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啊,姐姐不要你做花喜鹊

时间:2022-09-30 02:44:49

弟弟啊,姐姐不要你做花喜鹊

听完女主人公的倾诉,那个健谈善辩的主持人突然失语了。这是一个令人唏嘘不已的故事。

入夏的一天上午,同事领着一位两鬓染霜、长相有点像电影演员陶玉玲的妇女进了办公室。她穿着一身不合时宜、洗得发白的重蓝色涤卡西装,样子显得很是拘谨,看起来没太出过远门。她坐下后,我发现她还穿着一双自己做的、现在城市和近郊很少有人穿的千层底方口黑布鞋。她坐在凳子上,双手捧着递给她的茶水杯,两眼盯着脚尖,半天不说话,看来是有啥难言之隐。

那时,我正负责着平顶山电台的一档法律咨询节目。“有啥要对我们说的,你说吧,只要我们能办到的,一定帮你去办。”她不说话。停了一会儿,我又启发地问:“是不是男人欺负你了,或是孩子不孝顺?”听了我这样的问话,她头也没抬,嗫嚅着说:“要是这就好了。俺没成过家,跟着俺兄弟过。俺从收音机知道您这儿,搭车来想给您说说。”一个样子不丑、不憨不傻的女人,大半辈子没结婚,又冲着媒体开办的法律咨询节目而来,一定是有啥说道。在我们的询问下,她断断续续地讲出了以下的故事。

她姓高,名字叫玉秀,50多岁了,家住叶县洪庄杨乡村。13岁那年,母亲又生了她弟弟,弟弟刚满月,父亲就得了急病死了。那时是生产队,她家靠父亲在队里挣工分吃饭,父亲去世,无疑是家中塌了天。当时,她刚上初中一年级,因为学习好,还当上了班长。母亲没有办法,只得让她辍学,回到家里,帮助挣工分,养家糊口。真是祸不单行,就在父亲去世一周年的时候,母亲由于过度疲劳和悲伤,也一病不起,临终前把她叫到床前,拉着她的手,对她说:“秀,不管咋着,你也要把弟弟拉扯大,给他寻房媳妇,不能让咱高家的香火断了!”母亲怕她不答应,还让她跪下,发了誓愿,这才撒手西去。

这年,她14岁。从此,她完完全全承担起了对弟弟的“母爱”。弟弟生性淘气,母亲去世后对她更是寸步不离,否则就哇哇大哭。她为了下地挣工分,只得做了个袋子,把他背到背上,一边干活,一边哄着他玩。弟弟挑食,有时闹着不吃饭,她就抱着他四处求婶婶告奶奶地寻奶吃。弟弟晚上噙着母亲的睡惯了,一开始跟她睡觉,就大哭大叫。她只得让弟弟拱在自己怀里睡,像母亲一样奶着弟弟,两眼含泪到天亮。

弟弟上小学时,她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了。由于长相不错,加上吃苦耐劳会操持家务,寻上门来提亲的人踏破门槛。她想过带着弟弟出嫁,也想过招亲上门。可一想到母亲的临终嘱咐和她对母亲发的誓愿,又想到自己一成家,势必造成对弟弟的分心,就打消了出嫁的念头。她也是有七情六欲的人,为了抑止某种欲望,她白天从不到男人堆里去说话,晚上有了啥想法就纳鞋底、做鞋帮,慢慢地给她提亲的就少了。

一个年少的弱女子,带着一个男娃子生活,其难度是可想而知的。为了多挣工分,她像男劳力一样,拉着板车往坑坑洼洼的地里送粪,到二十多里外的矿上拉煤。她心气高,别人家孩子有的,她让弟弟不缺;别人家孩子没有的,她也要让弟弟有。弟弟生性是个“惹事篓”,十来岁的时候,经常在村子里同别的孩子打架,她也就经常给人家低三下四地去赔礼道歉。一次人家生气,一盆尿泼了她一身,她照样给人赔笑脸。一转身回到家里,就抱住弟弟大哭了一场。她想到弟弟从小没有得过爹娘疼爱,是她没照顾好他,所以受这么大的委屈,她也舍不得动弟弟一指头。她弟弟叫亮,村上的人说:“亮这没爹没娘的孩儿,他姐照看得比有爹有娘的还强。”

在她的血汗浇灌下,弟弟,高家的这棵根苗,十几岁后,出落成了一个帅小伙子。给弟弟成家,是她多年盼望着的一件大事,也是她最大的心愿。弟弟中学要毕业那年,有人给他提媒,她十分高兴,杀鸡宰鹅招待媒人,招待女方家长。那女孩的姨妈吃饱喝足后,围着她家的三间草房转了一圈,说:“人也好,家也好,就是这几间房子不中。”她立马接过话茬说:“您半年后再来看,保证让你在这儿看见三间大瓦房。”

