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我的家

时间:2022-10-21 12:04:40

我的父亲我的家

在我的生命印迹中,记忆最深的具体物象不是高山流水,不是日落日出,而是那些被叫做“煤”的能散发几千大卡热量的黑色石头。文人墨客把“煤”称之为太阳石,把挖煤的人称为人类的太阳。这些称谓说起来的确是冠冕堂皇,华丽动人,但我一点都不喜欢,我更喜欢把挖煤的人们称为“走窑汉子”,称为“老板子”。

“老板子”是我们唐山一带对井下工人的称呼,已经有了好多年的历史,而“汉子”这个称呼听起来就更具有男人的特性。我的父亲就是老板子当中的一员。从我一降临到这个世界,满目接收的都是与煤有关的种种信息。我们比别处的孩子更早地更具体更直接地认识煤,熟悉煤,甚至在我们的生活中,几乎离不开有关煤的一切,这都是因为父亲是开滦煤矿的一名走窑汉子。

当我刚刚能够伊呀学语的时候,便会熟练地运用煤矿里的独特语言。比如某天父亲下班特别高兴,我们就会对父亲说,“今天窑势不错吧?”父亲便会笑着告诉我们:“不错!今天的窑势特别顺。”有时我的小伙伴互相开玩笑给了谁一巴掌,嘴里就会说,给你一板皮。“板皮”是井下插背用的木板,外人当然不知道了,但我们这些矿工家的孩子却运用得顺顺溜溜。不用任何专人指导,那些矿井深处里独有的语言已经通过遗传基因潜移默化地注入到了我们的骨子里,我们的血液中,直至我们的生命过程,我们的灵魂深处。

记得最初对煤的认识,是从父亲的工作服开始的。父亲下井那时候,还享受不到现在这么良好的服务设施和完善的洗浴场所,所以父亲经常带着黑眼圈回家,回家后再把头发和脸重新洗干净,有一天,我甚至从父亲的耳朵里掏出了一点煤屑。煤就是这样形象逼真的伴随着父亲走进了我们的生活。父亲的工作服也是拿回家里由母亲洗涮干净,然后再把破损的地方缝补好。矿工的工作服被我们称为窑衣,父亲拿回家的窑衣很沉很重很潮湿,穿在身上的感觉我们都能想象得出。我们通过父亲的窑衣感知父亲在井下劳作的艰辛。为此,我们和母亲一样,对父亲百般的疼爱千般的怜惜万般地顺从,父亲是我们的顶梁柱啊!

每当父亲把窑衣拿回家的时候,母亲都是把窑衣用大铁盆端到自来水泵去洗。盆子里的窑衣放上水以后,马上就变成一盆乌泥汤,母亲说那就是父亲从井下带上来的煤。如果把这洗窑衣的水沉淀一下,盆底就会有层薄薄的煤泥。我知道,煤泥是上好的燃料,做成煤饼子烧火可带劲了。把父亲的窑衣洗干净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母亲要换十几遍水以后再用肥皂使劲搓,才可以让衣服变得干净起来。洗窑衣是件累人的活计,可那些嫁了窑工的女人们又有谁没洗过窑衣呢?窑工的女人不容易呀。

我们家有三代矿工,最早的一代是爷爷。早年,尚在壮年的爷爷用一辆独轮车推着奶奶姑姑和父亲来到这个叫做开滦的地方,因为这里有煤矿,爷爷是在逃荒的路上听人说起开滦煤矿的。爷爷听到开滦煤矿可以下井挖煤的消息后,义无反顾地来到这里,仿佛在这里看到了一线黎明前的曙光,这里给他的家人提供了活下去的希望啊,虽说这活路要下到几百米深处的黑洞子里去,四块石头夹着一块肉,到处险象丛生,危机四伏,可总比饿死在逃荒的路上强啊。爷爷安顿好了一家老小,就当了下井挖煤的走窑汉子。爷爷没干多长时间,就因病去世了,18岁的父亲接过了养家糊口的担子,又成了挖煤的走窑汉子。

很长时间以来,我一直认为煤炭推进着人类文明进程的发展。我这样说绝对不是因为自己家里全是干煤矿的而心存偏见。细想想,我们的祖辈得以在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扎下根来,同样得益于煤。这片土地上的煤炭开采已经有了上千年的历史。煤除了供人们做燃料,还衍生出许多副产品,变成了许多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东西。具体到我们家,也可以说是煤救了祖父的命。也许正是基于这个原因吧,父亲对煤矿总是怀一份感恩之情,对这片黑土地产生了很强烈的眷恋感和依附感,比如地震的时候。

