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深处的恐惧

时间:2022-10-17 01:13:09

日本是个地震等自然灾害多发的国家,加之二战时原子弹爆炸带来的巨大创伤,使得对灾难的忧虑深深埋藏在每一个日本人的灵魂深处。灾难文学、怪兽电影,这些在其他国度并非罕见的廉价消遣,却被日本人赋予了格外沉重的现实寓意。

灾难文学:抹不去的阴影

1945年美国在日本本土投下的两枚原子弹,触发了原爆文学的诞生。这一日本特有的文学样式传递了人们对这场灾难痛苦的和理性的反思。

3年前去世的栗原贞子是日本著名的原爆诗人,在长达70多年的创作生涯中写了约500卷诗和短歌。日本原爆文学中不仅有大量刻画这一人类空前浩劫的地狱般图景的纪实性作品,如原民喜的小说《夏之花》等,还有不少凸显心灵创伤、反思核时代人类命运的佳作,井伏鳟二的小说《黑雨》和大江健三郎的随笔《广岛札记》被称为原爆文学的“顶点之作”。

日本有“地震列岛”之称,谈到日本的灾难文学,除了原爆文学,还不能不提地震小说。最具代表性的当属高岛哲夫的《M8》和石黑耀的《震灾列岛》。

《M8》将最新的地震研究成果和数据融入虚拟的情节,唤起人们对于灾难的高度重视,许多读者将它视为不可多得的地震知识小说。高岛哲夫后来又写过一部名为《海啸》的小说,预言日本将遭受史上最大规模海啸的袭击,这本书的首发日期恰好是印度洋海啸来袭的2005年12月。

石黑耀被称作“描写日本未来灾害第一人”,早在2002年他就凭借描写火山喷发恐怖景象的处女作《死都日本》,摘得日本第26届梅菲斯特奖,从而确立了自己以缜密的科学知识揭示未来灾难的风格。石黑耀说,创作《震灾列岛》的目的是给政府和民众敲响未来灾难的警钟。

在日本灾难文学中,最具影响力的恐怕非《日本沉没》莫属。小说虚构了一场由于地壳变动所致的毁灭性的灾难,包括地震、海啸、陆地沉入海中等,被誉为此次日本世纪大地震的惊世预言。《日本沉没》1973年一出版,就创下了上下集400万册的销售纪录,成为日本战后第一畅销书。同年,根据这部小说改编的同名电影获得了约40亿日元的票房收入,观众累计达880万人次,在日本掀起了一股危机意识的狂潮。时隔33年后,小松左京与谷甲州携手推出了《日本沉没》第二部,着重描绘日本人在“失去国土”后的命运。就在此书正式发售后一周,重拍的灾难巨片《日本沉没》上映,号称动用了日本电影史上最多的人员和资金。

怪兽电影:噩梦从未远去

在YouTube或电视上观看日本灾后的视频,在人们心中唤起的不仅仅是同情和牵挂,还有确凿无疑的似曾相识之感。以核事故为主题的灾难电影中的场景,如燃烧的工厂、倾塌的城市、机动的救援队和逃亡的市民,在现实中一一上演。

这种B级片的套路常常受到嘲笑,这当然合乎情理。但最初的以哥斯拉――核爆炸后出现的怪兽――为主角的电影却是真诚、严肃的,高声为反核疾呼。对于承受了二战灾难的日本而言,这些电影同时还是反战的。当这支从东京湾爬出的蜥蜴怪兽在银幕上横行东京时,它所制造的爆炸、尸体和难民令电影观众似乎又回到了战争快要结束时那悲惨的岁月里。

美国观众在这类电影里享受的是高速剪辑和破坏性画面带来的感官刺激。但据说在日本的影院里,观众则陷入阴森的沉默中,偶尔会传来阵阵啜泣声。

这些电影中传达的反核信息看起来与今日的日本尤其格格不入,日本全国有三分之一的电力来自核能。当时是一起真实但极具争议的事件激发了这类电影的创意。1954年3月,美国在太平洋中的比基尼岛进行了一次氢弹试验,产生的能量是原计划的2.5倍。意料外的高能辐射的照射,使得一艘叫作“第五福龙丸”的渔船船员受到伤害。当船员回到烧津市港口时,他们的皮肤已经被严重灼伤,并感染了放射性疾病。与他们一同返航的还有一船遭到辐射的鱼。当人们在城市中行走时,放射性物质也随之扩散,同时起到传播作用的还有被运送到大阪和东京的鱼。据说,裕仁天皇当时就从菜单中撤除了海鲜。

在如此习惯干净和清洁的日本,本土经历第二次核污染实在是令国人作呕。半年之后,“第五福龙丸”的无线通信长久保山爱吉死于急性放射能症。次月,哥斯拉登上银幕,立即打破了日本电影首映日的票房纪录,并成为了当年的票房大赢家。同时,一场由久保山之死引发的反核的和平请愿运动在全国达到了高潮。

