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性失忆

时间:2022-10-26 03:04:44

1

阴历三月初三,这天跟往常没什么不同,是星期四。

早上七点钟起床,我开始跟梅蓝抢卫生间,空着肚子打开衣橱包装自己,把自己包得像个粽子。

梅蓝盘腿用塔罗牌给我算了一下,巫婆般神秘一笑,东南方向,有场桃花等着你。说这话时,她的眼晴是微觑着斜斜上挑,浓郁的睫毛密匝出一圈圈的涟漪。

其实,梅蓝的塔罗牌一点都不准,我在浴室里接老杜电话的时候,我相信她在门外面偷听,我甚至能想像得出她从暖暖的被窝里光着脚丫细细碎碎跑出来的小样儿,像一只踮着脚尖走路的波斯猫。

老杜是我的狐朋狗友,我们一起打架喝酒,各自找美女搭讪,我被前任女友、前前任女友拒绝了抛弃了就去他那里做心理治疗。他是心理医生,自己开了家诊所,他在电话里说,前几天去台湾转了一圈,给我带回来一罐阿里山的冻顶乌龙,让我尝尝。

到了老杜那里,他正送人出门,那女子突然冲我开口,涂克,你来接我了,太好了。

我错愕地上下打量她,一个看起来非常阳光健康的女子,红扑扑的脸颊,毛茸茸的眼睛。

我说,对不起,你认错人了,我叫常非。

她的眼神突然暗淡下去,雀跃在唇角的小酒窝也口地不见了,喃喃地垂下头去,怎么会错呢?涂克,你身上的迷迭香味道我不会认错的……我想起来了,早上临出门时,我用了梅蓝自制的精油爽肤水。

老杜走过来和蔼地开解她,鹿晓珂,他是我哥们,他这28年都叫常非,不是你认识的涂克。她的目光突然从浑浊变得清澈起来,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老杜摇摇头,她挺特别的,半年前找到我这里,一个月来两三次,跟我说说她的涂克,聊聊她的梦。

晚上到家,梅蓝像头小猎犬敏捷地扑上来从头到脚把我闻了个遍,我打趣她,从女巫婆变成私家女侦探,你不累吗?梅蓝冲我笑着说,放心的女人才是傻女人。她那口贝壳样的牙齿在灯下闪亮得令人惊心动魄。

我无奈地举起手,检查完没,我要洗澡。梅蓝可真有熟女本色,旗帜鲜明地直奔主题,娴熟老道地剥开我的扣子地说,外面合格,我要进行内部检查。我笑着喊,你这个妖精。

我们都是没有安全感的人,所以才强势地把对方囊获到自己的势力范围里,彼此取暖。

2

再次见到鹿晓珂,是半个月后。

奥运专卖店里,她拿着妮妮和晶晶举棋不定,我和她打招呼,她望过来的眼神满是惊喜,涂克,你帮我选选要哪个。没等我开口,她像是拿定了主意,抱着妮妮手一指,涂克,在那里付账。我竟然像只陀螺一样受她指使。

我打开越野车的车门,她飞快地闪进车后座,涂克,我饿了。我晕,虽说我已经有梅蓝,可这么一个人见人怜的女子寸步不离跟着,谁能保证不冒出点正常男人都有的念头来。

小妮子的手乱指,往东,往南,往左,往右。就把我绕到了郊外。我停下车,望着她,你就不怕我把你怎么了?鹿晓珂吃吃笑着,涂克,还记得这是哪?说着她半跪在座位上把小脸贴了过来,我本能地挺直脊背。

鹿晓珂在深嗅,她的鼻尖蜻蜒点水般掠过我的后颈,有点痒,有点暖,我的心开始一荡一荡的。她的呼吸渐渐粗重紧促,颤抖着把嘴唇贴了过来,在我的肩头狠狠一咬,坏人,害我等你这么久。

我把车座扳倒,越到后座上,强硬地把鹿晓珂压在身下,我的手指抚过她清凛的锁骨,她颈间有条细细的银色链子,下面坠着一只细长小巧的香薰水晶瓶,夹在她小小的间,别样魅惑。

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雨成全了我们这个小小的二人世界,雨珠滚玉盘似地敲打在车窗上,像是鹿晓珂在我耳边的。车外是迷离的细雨,车里弥漫着迷迭香。

她在车玻璃上呵了一口气,食指在玻璃上写来写去都是涂克,她背对着我说,我知道你不是涂克,只是看到你的样子,就脱口而出了那个名字,这样子有半年了吧,或者更久,很多事很多人的脸都记不得了。

她清凛的蝴蝶骨应衬着光滑细腻的皮肤,我忍不住抚摸,在她的背上写字,或者她永远也猜不出,我写的是常非。

3

梅蓝出差回来,一如既往地对我以及这个家展开地毯式检查。床单、枕头、浴室甚至拖鞋摆放的位置,都不放过。我望着她一丝不苟的身影搞不明白,她是怕检查出些什么,还是渴望检查出些什么。

对于梅蓝,我始终一知半解,她坚决不在28岁生日到来的前一天,承认自己已经28岁;她口口声声说男人靠得住母猪都会上树,但她跟女友去酒吧买醉后还是会流着眼泪遥想当年;她从不跟我说自己银行卡的密码,却认为我的钱就是她的,应该统统省下来存银行;她说爱我,当我快要相信时她却耻笑我是个傻瓜……

