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墨缘”

时间:2022-10-17 01:40:48

“水墨缘”

在上海的艺术家圈中,谈到“水墨缘”会所,大概没几个人不知道的,这是一个十分另类的会所,兼工作室与会所功能于一身的艺术文化会所,这在上海乃至中国来说是不多见的,可以说是独创吧。

对于王劼音、丁荣魁、陈谷长、凌启宁、罗步臻、张培础、奚阿兴这七位年逾古稀的老画家、老教授来说,星期三是个快乐的日子,因为他们要到“水墨缘”会所来“玩”了。

自2005年以来,这七位原本从事油画、版画、中国画等不同专业的画家、教授,因水墨而结缘,每逢星期三相聚在“水墨缘”会所,品茗谈天、弄墨舞文。八年来,从湘府花园到虹桥中园,境迁而事不改,风雨无阻、坚持不懈,在快乐中进行创作,在创作中享受快乐。

早些年,这些老画家各有工作岗位,无暇经常聚会,如今“水墨”成了连接他们人生轨迹的纽带。他们抛弃追名逐利的世俗观念,执着于寻求艺术上的大自由。“水墨缘”会所成了他们精神意念的寄托、生活质量的追求、在变幻无穷的水墨世界中构建“从心所欲”的创作空间,在墨色蕴晕的快意中追求艺术本源的回归。在当今讲究效益、注重功利的社会大环境中,“水墨缘”会所的画家群体可谓是罕见的“异类”。

在“水墨缘”会所中,“水墨”是画家们永恒的追求。伟大的德国诗人、剧作家歌德,在他的经典名作《浮士德》中,曾借用剧中人魔鬼靡菲斯特斐勒司(Mephistopheles)之口,留下了一句传世格言:“一切理论都是灰色的,唯有生活之树常青。”

灰色的色彩感不强,在色彩学上被定义为“无彩色”,但因为它可以与所有的色彩搭配,所以又是最具有普适性的色彩。真正伟大的思想,决不会只适用于一时一事一人一地,它们总是具有普遍的意义。理论若不是灰色的,就没有普适性;没有普适性,这个理论就没有了生命力。从这个意义上说,理论确是灰色的。然而,理论又必须与五彩缤纷的世界相连接,其灰色才不会显得死寂;也正因为有了思想的高贵纯粹,纷繁的世界才不至于流于庸俗。

在这里,理论的“灰色”与水墨画的墨色,似有异曲同工之妙。

在中国绘画史上,诗人王维被誉为中国“文人画”的鼻祖。这种以墨色为主的画,画面色泽淡雅,“画中有诗、诗中有画”,格调尤显高雅。

王维生活在唐玄宗李隆基开创的“开元盛世”,他的画与当时主流社会风行的以描绘华丽楼阁为主的敦煌壁画“净土变”,以艳丽色彩描画帝王贵胄生活的历代帝王图、簪花仕女图之类的宫廷画,以及浓墨重彩的“金碧山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也唯其与当时社会金碧辉煌、五彩缤纷的宫廷艺术相映衬,“文人画”墨色淡雅的绘画风格和不屑媚俗的思想品格才更显雅致而高贵。

由于受到王维的影响,唐代后水墨山水画成为我国绘画史上非常重要的主题。“文人画”后来被宋代的坡、文同等文人画家发扬光大,并为历代文人雅士所推崇和践行。

水墨是无彩色的世界。唐人张彦远在我国第一部绘画史专著《历代名画记》中总结了墨色的运用,指出:“运墨而五色具。”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墨分五色”,指的就是墨色运用上黑白灰的丰富变化。在“水墨缘”会所的画家群体中,油画家超过半数。他们原本以运用色彩见长,但一旦进入水墨,似乎更钟情于朴实无华的清纯。他们与另外三位原生态的国画家一起,有意无意地承续了历代“文人画”的传统,用墨色来表达和释放自己的情怀。无论是王劼音的构成山水、丁荣魁的水墨鸟雀、凌启宁的古意小品、阿兴的变形人物,还是罗步臻的系列山水、陈谷长的荷花鱼虫、张培础的泼墨人物,都能从中看到他们娴熟的墨色运用技巧,以及对自由的生存空间、创作空间、思想空间的不懈追求。

如果要刻意总结“水墨缘”会所的这个画家群体所以能在纷杂功利、充满诱惑的社会大环境中“独善其身”,在快乐中执着创作、在创作中享受人生有什么经验的话,依据笔者的观察、采访及理解,以为不外乎有以下几点:

其一,“水墨缘”会所贵在交融。

“水墨缘”会所的画家群体来自不同画种的艺术家,都已经历了数十年的艺术生涯,业已形成自己具有鲜明特点的艺术风格。即便是同一画种的画家,也有着各自不同的从艺经历与艺术趣味。这些画家聚集在一起,依托着水墨这同一载体进行创作,就为不同画种、不同艺术趣味之间的学习借鉴、汲取养料提供了千载难逢的机遇。

诚如油画家凌启宁教授所言:“我们几个当老师的,以前虽然任教于美术学院,但是各专业基本都不相关。平时只能在展览会上看到中国画,很少能像在这里可以看到国画家们的创作过程,可以仔细体会笔墨在他们作品中的运用。一些中国画的传统观念,如墨分五色、枯湿浓淡等等,我们以前接触很少。所以我们看了他们的画会惊叹,画面那么丰富,毛笔在他们的手中会如此听话。”