记得1976年唐山大地震时,我们的房子变成了废墟。父亲把一家人安顿在一个高坡上,便和邻居们一起朝着矿里赶去了。邻居们也都是开滦煤矿的工人。煤矿同样成了废墟,井架子虽然耸立着,天轮却不再旋转,厂房倒塌了,办公大楼倒塌了,一切都面目全非了,父亲依然领着矿工们在废墟间寻寻觅觅。我知道,在父亲的心里,即使守着的是一堆废墟,也是守着自己的家。守着自己的家,心里就有了底,有了依靠心里才踏实。震后第三天,父亲便开始正常上班了,父辈们把自己的命运和这座煤矿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

现在,我要具体说说我的父亲了。父亲身高才1米60多一点,比母亲还要矮半个头,应该算作小个子男人,但父亲天资聪慧,心灵手巧,特别是经过几十年大型国企的生活历练,以及井下处处暗藏危险的工作环境,使父亲机智、敏锐、心胸开朗、性格豁达、乐于助人,父亲也因此在老板子中获得了极高的声誉。我经常想,父亲从18岁下井,直到58岁退休,40年的花开花落岁月更迭中,不知道父亲穿坏了多少双矿靴,用坏了多少盏矿灯,可以说父亲这一辈子是在苦和累中度过的,但父亲的业余爱好竟然非常丰富。父亲是文盲,只会写自己的名字,却精通多种棋类。象棋自不必说,父亲是矿区有名的象棋高手。单说黑白两色的围棋,那该是有品位上档次的娱乐,父亲却能把我们矿上的一位高级工程师赢得片甲不留。真是让我这个做女儿的理解不了。最不能理解的是,父亲居然喜欢跳舞。

1976年唐山大地震之前,我们家住在矿上统一分配的平房里。离我们家不远处有一个大院子,是解放前曾在开滦工作过的外国人住的别墅,我们把那里叫做洋房子。洋房子是不许随便出入的,所以,对于我们来说,洋房子充满了神秘的色彩。前洋房子里每天晚上都举办舞会,舞会开始的时候,舞曲便会传到我们的耳朵里。父亲几乎每天晚上都到洋房子里去跳舞。我从未见过父亲跳舞是什么样子,但每天晚上只要舞曲响起来,父亲的脚就会不由自主地跟着节拍踏动。母亲不喜欢父亲去跳舞,但母亲认为父亲下井太辛苦,想玩就玩吧,又不是去偷去抢,何必让男人不高兴呢?所以,每当舞曲响起,母亲就会对父亲挥挥手说,快去玩吧,舞会都开始了。父亲便兴高采烈地奔向那个音乐响起的地方。说来奇怪,父亲从未因为跳舞而影响上班,相反,父亲每天跳舞回来,我们都会看到一张流光溢彩的笑脸。

没见过父亲跳舞对我来说一直是件遗憾的事情。1989年弟弟结婚的时候,朋友们搞了一个小型舞会。年轻的人们跳着舞说说笑笑,一边观看的父亲摇着头说,这叫什么舞哟,这叫四不像舞。父亲虽说有20多年没跳过舞了,但我们都知道父亲曾是矿区闻名的舞会王子。我忽然心血来潮,请父亲陪我跳一曲。已经60多岁的父亲竟然红了脸,一个劲儿地往后躲闪,终于拗不过我们大家,父亲跳起了探戈。

父亲的出场可谓四座震惊。我们谁也没有想到,花甲之年的父亲跳起舞来竟有一份高贵、一份典雅、一份倜傥在里边,令年轻的朋友们赞叹不已,我这才知道父亲跳得最好的就是探戈,什么快三什么慢四,在父亲眼里都是小儿科。

