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和最差的时光

时间:2022-10-21 04:54:32

最好和最差的时光

壹・早晨以后

艰难地睁开眼睛,隔着门上迷蒙的毛玻璃看得到餐厅模糊的光亮。推开门,餐桌上的牛奶像盛夏的狗哈着热气。闹钟从来只能叫醒手指,只有母亲的呼唤才能使我脱离梦境。

有梦的话就趁还记得梦的内容在枕头下的本子涂抹下来。简单几句勾勒梦的梗概抑或涂抹出冗杂的典型场景。忘记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养成的习惯,有机会读到弗洛伊德《梦的解析》要对应解梦。传说赵明诚找对象以前就梦到过李清照,当我不断地梦到不同的人时我就更加坚信这是个传说。

六点五十。从楼下车棚最深处推出车子,附身的困意使我不很潇洒迷迷糊糊地跨上它,骑了几年的单车,还不会驾驭生活。出了大门先是逆行一段距离,人影稀,然后左转,才看得到同样慵懒的路灯。洋洋洒洒的光亮跌在地面,瞬间支离破碎。早晨很冷,风刮过耳畔,耳朵随风私奔,冷得不属于我了。隔着毛茸茸的手套手指瑟缩。妈妈总是提醒我不要因为天冷,就脱把骑车,而把手塞在口袋里。事实上我不会脱把骑车,当看见别人脱把骑车就萌生想踹其一脚的念头,而当自己脱把骑时就时刻担心被人踹一脚。最讨厌一种人――喝醉酒似的――把车子骑成s型路线的・以为自己骑摩托车过弯道似的把膝盖放很低。遇见的话就猛蹬几下冲上前去吓其一跳。

路过一家面粉厂,像面粉一样白的大门口有约摸一二十个老爷爷老奶奶在练功。旁边响着一台从音质就可断定辈分很大的录音机,流出来的丧乐似的节拍飘荡在寂静的街道。自打我走这条路起他们就在,每天只在我视线中出现一次。说采也不奇怪,老到头的人总会死去离开,而总会有人老去加入其中,于是他们的队伍就像一杯临界状态的水将溢未溢,保持原态。

早晨的学校像醉倒在伏特加酒里的俄罗斯美女。浑身透着神秘的慵懒。某日来得很早,全校只有一个班级开着灯。空荡荡的教学楼被安静主宰着,甚至听得到它的心跳。渐渐,被头顶透明庞大天窗泻下的阳光和与时间成正比的人声吞噬,之前的专制像从未发生过一样。

进入教室。总是有人在抄作业,就像总有人迟到,还有人迟到了后抄作业,或因补作业而迟到了。也因如此,教室里的气氛就像正在调频的半导体,呶呶不休。值日生在过道里穿梭。有些同志打扫个卫生就像你欠了他二百五似的抱怨个不停,被卫生委员罚了就像你又欠了他二百五似的,轮别人打扫卫生他还指指点点。吐血推荐他们将来从事语言表演的行当――不用动手。

第一节课一下,课桌上卧倒一片,颇为壮观。全国的所有高中第一节课上的内容可能不尽相同,但课下的动作大同小异,异在姿势罢了。觉少是平常而又平常的,睡多了有负罪感,睡少了自然困意难挡。充分证明了哲学上“人足矛盾个体”的观点。

同桌是“困”难户。上课被困逼得走投无路无可奈何口水落去时,就往手掌倒一些水,向脸上一掌盖去,清醒些许;抑或生吞一袋雀巢,嚼得津津有味。观者汗颜。后面某然同学备了风油精,清醒的气味向困意发出挑战。前面经常见到某琛像拍篮球一样拍醒刚篮球训练回来以臂为枕的某迪。有时候想,人要是可以不睡觉,世界该有多美好,可以凭空多出三分之一的生命,对于英年早逝的人来说就像又活了一次。仅是想而已。“半梦半醒间,我们轻唱流年。”林采宜干净的句子如此看来不无道理。

间操时间。一个个学生被指挥得像兵马俑一样整齐排列在操场。站在主席台上的老师聒噪不止,直到摆弄到他满意为止。我们就是在这样无聊而又无尽的事情上一点点挥霍精力,放肆地微笑。升旗仪式有意义,尤其冬天。望着在寒风中起伏的旗帜,内心像放人了明矾,顿时澄澈无比。吟唱国歌而哈出的热气陪同国旗冉冉升起,在每个人头顶升腾,在每个人心底温暖。国旗下的演讲,像是一本口号集萃,鲜有鲜活的句子,掌声的热烈程度与空气温度成正比,零下几度基本听不见象征性的礼节了,倒很尴尬,演讲人故意留下等待掌声的时间很寂寞。当自己站在那个位置演讲时,尽量说些实在的话语,尽管也知道,其内容不会驻扎在任何人的内心。