同样,国画家罗步臻也有类似的看法:“来到‘水墨缘’,感觉很新鲜。我自己以前接触的都是单纯的国画圈,想法和说法都比较单一,基本上只有一种思维模式。而王劼音、凌启宁、丁荣魁、阿兴这些油画家、版画家以前从来不画国画,但是一接触到水墨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绘画语言,他们的有些想法、做法我以前根本不敢想更不敢做。比如王劼音老师的山水对我来说就很新鲜,它打破了过去我欣赏国画山水的审美标准。他们画油画的喜欢用平面、用构成来思考,我们是绝对不会用这种平面的几何方法来思考问题的,我们只是在笔墨上变化,哪里需要厚实哪里要有些气韵,觉得墨色变化越多越好。现在看到他们的作品墨色非常单纯,效果却很好,于是就直接汲取了他们的观念。当然这种观念的变化,不一定马上就能用到自己的作品中,而是潜移默化、逐渐渗透。”

正因为有了不同画种、不同艺术经历的画家之间的交融,他们突破了各自“艺术圈子”和艺术观念的桎梏,在水墨创作中找到了新的归属感,相互启发、互相交融,并在创作中充分享受着这种乐趣。

其二,在“水墨缘”会所中创作,贵在不为任何功利目的所束缚。

“水墨缘”会所的画家们意识到,人生的最高境界是大爱,艺术的最高境界是创造。唯有放下名利、回归自然,毫无功利性的执着和努力,才能进入人生的最高境界,获得真正意义上的“从心所欲”。

对于“水墨缘”会所这样一个毫无功利目的的场所,为什么能有这样顽强的生命力?张培础教授如是说:“我们这些人本来就是老同学、老朋友,以前有的搞创作,有的搞教学,搞了几十年。现在退休了,如果一个人窝在家里画画,长此以往也会觉得很无趣。现在好了,我们每星期三聚在会所,谈天说地、喝茶画画,就是把画画当一件开心的事情在做。我们画画的状态是自由的,没有束缚没有压力,我们不是为了参加画展而赶制,更不是为了市场需求而‘生产’。我们只是在画画的过程中享受快乐。

“与那些忙着赚钱的艺术家们相比,我们确实‘闲’得多,这归根到底是价值观的不同。我们‘水墨缘’的人把钱看得比较淡,所以从来没有考虑过同样这些时间可以赚多少钱。我们觉得搞艺术所得到的乐趣是任何东西无法替代的。”

除了画画以外,会所还为大家提供了一个聚会聊天的场所,从国家大事到生活琐事,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对画家及其作品,也常常评头论足。因为不涉及任何功利的目的,所以在评价艺术作品时,其学术标准不受画作者名气地位及宣传炒作的影响,也不为画作拍卖价所左右。不管画家名气多大、作品卖价多高,完全按照各自的审美情趣,实话实说,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毫无顾忌。这与在一些“研讨会”里逢人只说捧场话、一团和气的“学术”氛围,又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罗步臻老师对此深有感触:“为什么我经常愿意拿作品过来给大家看呢?就是因为这里的氛围。大家好就说好,不好就说不好,实事求是,不太会说没用的捧场话。但是在外面,明明不喜欢的画别人也说挺好的,听不到真实的意见。到了我们这个年龄,好话听太多已经没有多大意义了,一些中肯的建议反而让我觉得很受启发很有帮助。”

阿兴老师对此也颇有同感,他说:“画画的人都很有个性,也很有见地,对艺术作品都知道哪张好,哪张不好。但是说真话难,听真话就更难。不少人在艺术批评中一旦被人触到自己内心的痛处就要反击,而不是反思,所以通常情况下,碍于情面大家都不愿意把自己真实的观点说出来。但在‘水墨缘’就不一样,我们之间不存在功利性的利害冲突,大家都很真诚地对作品提出批评建议,所以他们几个就算把我的画说得很差我也不会生气,同样,如果我指出他们作品中的不足他们也很乐意接受。”

艺术就是在不断的实践、质疑、修正、坚持中成熟起来的。

“心底无私天地宽”,抛却功利性的“竞争”,提倡积极、坦率的艺术批评,正是“水墨缘”和谐发展、与时俱进的正能量。

其三,贵在快乐创作、自我完善。

在“水墨缘”会所里,画家们没有什么负担和压力,创作状态非常松弛,就如他们自谦的只是“玩玩而已”。然而事实并非如此,他们追求的是“从心所欲不逾矩”的大境界,这个“矩”就是快乐创作、自我完善。他们的“玩”,其实包含了一定的研究与探索,在“玩”水墨的过程中,不断完善着自身的追求,提高着水墨画的学术水准。

“水墨缘”会所的画家群体的形成原本是偶然的,按张培础教授的说法是:“我们七个人聚在一起画画是从2005年开始的。那时候王老师、凌老师他们还在半岛艺术中心里搞版画,因为那里要装修,没地方去了,于是王老师就想到了我这个工作室,提议来这里画水墨,我当然是欢迎之至了。我们约好每周三在这里喝茶、聊天、画画,不亦悦乎。”

但是看似偶然的事情中却包含了必然。对此,王劼音教授有自己独到的想法:“我一直觉得到了我们这个年龄,水墨是最适合自己的。油画画得太久了,已经有些力不从心的感觉,踏进水墨这个圈子,好像找到了归属感。虽然我们都已经经历了几十年的艺术生涯,但这并不表示我们不需要自我完善。在这里,我又重新找到了创作的激情,有了创作的冲动,有了新的艺术追求。”

一个人自我修养的提高往往是其个性自由发展的起点。“水墨缘”会所的画家群体原本的“无心插柳”之举,经过历时八年的辛勤耕耘,在水墨园地里,竟也造就了一片绿荫。像这样的带工作室性质的艺术文化会所的产生,有很多地方值得我们继续关注和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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