我曾经想过,父亲怎么会对这种源自西方的娱乐有着如此浓厚的兴趣与高超的技艺呢?追根溯源,这与开滦煤矿的历史背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开滦煤矿从刚刚建矿的时候起,便有西方人在这里任职,以后,开滦的矿权有几十年把持在英国人手里。解放前的70年间,先后有18个国家的500多名技术人员在开滦工作过。美国第31届总统胡佛25岁就在开滦担任技术顾问。不管这些外国人是有意还是无意,由于外国资本、设备和技术人员的引入,西方生活方式和西方文化已经潜移默化地浸透到了开滦人的生活当中。19世纪初至20世纪末,开滦所在的唐山市成为了中国早期“华洋杂居”之地,也成为中西文化融合荟萃之地。这种中西文化交融的痕迹在开滦随处可见,在我们家里也一样。比如小提琴,这种纯西洋乐器在我们开滦矿区曾经风靡一时。我的哥哥是我们家里的第三代老板子。哥哥长得像母亲高高壮壮,20岁时当了一名走窑汉子,伸出又粗又大的手来煤迹斑斑,却能把小提琴这种充满贵族气的乐器玩得得心应手。玩西洋乐器是哥哥的一大业余爱好。在我的同龄人中,我们开滦矿区会拉小提琴的人比比皆是。

由于开滦煤矿特殊的历史背景,才使父亲把西方国家的一些娱乐形式掌握的既娴熟又到位。正是父亲对舞蹈的热爱,使父亲的挖煤生活变得不那么枯燥,给父亲的人生阅历写上了亮丽一笔。也许在父亲记忆的波纹里,行驶着一只载着斑斓色彩的轻舟。

开始后,父亲不能再跳舞了,他又爱上了钓鱼,每到休礼拜的日子,父亲便起个大早骑着自行车到离家几十里外的陡河水库去钓鱼。钓鱼要有诱饵,父亲便扛着一把铁锹到潮湿的地方去挖蚯蚓和红虫,挖回来以后放在一个小木盒子里养起来,以备不时之需。冬天的时候没地方挖蚯蚓和红虫,父亲就自己做鱼饵。父亲把面粉合成核桃大小的一团,放在水里煮熟,再往里面揉进一些猪油,然后搓成一粒粒的小丸子,小面丸子有黄豆般大小,然后父亲就装着这些鱼饵去钓鱼。父亲知道我们周围方圆百里哪儿是钓鱼的最佳去处。有那么一段时间,父亲钓鱼瘾特别大,除了上班就是钓鱼。那段时间里,我们家里的饭桌上老是有鲜美可口的鱼虾供我们享用,给我们清贫的日子增添了无以言表的快乐。

除了跳舞,除了钓鱼,父亲还有一双巧手。我敢说有许多女人的手不如父亲的手巧。父亲的手很小,小的都不像个男子汉的手,是又白皙又细腻。父亲的这双手会做棉衣棉被,还会纳鞋底绱鞋帮。父亲还炒得一手好菜,邻居们有个红白喜事大事小情,都愿意请父亲去当大厨掌勺。由于父亲总是千方百计地为东家着想,能省则省,但做的饭菜色香味俱佳,所以父亲在矿区有着极好的口碑。除此之外,父亲最让我钦佩的手艺是做纸花。一堆五颜六色的皱纹纸或彩纸,只要到了父亲的手里,就像有了灵性有了呼吸一样。只需个把钟头的时间,父亲就能把这些变成一朵朵形象逼真的花朵,有的开得正艳,有的似开未开,有的含苞待放。最令人叫绝的是父亲用纸扎的蝴蝶和蜻蜓,衬托在朵朵鲜花上,让你们以为春天来了,百花开了,蝴蝶和蜻蜓开始恋爱了。最让我感到惊奇的是父亲扎花时的表情,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屋子,那些花朵闪着熠熠的光,仿佛有露珠在花蕊上滚动。父亲就在这如梦如幻的光影中神情若定,柔情似水,满目生辉。那一刻我突然想,这个男人他就是我的父亲,他是多么让人心生敬爱啊!

如果我说走进了父亲就走进了开滦的历史,这话也许有些夸张,但父辈们的确是开滦煤矿的一个缩影。在父亲的心里,系满了黑暗与光明凝成的情结。父亲的矿山生活是和辛苦劳累联结在一起的,但父亲从不悲观失望怨天尤人,始终笑对生活强加给人们的所有不幸,而且苦中作乐。父亲的人生经验让我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大幸福是伟人创造的,小幸福是我们自己创造的。父亲教我学会了享受快乐人生。退休以后的父亲,不像他的同龄人那样苍老,父亲依然面色红润,谈笑风声,把儿孙绕膝当成最大的快乐。有时候我注视着因为背有些驼而更加小的父亲,就像注视着一块优质煤。我常想,父亲的内心世界有多少是我们未曾了解的?我们又了解父亲多少?透过阳光与尘埃,父亲可曾追忆他的似水年华?还是把一切都看得云淡风清?我仿佛看见那经过千年万载的物化才形成的煤炭在这一瞬间全部发出了幼芽,长出了哗哗作响的树叶,还原成了一个鸟语花香的世界,还原成了林海松涛。

