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我愧对你

时间:2022-10-20 06:48:12

母亲,我愧对你

16岁那年我进入镇上的一所中学读高中,因为镇上离我家有近二十公里的山路,我通常是半个月才回家一次。

学校星期六下午不上课,我一般是星期六下午回家,在家里住一个晚上,第二天吃过早饭后,我就挑上二十斤大米,带上母亲为我炒的一瓶子菜返回学校。二十斤大米,够我吃半个月的,可菜却不能久吃,就算没吃完,过了一两天,也变馊不能吃了。学校的饭堂里有菜供应,五毛钱一份,一天三顿就得一块五。这样算来,我必须带上二十块钱,才可以凑合着过半个月。那时候身体猛长需要营养,也吃得很多,但就这每半个月的二十块钱,在那个时代,可实在是难筹啊!

那时大姐出嫁了,妹妹的学习成绩又实在差强人意,再说家里也太拮据,于是妹妹念完小学就辍学了,帮家里干些农活。也正因此,母亲就把一切的希望都寄托在我这个惟一的儿子身上,做梦都想把我从泥田里托上岸,做一个风风光光的山外人。母亲不遗余力地家里家外地操劳,父亲除了料理农事外,一有空闲就外出揽点零工做,挣点钱补贴家用。尽管这样,家里的经济状况依然是捉襟见肘,寅吃卯粮。我这半个月的二十元,在那时候更是一笔不菲的开支。就为这二十元,有时真的让母亲愁肠百结,一筹莫展。

山里人,家里都有点废弃的东西,如酒瓶、骨头、鸭毛、破的橡胶鞋底之类,堆在家里碍事,送去废品站嘛,又不是很多,山高路远的极不方便,于是就应运而生了这样一个行当:收破烂。那时母亲的身体还结实,为了解决我的生活费,也干起了收破烂的行当。收破烂不是很体面的事,会被人耻笑,可母亲不怕,她让妹妹照料家里,每天天不亮,她就挑上一个箩筐,带上一杆小秤,翻山越岭走家串户地收破烂。在山里收破烂可没有城里这么惬意,在城里可以蹬个三轮车,一家一家地捡过去,可是在山里不是下坡就是爬山,并且住户又很零散,有时转了半天,也收不到多少。有时运气好,收得多一点,却又挑不动,总之一天到晚得不停地走动。每天下午,把破烂挑到废品站转卖了才能回家,等回到家里,一般天都黑了。劳作了一天,母亲经常往凳子上一坐,就不想动了――这一天下来,已耗尽了她全部的能量。尽管很辛苦,母亲还是很开心,因为每天可以有七八元的进账,除了我的伙食费外,还可以留下一些零用,所以母亲乐此不疲,只要天气允许,照收不误。可是正由于过度的劳累,母亲从那时开始种下了腰腿痛的病根。

高二那年的农历十二月初,天湿冷,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数天不停,母亲因此也有好几天没有去收破烂了。那次回家我也只能拿着十元钱就返回了学校。一个星期后,我的钱就告罄了。

我还清楚地记得,那是星期天的中午,没有课,天下着雪粒儿,极冷。因为教室里很冷,我就跑回宿舍钻进被窝里,心里正为伙食费而犯愁。这时看门的老头跑进来通知我,说校门口有个妇人找我。我一边心里嘀咕:这么冷的天气谁会来找我呢?一边穿好衣服向校门口跑去,风吹在脸上像刀割一样。我跑到校门口一看,站在校门口的是我的母亲:穿着厚厚的棉袄,头上裹着一条毛巾,毛巾上、眉毛上、肩膀上已积了一层雪花,两鬓及前襟上都结成了闪闪发亮的冰凌,嘴唇已冻得发紫。脚上穿一双已经破了的靴子,不停地跺着脚――她是顶风冒雪,赶了三十多里的路,为我送伙食费来了!

母亲见了我,从内层衣服的口袋里哆哆嗦嗦地掏出一叠整整齐齐的纸币,那是五毛、一元、二元凑起的十五元钱,是母亲靠收破烂换来的血汗钱。母亲数数,递给我说:“崽呀,娘赶在晴天收了三天破烂,挣了十五块钱,你拿去用吧。身体要紧啊,小心啊,不要冻了。”

我接过钱紧紧地攥在手里,这些纸币还带着母亲的体温!霎时间,我只觉得母亲的体温从钱里溢出来,顺着这只手,向全身漾遍。一时间,一股暖流在我血液里奔涌,浸透了我的每一寸肌肤,消融了侵入我体内的寒冷。热泪在我的眼眶里打转,我哽咽着说:“妈,你去宿舍暖和一下吧,风雪很大。”

母亲说:“不,我得赶早回去,下雪天黑得早呢!”说着,她用冻僵的手为我翻正了没穿好的领子,手触在我的脖子上,冰凉冰凉的。她轻轻地说:“我得回去了,照顾好自己!”说完,转身往回走。

走了十几步,母亲又转过身子,冲我说道:“好好读书啊!”

这时候,我的思维仿佛停顿了,大脑里一片空白,只有呼啸的寒风撞击着我的耳膜。母亲最后说的那句话,我听来犹如隔世。我怔怔地站在那里,目送着母亲的身影在风雪弥漫中越来越模糊,最后消失在我的视野边缘……

许是遗传的原因吧,我的生命里没有数学的天赋,我几乎是个数学盲,我始终不能走进数学的天地,我只能在门外徘徊。那一道道的数学题,好像暗藏着玄机,我破译不了其中的密码。

第二年的高考,我因数学成绩拉了后腿,与大学失之交臂。高考之后,一场病又接踵而来,折磨了我好几年,于是,复读的机会也没有了。就这样,我七彩的大学梦破灭了,母亲煞费苦心营造的希望破灭了……

我名落孙山后,母亲憔悴了,神情黯淡,眼神里尽是忧虑与无助,但是她没有责备我,只是恨她自己没有能力帮助我实现梦想。对我以后的人生之路,她的脸上更是写满了茫然――我卑微而伟大的母亲啊!

多年后的今天,我醒悟到作为人,存在于天地之间,不是一定要读了大学才能走向辉煌的,大学学历也不一定是走向成功的垫脚石。可是想起当年的母亲,她用收破烂的箩筐一天一点挑来的信念,垒起来的希望大厦,经过黑色的七月以后却轰然坍塌――这种重创所带来的痛楚,让她的心痛苦得痉挛,最后形成心灵的疤痕,永远地沉在心底――这一点,对我来说,也是永远的愧疚。

岁月的长河冲洗着我脑海中的记忆,许多的往事都变得模糊了,惟独母亲收破烂的情景与雪中送钱的那一幕,非但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去,反而在我的心灵深处越来越清晰了。它犹如一张老照片,投影在我的脑海里,折射出那段岁月的艰辛与时间的沧桑,还有大山一般的母爱!尤其是近来母亲的腰腿痛更加严重,有时甚至卧床不起――那可是母亲收破烂时留下的疾患啊!这些,都让我很愧疚,这种愧疚如毒瘤一样在我的心里膨胀,压抑着我的心灵。母亲疼痛时的,像梦魇一样惊得我睡不安寝、食不甘味。

母亲,我愧对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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