产品，是旧题材旧型器的全新制作。它们和仿制的青铜器、铜神像堆积在一起，虽委屈了一些，但那独有的文化光彩还是耀人眼目的，尤其那些肥肥的各式发髻的贵妇。

根雕的各式烟斗涂了漆，抛了光，色泽棕红，光彩照人。爱抽烟的老爷们会买它，你怎知有孝心的姑娘不会买上一两个让老爹开开心呢？未必是用，摆着，肯定是个玩意儿。

字画市场也难见有旧。画商们摸着宾客的心思进画，作旧画是不大受欢迎的吧，灰乎乎的古代山水、花鸟与当代人的审美趣味和审美取向相距太远，要推销给老外还得苦费三寸不烂之舌，不如顺宾心，知客意来得痛快，一些描绘老北京风貌和民俗生活的画就常见于挂架上，对讨喜兴的，有牡丹、梅花，对讲风水的，就有山有水。画的体裁也多样，国画居多，版画、油画、水彩画也有不少。798艺术之风刮起，说不清意象、抽象、后现代的作品迁来这里落了户，这里也就很自然地成了画界风潮的万花筒。

在旧货市场里别厌新。买新，买得中意了就是开心，就是乐呵。

看新更乐呵。老外们在吊挂的皮影前反反复复地看，笑得那个灿烂。

生意经

久泡潘家园旧货市场的一位老兄告诉我一套买货经：买货，看物件，要看人，看文化，看做工，看材质，还要看环境，看时间。都有学问，而且是很深的学问。比如说看人，一眼要看出卖货的实诚不实诚，张口绲募凼锹天要的还是比较贴谱，你好不好与他打交道。环境，撂地摊的价肯定和坐店堂的价不一样，再好的东西，到了地摊儿上，价很难上去。去潘家园的人那么多，连老外都乌乌泱泱的，就是又想买着好的，又图着便宜，交易方式很自由。在店铺里，厅堂里，公家的，标什么价是什么价，私人的，打折幅度小，要折打大了，你得小心了，不是假冒伪劣的货就是有招把你口袋的钱翻着番儿地勾过去，勾得你心甘情愿，以为占了大便宜，醒过味来才知是哑巴吃了黄莲。时间，是春天，是夏天、秋天，还是冬天？都不一样。春节前，春节后就大不一样。春节前，都急着回家过年，距离时间还长些的时候，价儿能往高挑挑就往高挑挑，看准了你这个人要吃定这样东西，或对钱不在乎，就狠捞一把;临近年关，急于脱手，咬耳朵要五六千的，二三千就可能卖给你，他只要不赔钱。

文玩市场就是经济战场，有意在其中厮杀，也是种乐趣，成败里都有乐。

潘家园旧货市场，是个淘宝也淘乐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