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的渔村

时间:2022-10-24 05:20:02

如今的渔村,没了飘荡着鱼腥味的晒鱼场,没了穿着油衣扛着渔具的渔人,没了聚集在码头等丈夫出海归来的渔妇,更没了那海草盖顶的渔家小屋。这些被现代化捕鱼方式和生活方式取代了的,被称做“过去”的风景,成了姐姐渔村情结的美好回忆。

姐姐18岁嫁到她自小向往的渔村,从此开始了她那辛苦而有趣的渔妇生活。于是,穿油衣摇大橹的丈夫,满身鱼腥味的孩子,渔船渔网,没完没了的渔家活计,便是姐姐的全部。

那时的渔具主要是舢板和渔网,捕捞范围也多在近海域,所以,渔民多和种田人一样朝出晚归。然而,渔民在渔汛期需赶潮流,一年有大半年时间,每天早晨三四点钟就得出海,这可苦了那些妻子们。她们得早早地起床,给丈夫准备早饭和干粮。姐姐回忆起那段日子总是说:“天天起早,人困得不行,晚上还得熬夜织虾板子(一种捕虾的网具)。累是累,可我红眼、性子急,活儿做不到数儿,再困也不睡。”

织虾板子,其实和织布差不多,用的织机也像织布机。娇小的姐姐坐在宽大的织机上,脚蹬踏板,随着双脚前后踏动,在织机有节奏的“咔嚓、咔嚓”声中,姐姐使劲伸展双臂,一左一右倒替着将上满细草绳的梭子在幅轴上飞快地穿来穿去。一天下来,姐姐浑身像散了架,可她从不在人前叫苦。

据说,姐姐在村里,是被公认的娴熟、能干的小媳妇。老实巴交甚至有些傻气的姐夫,能有这么个出眼的妻子,自然就成了“众矢之的”。那些整天铺着海、盖着天的渔民汉子,在寂寞、辛苦的劳动中,常常把他们小两口作为笑料。姐夫也不恼,说到节骨眼上往往会忘我地跟着傻笑和起哄。

记得上小学的我,寒暑假常住姐姐家,平时和姐姐去村北供销社买东西,每每都要经过村中央晒鱼虾的大场。特别是临近渔汛的初春,在大场里加工缆绳的渔民汉子看见姐姐就喊:“给老宽姐夫唱上一段。”于是,有人就扯着嗓子唱,众人嘻嘻哈哈地和着。唱词大概是:宽子哥哎―好汉条哎―是英妹的“火烧”(烧饼)喂得好哎―;宽子哥哎―妹子好哎―回家把大橹使劲地摇哎―。每逢听到这些带调戏味儿的大实话,姐姐就低声对我说“快走”。我觉得很有趣,很想多听一会儿,可容不得姐姐又推又搡的。有时姐姐也半恼不嗔地回敬几句,这更助长了那些渔民汉子的热情。后来听姐夫说,他们在海上打橛拴挂网时,常当做劳动号子这样唱,言语再过火也没有恼的。

那时,渔船都属于大社,男人只管上海捕鱼,女人则负责加工,所以,渔村的妇女多是加工海产品的好手,自然,姐姐也不例外。在许多人眼里,渔夫的妻子在海边等丈夫的船回来,是因为海上常不太平,才有“望夫”一说。其实,她们聚集在码头主要是准备分拣、加工上岸的鱼虾。

通常,负重的鱼船靠岸会搁浅,在秋冬季节都是通过木板搭桥将一筐筐鱼虾运上岸;温暖的春夏,习惯光着身子在海上作业的渔民,就直接趟着海水卸鱼虾。在岸上等鱼的妇女们,虽隔着宽宽的海滩,却能辨出哪个光汉子是自己家的,她们指指点点,嘻嘻哈哈地互相推搡着,打闹着。那些新媳妇自然不好意思地躲在后面,从人缝里偷偷地瞅。这每每又是那些渔夫不可错过的“调戏妇女”的良机。虽然,有哗哗的海浪干扰,岸上的人还是从他们手舞足蹈的动作里读懂了那些足以让小媳妇们羞得无地自容的诨话。

姐姐刚过门那阵子,不知道这阵势,也随俗到码头等船,一看那么一群光腚汉子,转身就跑,反而被那些满嘴秽语的嫂子们拽回来推到前面,弄个大红脸。那次,船上的人看出了被众娘们儿奚落的是老宽的媳妇就起哄,把光溜溜的姐夫抛在海里,弄得他好长时间不敢在码头光屁股。然而,新媳妇生了孩子,就不在乎了。姐姐有了孩子也和那些“见过世面”的嫂子们一样,任那些光腚汉子出洋相。那时候,渔夫们和他们的妻子们就是通过这种天然的方式娱乐着,调剂着辛苦而单调的渔家生活。

姐姐现在已经70岁了,说起这些陈年场景,仍是一脸的憧憬。她常常忧虑地叨叨:“那时的渔村是落后,可人人有活干,不像现在什么都先进,弄得海上的鱼虾越来越少,闲人越来越多,一栋栋小楼里尽是搓麻将的……唉!还是那时的渔村有意思呀。”我想,姐姐的叹息,不仅是一种老人常有的怀旧,也许还有一种更深的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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