下操后人潮涌动。向操场外蠕动。某次旷操站在高处,觉得往人群中扔一个人是找不到的吗,因为人们的表情被复制,都穿着情侣装――校服。当然,这样一所省级重点的学校里,也是有留及肩发的男生和扎着耳洞的女孩子的,剩下的诚如王小波的一本集子,是沉默的大多数。

升旗后通常是历史或者数学。历史课是喜欢的,不喜欢历史书。因为面孔过于生硬与严肃,一学期下来书很新,除了流于形式的一点笔记,只临近考试才抓起背一气。偏爱正经的野史,只有那些才更像历史,更加血性和丰满,这一点不难理解,没有人不爱吃肉爱啃骨头。而世界上有两类动物除外,研究历史的学者和狗,他们需要一口好牙和耐得住寂寞。我终究是做不到,从小就有蛀牙和好动的习惯。

最近的一次数学课,天空病偻,隆然伏行,黄蒙蒙的,貌似飘满了鼓胀的氯气。不知道的还寻思哪的实验室发生了氯气泄漏,紧接着雷雨交加。雨水像是街边小饭馆的服务员泼洒泔水一样迅猛而又有力道,不知道的又以为拍电视剧。比划向量的数学老师起初始终无法使同学们望向窗外目光的方向与向量的方向一致,就打趣说活这么大什么没见过:最后索性站在窗边传道授业解惑。写满向量的笔迹还尚未在黑板消失,天空又恢复正常的气色。氯气被人收集了去,雨水还在象征性地尿裤子般淅沥着。

贰・中午以后

一般情况下会回家用膳,总觉得在家吃父母做得菜用熟悉的筷子比较踏实,但又从不承认是恋家的孩子。

偶尔中午在学校出黑板报或者别的缘故和朋友出去吃。初三的时候留在学校复习就把周遭的饭馆吃遍,有时挑个诸如国际戒烟日的节日跑远一些去庆祝改善。然后回教室学习,做那些来自全国各地的中考题貌似神游大江南北心如止水。

从小到大最喜欢的课是体育。体育安排在下午。毋庸置疑。相反地,有些人从小到大最深恶痛绝的课就是体育。女生倒也算了,男生颇有些说不过去,往往都是些成绩高高在上的孩子。有时我想,用我的身体换他们的成绩他们愿意么?愿意。美得你。我才不傻。喜欢流汗和汗水抚过的。望着我湿漉漉好像刚下过雨的地面的脸,同学夸张地问,是汗还是水啊?轻描淡写,是汗水。

生活像一地的面包屑,琐碎而凌乱,无从捡起。随手拾起一沫,又不确定,是欢喜还是愁绪。

同桌最近生病,很是难受,鼻涕像是开闸的自来水流个不停,偶尔停水鼻子才能休息。不拘小节的他上课擦鼻涕的声音像是天公打雷,于是乎,同学们跟着难受。平时不太讲究的他倒是很爱干净,将用过的卫生纸团统统塞进裤兜,没过几节课就鼓鼓囊囊,乍看像大腿外侧长了一个肿瘤。夜自习前捧着一堆药回来,说是受人推荐,药效不错,不忍回绝。拿来一看,用途一栏正大光明地写着“尿道炎,宫颈炎……”不禁厥倒。同桌看后大呼上当,多半是受美女蛊惑,智商滑坡。然后一仰脖,把人家15次喝完的止咳药水一口就干掉了三分之一。我连问最近没什么想不开的吧哥们几个帮你心理辅导不用急着见恩格斯……

出去吃饭的同学陆续归巢。教室里拥着挤着二氧化碳像北京三环以内的交通,拥堵不堪,连呼吸都吃力。偶尔敞开窗户与心扉,身心清爽无比。走廊里碰见他或她

相视一笑点头而过。生活的印迹,像雪地的脚印,清晰而单一。

唯一称得上变奏的是学校里开设的选修课。已经连续几次在不同的教室听不同的老师传授不同的内容,名副其实的选修――有选择地修。上周听的是宋词,内容和粱衡的《把栏杆拍遍》有重叠,权当复习,在选修教室里见到一个奇怪的女生左手腕上带着两块手表,一个浅粉一个黛黑,很是不明其义。上上周是篮球,和几个非校队打得不错的朋友一起,据同桌说是原先什么地方的天王还是金刚,这年头封号比人还要多。

