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牧马人的男人观

时间:2022-10-23 09:57:27

都市牧马人的男人观

马,一种虽然被驯服,但从不屈服的动物。对消弭了野性的都市人来说,能触摸到一匹马,哪怕是一匹温驯的老马,也是一种对野性的挑战。黎鹰放弃了一个生意人的正常生活,亲自去割玉米秸秆养马,这是一个男人对内心野性的回应。

记者手记

这次对黎鹰的采访注定要在采访生涯中被牢牢记住。

中午饭后,我们要到竹林里拍摄。我、黎鹰、两位骑师、摄影师和助理,五匹马出发了。中午吃饭的时候,黎鹰还批评我的鞋穿得不对,穿登山鞋太容易被马蹬卡住。我没太往心里去,心思已经被大片的竹林和骏马吸引了。

黎鹰打头,一出牧场,大家就开始兴奋起来,马也从慢悠悠的散步,变成了快步,然后是开始奔跑。马儿是天性好胜的,我的马跟在黎鹰后面,奔跑的让人觉得很刺激。从村庄进入竹林,是一个坡道。黎鹰的马没有减速,我的也没有,但是弯道来得太急,我的平衡性和控制力当然是有限的,在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身体已经开始左倾,我努力调正,但是已经没有办法,马没有减速,我就这样从马的左侧摔了下来。

可怕的是,我的左脚真的被卡住了。当时整个人已经在地上了,但是左脚被死死卡在马蹬上。马儿还在往前奔,我被它拖着往前。这一切来得很突然,在我后面的人都没有反应过来,我大声的呼叫让黎鹰拉了缰绳往回看。

我看见黎鹰反应过来了,但是他的马也被眼前的景象吓到了,停不下来,黎鹰索性从马上直接蹦下拉住我的马。马被黎鹰一拉,更加惊恐,把我甩出一个弧形。

不过,好在这一切被黎鹰很快平定下来。

他扶我站起来,一边问有事没有,一边为我拍打身上的泥土。

因为黎鹰是从奔跑的马上直接蹦下来的,衣服被划破了,等我们找回已经跑走的黎鹰坐骑的时候,发现马鞍上的铁环都给他拉断了。

见我没事了,黎鹰把我拉回马的身边,安抚也受到了惊吓的马,鼓励我再骑上去:“不怕,上去,像个汉子一样。”

2007年10月的一天,杭州《都市快报》接到一个求助电话,是一个男人打来的。

“我怀疑我的马怀孕了,但是又不确定,不知道该怎么办,能不能帮我看看杭州有没有懂得这方面的市民?”

“你的马?什么马?”热线记者觉得很意外。

“一匹关山马,白色的,叫崽崽。我也没经验,估计它很快就要生了。”

“什么关山马?你是……”

“我叫黎鹰,是一个马场主,专门养马的,崽崽是马场的马。”

杭州还有马场?还有人专门养马?记者觉得这个事情很有趣,很快就在报纸上刊登了新闻求助。

这一则简短的求助新闻引起了杭州市民的广泛关注,很多人给黎鹰打来了电话出谋划策,有下乡插队的时候养过马的老知青,有杭州的兽医,有从草原到杭州生活的牧民后代,更多的是热心询问崽崽情况的市民。

报纸、电视台纷至沓来。从来没为小马接生过的黎鹰给崽崽专门准备了一个马房,按照大家的交代,准备了接生的工具,把摄像机架在马房里,时刻准备着。崽崽什么时候生,小白马什么样子,成了杭州街坊一时间热议的话题。

但是时间一天天过去,崽崽都没有生。已为人父的黎鹰严格按照对待产妇的规格对待崽崽,每天定时牵着崽崽到马场散步,他琢磨着这样能有助于生产。一天散步的时候,崽崽突然站着不动了,然后慢慢蹲下……黎鹰一下子惊醒:崽崽要生了!他转身就向马房跑去,一边跑一边惦记着要拿哪些东西。