每个人的经历都像是一部沉甸甸的厚书,父亲这本书是耐读的,他的封面是艳丽的,他的插图是时尚的,他的字里行间是温暖的。如今,岁月把父亲的黑发漂洗成了银色。晚年的父亲宛如傍晚时分雨过天晴的霞光,满目夕阳红。站在时间的深处,我的老父亲是女儿心中一位永远的男子汉;是女儿心中耸立的一座山,是女儿心中生活的榜样更是小女儿心中的第一个情人。

温情的小巷

楼下的三奶奶死了,一位非血缘关系的亲人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心在哀哀的痛楚中悲伤不已。

我知道,即使我将来有幸住进宫殿一般的花园别墅里,我也不会忘记那条充满了人间烟火味的小巷。那是一条很窄小的巷子,一排低矮的平房,一条石板铺成的小路,就是我童年的家园。

说不清这条巷子有多么古老了,经历了几多风雨的侵蚀。听爷爷说,从100多年前这里有了煤矿,就有窑工领着他们的女人和孩子在这里居住了。从有记忆力开始,我就生活在这条巷子里。这里的居民全是开滦煤矿的挖煤汉子和他们泼泼辣辣的女人,以及从懂事起就会捡煤核的孩子们。

窑工是被人瞧不起的一个群体,那些条件优越的漂亮女人是不属于他们的,就是一般的城市女子,也会翻着眼白满脸的不屑,窑工便从附近的农村找媳妇。毕竟还有一个城镇户口可以在那个特定的年月里成为炫耀的资本,便造就了我们这里特有的家庭组成结构,俗称工农户。窑工挣钱不容易,在井下丢条胳膊断条腿并不鲜见,所以,家家户户便都很珍惜男人的血汗钱,多数女人都是勤俭持家的好手,唯有喝酒的时候从不吝惜。

挖煤的汉子们聚在一起,喜欢大口地喝老白干,喜欢大嗓门的吹牛皮喜欢谈谈谁最怕老婆,顺带着谈谈攉煤打柱窑势如何。间或也会有那么一两个男人,把劣质的老白干喝过了头,抓只自己的老婆揍上几拳,招来一群婆娘的指责和白眼,而那挨了打的女人,便会在一片劝慰声中滴几滴委屈的泪,看看时候不早了,终是伺候下窑的汉子去了。

小巷里的居委会主任是这里最有威信的女人,我们都叫她三奶奶。三奶奶有威信却没有一男半女,比起我们这些有一群孩子的家庭,三奶奶家的日子是富足的,三爷爷的工资足以让他们夫妻粗茶淡饭的填饱肚子,不至于像我们一样小肚皮很少有鼓起来的时候。所以,我们这条巷子里的孩子都愿意到三奶奶家里去玩耍。三奶奶爱吃土豆,有土豆的季节里,三奶奶家里从来不断这好吃的东西。我们经常结伴到三奶奶家里去,互相掩护互相帮助,以各种方式偷几个土豆装在衣袋里,然后找个僻静之处,弄些柴草把土豆烧得半生不熟的充饥。在实实在在的饥饿面前,人的理智总是显得苍白无力。我们的计谋没有逃过三奶奶的火眼金睛,她把土豆转移了。但从此,三奶奶家的小院里经常飘出烤土豆的香气,那香味对于年幼无知又饥肠辘辘的我们是多么有诱惑力啊!我们一个个就像被施了魔法一般,总是不由自主的朝着三奶奶家的小院子挪动脚步,仿佛那双脚是长在嘴里的口水,根本不听大脑的支配。三奶奶骂我们是坏种,骂我们是饿死鬼托生的,三奶奶是笑着骂我们的,一边骂着,一边往我们每个人的手里塞一个烤的芳香四溢土豆。

真香啊!