拥入影院的观众们显然不仅仅是在看一部怪兽电影。影片开场段落令观众重新酸楚地回忆起了太平洋上核爆炸对日本人身体的伤害。残酷无情、睚眦必报、凶狠邪恶的哥斯拉象征着科学失控后的狂暴力量。这个可怕生物每一步进犯,每一次尾巴的横扫都暴露了日本战后繁荣表面下摇摇晃晃的根基。银幕上这一爬行类的巨大幽灵――实际上是由人身着200磅重的蜥蜴外形状服装行走于东京的微缩模型之间――既刻画出了日本对核辐射的憎恶,也表露了对紧张的冷战气氛的沮丧。

在哥斯拉之后登上银幕的令人遐想的怪异生物有的很有趣,有的则很愚蠢。有两个翼龙状的怪兽,都被命名为拉顿(Rodan),本居于地下的它们被采矿行动惊扰后,对日本造成了巨大的浩劫。巨蛾型怪兽摩斯拉是婴儿岛――一个虚构的南太平洋核试验基地――的守护神,在一部电影中突然重创了日本,在另一部中则经过一场艰苦对决最终击败了哥斯拉。其他怪兽还包括巨龟状的加美拉,巨型鼯鼠状的大怪兽巴朗,等等。在这些电影中,面对袭来的巨大灾难,日本人民时而英勇面对,时而怯懦退缩。

用艺术治愈创伤

灾难电影和文学,既折射了日本人的恐惧心理,也反映了这个民族屡次面对灾难时的坚韧不屈和反思精神。

贯穿这些杂乱无张的怪兽寓言电影始终的线索,就是威廉・筒井在那本备受好评的《我心中的哥斯拉》中总结的,“日本严重的脆弱性”。现实中,日本在冷战战场上的力量相对而言是无足轻重的,但在幻想的世界中,却可以集结起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自卫队对抗巨大且奇特的外来入侵,有时甚至能够延缓灾难,或将之引向别处。

电影中同样还描绘了这样一族不断与强于自己的力量对抗的人民。随着时间的流逝,哥斯拉渐渐变身为日本的守护者,此时危险却产生自国家自身。例如,很多电影中都对日本的研发人员和其他商界人士道德感的丧失提出了批评。除此之外,《哥斯拉对黑多拉》等电影中都表达了普遍反对日本工业界和贪婪的开发商的声音,他们污染、毒化了国民的身体,玷污了日本“绿色列岛”的美名。凭这些环境破坏的案例素材自身就足以拍出许多集恐怖电影了。

励志和反思也是灾难文学中常见的主题。《日本沉没》并非一本简单虚构灾难、渲染恐怖的小说,而是一部具有强烈的民生感、不乏励志精神的作品。书中,在没有土地避难,没有经济支持的情况下,全日本动员起来背水一战的场景,感人至深。

村上春树2000年出版的短篇小说集《神的孩子全跳舞》中收录的6篇小说皆以1995年阪神大地震为背景。这些作品,以冷静克制的笔调,描写了灾后日本人的日常生活,探讨灾难带给人心的持久创伤以及治愈的可能性。突如其来的灾难和死亡很容易让活着的人对生活产生一种“失重感”。小说中的人物并没有亲历地震,但他们却因地震潜移默化中施加给全社会的影响,而被迫重新审视生命的脆弱和人生的意义。主人公在经历了空虚、幻灭、求索、憎恨、困惑、抗争之后,终于抵达了一个温暖的出口:唯有对生的珍惜,方能修补死带来的虚无。

让虚构告诉现实

在3月11日的大地震和海啸之后,日本潜意识中的不安再度惊现于世人眼前。日本依然深受不期而至的巨大灾难的困扰。几年前还是繁华的城市,如今已变成一片废墟,幸存其中的民众,无计可施,只能等待紧急救援队的到来。汽车、卡车、火车和轮船被卷上陆地,或是层层叠叠,或是如变形的玩具般在泥泞中摇晃。建筑物爆炸、火焰喷发就有如电影中被放射性物质点燃,或是被巨灵的尾部横扫。

哥斯拉系列电影中曾模糊地描绘过的战后日本糟糕的核工业也再次成为了人们关注的焦点。日本目前拥有54座核反应堆,核能产量紧随美国和法国之后,位居世界第三位。日本的核安全历来表现不佳。过去几十年间,在这个以产品质量和高科技成就闻名全球的国家,核管理不断出现致命的疏忽,实在令人费解。这种现象部分是由于日本特色造成的,缺乏透明性,监管体系不足,以及必要时无法做出虽不完美但足够应急的决策,使得这一行业在陷入福岛反应堆这样的境遇时,就会面临巨大的危险。

这次核灾难的不同之处则在于,不需要灾难电影,日本社会的核问题就已暴露无遗。对于核能能够安全地应对气候变化和石油供应短缺的观点,海啸给出了有力的反驳。当我们关注着数百万灾民的悲惨命运时,日本污点斑斑的核安全记录应帮助我们褪下其他国家核计划的光芒,毕竟他们需要在现实世界中――而不是遥不可及的虚构情节――取得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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