等他跑出马房,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小马降生了。

黎鹰远远看着,不敢靠前,生怕惊到了母子俩。小马驹先倒在地上,然后慢慢努力站起,初为人母的崽崽温柔地看着初生的宝宝。一直骑马、驯马、养马的黎鹰,第一次看见马儿母性的一面,久久地愣在那里。

野性的呼唤

黎鹰从小就是个不让大人省心的孩子。因为父母都是老师,黎鹰从小就被跟着下放到农村生活:2岁多开始跟着大孩子满山跑;4岁掉粪坑,被小朋友奋力救上来,还知道自己先把衣服弄干了才回家……因为太调皮,没人愿意带,不到6岁时,就被妈妈送去上小学。

但黎鹰的注意力从来不在讲台,而在窗外的田间地头。好在开明的父母对这个满族男孩的要求不在学习,而是“不要违法、不要伤害任何人”,黎鹰的野性才得以了保存。而在黎鹰这份野性之内,是他妹妹概括的:“有非常强的目标性,很清楚自己要什么。”跟黎鹰核实这个总结语,他点点头,把这句话用更明晰的语言表达出来:“就像马的性格。”

黎鹰说人活着最大的乐趣就是未知,他喜欢未知的生活。而这,他相信与自己的满族血统有关系,不论人生活在哪里,血液里的奔腾不羁是无法改变的。

大学毕业后,黎鹰是在机关里工作,然后离开:“或许像科长那样,或者更高一点,就是那个样子了,我都能看见了,还留下做什么?”他选择去了外企,先是法企,然后是美企。因为工作性质,他去过的地方很多,除了南北极几乎都走到了:“也是那时候走腻了,现在看你们到处去旅游啊,去玩,我真的是没有兴趣。安安稳稳、平平静静地在我的山沟沟里生活是最好的。你看我现在连表都不戴了。”

稳定地在上海生活了五年后,黎鹰回到了杭州:“那一年我非常迷茫,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他清楚,国外的生活不是自己想要的,作为家中唯一的儿子,他一定要留在父母身边:“别的东西都可以慢慢去争取,但是父母的健康,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光错过了就再也没有了。”而上海物质富足,精神空虚的生活也不是他的需要,妻子和孩子也不习惯上海。那么,在杭州做点什么呢?

在黎鹰的心里,一直没有忘记在欧洲见到的马:“第一次看见,是在柏林,很自然地就被吸引了,马的气质和仪态像磁铁一样吸引了我。在法兰克福的市中心也有马车,车道还在路中间,塞纳河边有马道……”若干年的欧洲生活,留给黎鹰的最深刻的记忆是关于马的。

养马吧!2005年,黎鹰开始筹划。2006年,黎鹰熟识的一个上海马场老板要转让,黎鹰把他的马都带回了杭州,找到了一个原本是原木场的200亩地,开始了他的马场主生活。

而到2008年底,他已经有了四家合作马场,而自己的老马场也关掉了,“鸟枪换炮”成了牧场。这个距离杭州市有一个小时,名叫“山沟沟”的地方,成了18匹马儿、若干黎鹰收养的流浪狗、饲养的大肥猪、鹅、鸭、鸡的天地。只要不影响环境,能和谐共处的,统统放养。

杭州城里很美,但是美得太娟秀了,这个地方因为这个满族汉子和一匹匹的骏马,显得柔中带刚。黎鹰说他喜欢水,有水才有灵气。于是这个牧场在一个大水库的后面,牧场前是水,再往前是满是竹林的山,牧场身后也是。

现在黎鹰的这个牧场里面,有关中马、蒙古马、伊犁马、半血马及矮种马等。黎鹰尤其钟爱从陕西运回来的关中马,现在已经不多见了,这不,就连在无锡拍新版《三国演义》的剧组,也都走了关系从他这里借了8匹关中马过去。而这些马也被喜欢三国的黎鹰根据马儿性格命了名,当中最烈的是一匹叫“吕布”的关中马:“我偏爱关中马,不矜贵,野性。当年韩信被流放的时候养的就是关中马。”