用炭火烤的土豆是我童年吃过的最高级的点心,就是今天,我也依然对土豆情有独钟。

因为手中有些小小的权力,三奶奶也有得罪人的时候,比如哪个职工家属要找个临时工,三奶奶盖章不及时啦,或者两个女人吵架,三奶奶劝架有失公允啦,等等。便会有女人找个借口跟三奶奶过不去。有一天我就听见一个女人恶狠狠的骂三奶奶道:“绝户,不会下蛋的母鸡,骡子”。这是三奶奶的致命伤,三奶奶因为自己再生育方面的无能而绝望的嚎啕大哭。后来我才明白,其实那未必是三奶奶的问题,兴许是三爷爷的哪根神经搭错了车也未可知啊。每当三奶奶为此是难过时,我心地善良的母亲便会把她能想到的安慰人的话不厌其烦的说了一遍又一遍。甚至有一天,我还听到妈妈说:“干脆就把丫儿过继给您当闺女吧”。

大人们的事情我不甚明了,我也没有过继给三奶奶,但我知道三奶奶真的非常疼爱我。她也给别的孩子吃烤土豆,但给我的土豆永远是最大最好的一个。我也会在妈妈的指点下时不时的给三奶奶送去一碗酸酱和新鲜的野菜,我妈妈做酸酱的手艺在小巷里是出了名的棒。回想起来,小巷里的居民又有谁家没有吃过妈妈做的酸酱、腌的老咸菜呢?

小巷虽然贫穷简陋,但从未有谁敢欺负小巷里的男女老幼。巷子里的男人抱团,巷子里的女人齐心。捡煤核拾柴火的我们也是结伴而行,招惹不少羡慕的目光。

小巷里的男人苦啊。他们每天天不亮就相约着去井下挖煤。作为一个生在煤矿长在煤矿的人,我能深切地感知煤矿井下工人的酸甜苦辣。他们离开阳光明媚的地面,来到一个险象丛生的工作环境中讨生活。要面对的困难也是多方面的,水、火、瓦斯、顶板、煤尘五大自然灾害时刻威胁着他们的安全,这些且不说,就是在潮湿阴冷的环境中一干就是八个小时,甚至十几个小时的工作强度。许多老矿工都患有风湿关节炎、胃溃疡之类的疾病。小巷里的女人累啊。她们每天缝补浆洗,还要把有限的口粮分成几份,把细粮留给下井挖煤的男人吃,留给孩子和老人吃,为一家老小的生计早早就熬出了白发。但小巷里的男人讲情义,小巷里的女人懂情理。

许多年以后,当小巷的故事成为风干的记忆被存盘,这一切的一切竟然变得宛若陈年的美酒,喝过一口余香满唇。

时间洗去岁月的铅华渐渐老去的小巷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拔地而起的新楼房。新一代的煤矿工人也开始了机器化采煤。小巷在推土机的轰鸣中化为废墟的那一刻,三奶奶脸色苍白泪如雨下。而我的眼前却仿佛有无数的土豆汇成一条涓涓流淌的河,血脉一般流进我的身体。

分配新楼房的时候,已经参加工作的我,第一次托人走后门,让三奶奶和我家住一栋楼,以便能够照顾日渐衰老的三奶奶。

20年的光阴转瞬即逝,我们这里已经是繁华热闹的新城区了。商场林立、霓虹闪烁、街心花园、林荫甬路……没见过小巷的人,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小巷的简陋与寒酸,可是,那些退了休的老头子们聚在一起,总是不无怀念的提起小巷,提起那些不分彼此的时光。那些额头爬满了皱纹的老女人也会在相逢的瞬间就聊起小巷,聊起谁家的女人布鞋做的样子周正,谁家的酸白菜清脆可口。当然,他们也从未忘记过提起我拥有一双巧手的我妈妈。

只是,我始终不明白,还是这些从前的老邻居,还是这些一起捡煤核的小伙伴,随着物质生活的提高,竟变得不如从前大方了。一家家躲进匣子一般的房间里过起了自己的小日子,慢慢变得疏远了,没有了小巷里的那份温情。

每当我提起这些,我家先生总是戏称我为“小巷情结”。可我知道,小巷出身的我是不会忘掉那条石板路的。炭火烤土豆的香味,市场化作氤氲之气萦绕着我。对那条给了我栖身之地的小巷,养育了我的父母,疼爱我的三奶奶,我总是心怀感恩,是的,心怀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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