为了让弟弟成亲时能住上瓦房,她拉着板车、挑着水桶、拿着坯模子,去村里的窑场脱坯烧砖。大冬天,她的手冻裂了,鲜血直流,用胶布粘一下血口,继续干;脱坯时间长了,累得她腰酸背痛,她用手捶捶,继续脱。在累得例假都不正常的情况下,三个月时间,她硬是脱出了三间房所需的一万多块砖坯。村里的人说,玉秀这女人真是比大男人都厉害。请来的烧窑师傅,晚上要吃夜宵,她就半夜三更给人家做好鸡蛋面,又黑灯瞎火跑二里多路送去。一次送饭,她的腿还被野狗咬了个大口子,鲜血直流,她草草地包扎一下,第二天照常早早起床,不误出工干活。砖烧好后,她又一车一车地拉到家里。买瓦的钱不够,她就偷偷地跑到附近的一家县医院,卖了几百毫升血,换了几百元钱。就这样,半年时间内,她硬是盖起了三间明亮的大瓦房。女方看着这称心如意的大瓦房,高兴地对她说:“就凭你这么能干,这桩亲事也不能黄。”

一年后,她向女方提出,要给弟弟完婚。女方又要她买自行车、缝纫机、黑白电视机(当时的“三大件”)做嫁妆。这次,她咬咬牙又去医院卖血,又贷又借,凑了一千元钱给女方家送了去。等到弟弟结了婚,她背了好几百元债。那时的几百元钱可不是个小数目。为了还债,她张罗着养了五头大肥猪,三十多只老母鸡。出了厨房进猪圈、丢下篮子拿扫把,她一天到晚忙得不得闲。就这样,弟弟、弟媳脱下的臭袜子、脏裤衩,还扔在那里等着她去洗。稍慢了一点,就要遭弟媳的白眼。她说,忙点累点都没啥,最是看不得弟媳的白眼,一看到弟媳给她白眼,她就浑身不自在。

她家的矛盾是从弟媳生孩子开始的。弟弟结婚两年后,弟媳生了孩子,亲家母来看她闺女,说高玉秀没生过孩子,不会伺候月子,做的饭早了晚了,多了少了,咸了淡了,热了凉了,稀了稠了……总之啥都不称心。这一切,她都忍气吞声地接受了。谁知道,从此弟媳更是变本加厉,对她带孩子也横挑鼻子竖挑眼,开口就撅,张嘴就骂。有一次,她得了重感冒,早上做饭晚了点,弟媳忙着到邻村去赶会看戏,揭开锅盖一看,没有饭,就站在窗户外边破口大骂。最令她不能容忍的是,她骂她是嫁不出去的“老东西”。在弟媳的唾骂声中,她起来给他们做好饭,自己没吃一口,跑到父母的坟头,大哭了一场。她埋怨母亲一句话毁了她大半生。

我们问她:“你弟媳这样对你,那你弟弟都不管?”她长叹一声,理了理头发说:“老辈子人说‘花喜鹊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娘都可以忘,还用说我这姐!我算是领教了。我生气的是,他老是帮他媳妇说话,老是挤兑我。”我们劝她说:“既然这样,你干脆找个人家,嫁走算了。”她听后思忖一下,喝了一些茶水,“要是这么简单就好了。我弟弟、我侄子们,都是我拾掇大的,我不忍心离开他们,再说我当年是给俺娘发过誓愿的,我要走了,就对不起俺死去的爹娘。”我们又说:“要么你领着我们去您家,批评批评他俩?”听了我们的话,她连忙站起来,放下杯子,摆摆手,“不必了,不必了!我给你们说说就中。您忙吧,快晌午了,我得赶紧回去给俺侄子做饭哩,要不,他下学找不到俺又要哭闹哩。俺走了。”

高玉秀走出我们的办公楼,顺着来时的路,一步一步朝家的方向走去。望着她的背影,我唏嘘不已。那个健谈善辩的主持人突然失语了,我空有满腹的法律专业知识,却什么也帮不了她。或许,她也不是想要我帮什么,她可以忍受一生辛劳,只是,不可以忍受别人的否定罢了。她不要什么改变,如果弟媳可以像我们一样肯定她的价值,那么一切都很美好。献身是她生活的精神支柱,托载她的是化不开的缘和解不开的情,我能做的,也许就只有默默地倾听了。

乌耕点评:

说到母性,我们总是想到土地和牺牲这些概念。小到家庭大到社会,总要有默默的承担者。文中的姐姐,承担了父亲和母亲两个角色,读来催人泪下。

但姐姐如今的处境,又令人爱恨交集。按说,爱应该具有传递效应,然而溺爱却滋生邪恶,当下日益壮大的啃老族,便是用溺爱的奶喂大的。试想,文中的姐姐在养育弟弟的同时,尤其是在弟弟成家以后,也想想自己的未来和幸福,无论于人于己都会是莫大的福祉。换言之,牺牲常常是一种美德,但无条件的爱与盲目的牺牲,不仅会迷失自己,也不免沦为纵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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