养马,绝不是小资的事情

翻看过去媒体对黎鹰的采访,有一个词的出现频率很高――血性。

“什么叫男人的血性?应该不仅仅是你的光头、黝黑的皮肤和健壮的身体这些外形条件。”记者反问正在喝酒的黎鹰。

“男人的血性应该是内心火热的,对认定的事情义无反顾地做下去。”

2007年的马场,一切都还是刚开始。为了能更好地饲养马儿,黎鹰从内蒙古请来了几个伙计,他们从小就在草原上驰骋,对马的习性非常了解。夏天的杭州非常炎热,远远超出了宜人的草原,而刚建好的马场电压很不稳定,空调用不了,改建好的马场蚊虫非常多。伙计们受不了了。

“你们回草原避暑吧,我一个人来,没问题。”黎鹰大手一挥,把伙计们全劝回家了。偌大的马场就剩下一个74岁的老头、16匹还没适应“新家”的马,还有基本没做过农活的黎鹰。

“我那时候4点就要起床去割玉米秆给马做粮食,因为没有人割,当地农户给钱也不愿意做这个活,请了两个孩子帮忙干,也受不了,所以只能自己做了。我要赶在太阳出来前把它割好,捆好后,用拖拉机拉回马场。然后要喂马、做生意……当地农村人都佩服我。”

那段日子里,黎鹰太累了,但是因为是新鲜事物,只要有客人来,都需要黎鹰亲自去(实际上也只有他一个人)手把手教,还要看着客人,以防出事。于是,黎鹰自创了摩托赶马――为了省力,他弄了一台摩托车骑着赶马。

黎鹰在说这些故事的时候,面带笑容。他说,在那段苦日子里,他一直在对自己说:“坚持熬下来,马场再遇到任何困难都能应付了。”

但是在采访后,与黎鹰的太太聊天时,她对那段日子有另一种认识:“他也寂寞,心事也重。有时候半夜睡不着,就一个人起来喂马,跟马说话。”

“男人的血性应该是在对待自己热爱的人和事时,才会迸发的。”黎鹰很难想象自己身着西装,拖着行李箱在一个个机场来回时,身上有什么“血性”可言。

一次男客人骑马骑得太野,骑师招呼不住了,打电话叫黎鹰过去帮忙。刚骑马出马场不久,因为速度比较快,小马对前方沟壑的判断不好,黎鹰从马上摔下来,正面砸在水泥地上,鼻梁断了。

“起身后的第一个反应是,继续骑!”黎鹰说,骑马驯马,就是一个征服的过程。马和人一样,没有谁是生来就有规矩。所以,对待将自己摔下的马,最应该做的事情就是再骑上去,驯服它,绝对不能放弃。

烈马难驯

去年的11月,黎鹰接到一个电话,对方在江西吉安养了十匹马,他说从媒体上看见了黎鹰的马场,问能不能把这十匹马接手过去?

打电话的这个男人和太太在东莞做生意,一次去内蒙玩,觉得骑马养马很帅,一冲动,买了十匹马,花了2万块运到吉安来养。但是当马过来后,发现这其实是一项非常浩大,并且烧钱的事情,并且是个“长期工程”。两个人因为照顾马,东莞的工厂生意直线下降,甚至一度到了差点关门的境地。起初还让父母来帮忙照看,但是那十匹马因为是直接从草原上牵回来的,野性未收,几次差点伤到老人。后来两人想把马转出去,却发现这也不容易,找到黎鹰的时候,他们已经是心力交瘁,甚至放了狠话:“你要是年前不要,我就杀了他们当肉卖了,实在没办法了。”