叁・晚

四节课后,大部分同学选择外出吃饭,另一部分同学选择留在教室里做事情。我属于第二个部分,如果偶尔的发杲和胡想也算做事情的话。

窗户外面棺材似的楼房在骄傲地矗立,在夜色的掩护下一点都不吓人。我盯着不远处最大的一个,上面绑着闪烁的霓虹,试图看破它闪动的规律。在排除了从左到右,从右到左,从中间到两边的可能性以后,我放弃地垂下了头。旁边巨大的椰绿色光束警觉地游弋。教室里仅存的为数不多的嘴巴也很团结,一起保持沉默的姿态。

事实上我的生活不存在傍晚,或者说傍晚不存在于我的生活。记得以前某日上自习时,忽听得一同学惊呼:哇,落日好美。于是全班几十双眼睛投向窗外,在无法调配的色彩的掩护下,远山驼着落日。落日喘息着最后的力量,在地球的背面升起――所有人沉浸于此。

有时候,我们需要的真的很少,少到我们自己都不敢相信。但大多数时候,别人都只注意到我们的贪婪。不知从何起,傍晚就在沉默中悄然消泯了。

窗外飞鸟勾勒的弧线固然美得动人,但老师一边画下无数的抛物线一边笑吟吟地说。这里的风景更精彩。

于是,我们大方地抛弃了傍晚,或者说,被傍晚不客气地抛弃。

肆・夜入梦

夜自习。晚九点。此时夜空星星生长肥沃。

经过老师苦口婆心孜孜不倦地劝说,上夜自习的人数非但没有上升,倒像过了高峰时间的菜市场。人影稀疏。

拎着炸药包大小的手电的查校老师无声地飘荡在楼道。巨大的光束游走在空旷的大厅,试图钻进每个角落,像是非得搜查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不可。

教室里大部分时间比较安静。一旦有人按捺不住心情,人声就被勾引出来,渐渐滋长。

然后回家。和小方推着单车从校门出来时,看得到周围有探头张望的父母和奉命接少爷小姐的豪华私家车。路灯像早晨一样亮着,连它们都深谙,可怜天下父母心。将我和小方的影子拉长,缩短,拉长,缩短……

安静长途奔袭,侵占了世界,聒噪的人们,举手缴械投降。

到家院门口,懒得从书包里掏钥匙开启院门上那肠胃总是不通的铁锁,伸手扒住旁边栏杆,熟稔地攀上墙头,然后再从很高的栏杆上跃下,双臂伸展以求平衡,除了落地时脚掌接触地面而微微发麻以外,其他还算飘逸。只是担心被人误会是入院行窃的盗贼,但恐怕这年头没有背着书包装文化的贼吧。

躺在床上。古人要三省其身。若还算清醒,便择菜一样挑出最好的,最差的时光,动物反刍般回味。倘若困了,便一头睡去。寻梦,不撑长篱。

“花开了,就珍惜;花谢了,就遗弃;心开了,就回忆;心灰了,就忘记。”

最好的。以及最坏的,毕竟都是时光。我们,无力阻挡。后“祭”

一年后看一年前写的东西,连时光都在唏嘘。那时还身在理科实验班,那些好玩好笑好好珍惜立的事和人,再回首时依旧鲜活,感觉已存档,无法更改。三班,全,凡,牛,远,还有很多人,用不念形容过于肤浅。流水账于我而言,证明不了什么,只是作为我曾和你们在一起的证据,曾和你们根植过共同的过往。再说下去矫情。就此打住。

文科班的我会好的。

理科班的你们要好下去。

草北留言

很巧的,我也和高临阳一样在文理科之间徘徊过。那时的年月,根本无暇来区分出时光的好恶。似乎都是一样的,身边面孔的些微变化都不会引起太大的波动,一样的迷蒙着双眼,一样的两耳不闻窗外事,只敞埋头苦读状。那时候的人,简单到只是一餐区别于食堂的饭菜,仅是一轮清美的落日,都会震动心思。让我们从沉重的书堆中抬起头来,沉浸于那么细微而强大的幸福中,不愿回转。然而,只有那么一瞬。之后,还是要埋首于题海书山中,为了成长。而成长中错过的美好,无法还原。永远也不能和从前合并成为一个完美的圆。

我本不惮去回味那时的岁月,在看到这篇文章后,那些葱葱茏茏的单纯岁月又在眼前浮现而出,回忆的时候,牵动久久积攒的情绪,轻轻呼唤,那些逝去的时光。最好的。最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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