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流水声,我知道这是一场春色即将上演的前戏。嗅到从浴室里飘散出的迷迭香浴液味道,我突然想起鹿哓珂在我身下湿滑如鱼的身体,小腹下涌动如潮。

梅蓝只裹着一条浴巾斜倚在门框上,浴巾在胸口打了个结,挤出深深,我打开她的浴巾,打开她迫不及待绽放的身体,就在那一瞬间,我喊出鹿晓珂的名字,清晰而有力。

梅蓝像头受伤的母兽,把我推下来,从枕头下抽出一张塔罗牌摔到我脸上,然后是一记脆生生的耳光,我早就用塔罗牌算出了你的背叛。

我沮丧地低着头,没有一句话。梅蓝手里的塔罗牌准或不准,连她也不能确定,不然,为什么一次次拿身体去检验情感呢,或者,情感就在这样一次次检验与被检验中消耗殆尽了。

遇到鹿晓珂之前,我就无法确定对梅蓝有没有过绝对的忠诚,我指的是心里。身体上的背叛往往是最后一层关卡。

梅蓝重重地摔死门,走了,我颓废在纯白的卧具里,恍惚如梦。

一个星期后,我开始整理梅蓝的东西。她在电话里说,幸好我们没有结婚,不然让她情何以堪。我说,我是个混蛋。她哭了,能说自己是混蛋的男人,也坏不到哪儿去。

我抽掉家里所有的烟,烟雾呛得我睁不开眼,我厌恶地给了自己一记耳光。

4

从今往后我是涂克。

我的生活在换了一个女主角下,剧情有了很大的不同。

我每天早上7点起床,享用鹿晓珂的阳光早餐,她甚至把牙膏都挤好了。她吻我之后,我出门工作。不知道我不在家的时光,她都用来做什么,她从不说。她更愿意畅谈我们的未来。她坚持分房睡,偶尔的午夜时分,我们像对男女,驱车寻找荒凉的所在,在夜色里合二为一,她叫我涂克的次数越来越少。

一个月总有一两次,鹿晓珂会在睡梦里失声尖叫。我跑过去摇醒她,她额头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嘴唇绯红,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对面雪白的墙壁。这就是她要跟我分房睡的原因。想到这里,我的心里竟然钝钝地疼。

借着鹿晓珂对从前断断续续的回忆,她梦中的只字片语,还有涂克这个名字,我拨

通了一家私人调查事务所的服务电话。

2个月后,我拿到了一个沉甸甸的档案袋。里面有一些资料,还有几张照片,一个跟我面目有几分相似的男人,他身上的杰尼亚西装和身后的悍马,跟资料上记录一样,他已经今非昔比。

站在这家公司的前台,老气横秋的女秘书问我有预约吗?我报出鹿晓珂的名字,我想,他不会无动于衷。

三分钟后,我坐在了涂克冷气十足、视野空旷的办公室里。他直入主题,你是鹿晓珂的什么人?我顿时语塞,是啊,我是她的谁,或者我心里希望是她的谁呢。我答非所问,鹿晓珂白天会把和你有几分相似的男人唤做涂克,夜晚,她会从噩梦里哭醒望着墙发呆。涂克的脸色立刻灰得不成样子,我看出他的动容。

涂克把手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他告诉了我一个故事。

鹿晓珂和涂克是一对青梅竹马的恋人。他们在廉价的出租屋里吃泡面,每个月领了工资先跑去超市买回这一个月的必需品,惟一的娱乐就是两个人腻在一起说痴话,说疯话,说永不变心的话。谁都没想到,天大一个机会砸到了涂克头上,单位公派出国调研,半年,带薪。半年后,涂克回来了,物是人非。他跟公司副总的女儿一起在澳洲的半年,摩擦出激情。涂克不过是一个自私的男人,他选择了指日可待的前途,离鹿晓珂而去。谁也无法断言,三天后鹿晓珂遭遇的那场车祸是意外还是她迎头扑上去的,总之,她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我带着涂克去见鹿晓珂,希望帮她完成心愿,然后悄悄离开。

我听出鹿晓珂的惊喜,涂克,你可来了。我准备转身。

鹿晓珂抓牢我的胳膊,涂克,你刚来怎么又要走,生我气了?我回头,鹿晓珂仰着脸冲我发问,她完全没有注意到一旁的涂克。而涂克,已经满脸泪水。我呆了,鹿晓珂口中的涂克,是我,而那个真正的涂克,在她眼里,只是一个毫不相干的路人甲。

我揉乱她的头发,我刚想起来有个电话忘了打。鹿晓珂露出小酒窝,打吧打吧,我等你。她压低声音瞥了跟一旁的涂克,他是你朋友吗,这么大个男人怎么哭了?鹿晓珂的眼睛干净得像拉萨八月的天空。

我给老杜打了电话。老杜罕有地一本正经,她在车祸痊愈后独独失去了关于爱情的记忆,医学上称之为选择性失忆。涂克对于她也许只是一个符号,她会痊愈的,可能是再多点时间,可能是一份健康崭新的爱情。

鹿哓珂走过来,涂克,我们可以走了吗?我点点头拉起她的手,决定不再放开。有些事情,不记得也好,更没必要唤起它。留在记忆里的,不一定都是快乐。

其实,叫常非或者涂克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她在我身边,只要每天早上能吃到她的阳光早餐,能听到她在电话说等我回家就好。

我突然在戒了爱情这个信仰多年之后,想带着她去选戒指,就在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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