于是,黎鹰带了一个伙计去吉安:“那些哪里是马,都快成一具具骨头架了。”虽然看上去状况不太好,但黎鹰实在接受不了这些原本在草原上奔驰的骏马,远赴千里,变成案板上的肉,就把马都照单全收了。

装车、运输都很顺利。一路上,黎鹰还在盘算,怎样好好安置这些客人。

谁知,刚到新环境不久,一匹大黄马跳河企图自尽。那是所有搬迁过来的马里脾气最倔的,刚到那天还咬了工作人员一口。或许是因为思念家乡,或许是不适应环境,又或者对反复的迁徙不满……总之,在2008年的年三十那晚,它从马房挣脱,跑到了河里直挺挺地站着,不论怎样哄,怎样骗,怎样用车拉都弄不回来。

“我们还担心是不是它的脚被石头卡住了,我还下河去摸,但是没有,它就是不上来。”

河边的黎鹰想尽了一些办法,觉得又气又恨又可怜,但就是没有办法把它拉回岸,眼睁睁看着它冻死,倒下。

黎鹰驱车赶回杭州城,推开家门,全家在等着黎鹰吃年夜饭,但浑身湿漉漉,全是泥的黎鹰很难高兴起来。

“那一瞬间,我想过,这样做马场,对马儿而言,是好还是坏?”

从马场到牧场

黎鹰的新牧场比较远,问他是否担心这样会影响到生意?他说不会:“一小时的车程对喜欢亲近马的人来说刚刚好,不至于开车太辛苦,又远离了城市。原来的马场就太近了,还是个城市的附属品。”

在崽崽事件后,黎鹰很快为人所知,他接到了一些合作电话,很快,与黎鹰有合作关系的马场扩大到了4个:“但到此,我就停下来了,这次从马场换成牧场,我也关闭了过去旧马场,没有保留。几个马场太分散我的精力,这样与我经营马场的初衷相悖了,我陷入大量的琐碎事件当中。”

“但我现在有一套营销班子,对牧场未来的经营进行规划,这些的合作者比我牧场的工作人员还多。等牧场走上轨道了,我就只做战略,不再涉及这些细碎的事情了。”

黎鹰不排除和周围马场合作的可能,甚至连锁,或者体系化经营:“马场是有层次性的,比如我们现在这些在场地里的,是普及性的,熟悉点了可以野骑,到后面的竹林里去,山上去;但是在城市的周边可以有一些更小的场地,休闲为主;而在城市的边上,还可以有俱乐部。但现在都还不是时候,需要一步步来。”

黎鹰不希望大家提到骑马就觉得是贵族运动,人和马之间的距离没那么远。

一次杭州的某影楼需要给一个女装品牌拍广告片,借用黎鹰的马。拍摄地在杭州的摄影棚里。为了不扰民,也为了省下运输费用,黎鹰和另一个马师早上四五点就骑马进了杭州。原计划要拍摄一整天,谁知美国女模特本身家里也是养马的,和马相处很好,进展顺利,到下午四点就结束了,马没地方放,黎鹰和马师一合计,骑回去吧。

当时正值交通高峰期,上马前,黎鹰最担心的是怎么跟交警解释这两台“非机动车辆”,但他们没遇到任何询问,交警对此也只是行了注目礼。但黎鹰他们经过之处,成了所有目光的焦点。

等回到马场的时候,原本两个人两匹马,变成了一个小车队,尾随的市民还一个劲跟黎鹰合计:“你来开一会儿,我们换换?”

这当中部分人后来甚至成了马场的熟客。

说到这些故事,黎鹰都统统冠以“好玩”的头衔。不论是与客人之间的故事,还是与员工的生活,或者与马儿之间的点滴,黎鹰都认为是新鲜有趣的:“这两年的生活才是我要的,颠覆了我过去的所有履历。”

傍晚,送走记者,黎鹰回到牧场,像过去一样,只要不忙,他就亲自下厨,做饭给牧场的员工吃――包括厨房里的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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