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残疾之躯歌颂人体之美

那是20世纪80年代初，我在吉林市举办的一次美术讲座中知道了法国印象派大师莫奈后，就疯狂地在图书馆里了解印象派画家莫奈、马奈、塞尚、雷诺阿、毕沙罗、修拉、德加等人的生平资料和作品。雷诺阿是我比较偏爱的，因为他所画的都是漂亮的儿童、女人、花朵，美丽的景色，特别是可爱的女人，她们的身体透着光，浑身散发着孕育生命的蓬勃伟力。这些都深深地吸引我，让我过目难忘。就像雷诺阿说：“为什么艺术不能是美的呢？世界上丑恶的事儿已经够多的了。”雷诺阿还是女性身体的崇拜者，他说：“只有当我感觉能够触摸到画中的人时，我才算完成了人体肖像画。”

奥古斯特・雷诺阿1841年生于法国中部偏西的城市利摩日，父亲是一位裁缝，母亲专做妇女的连衣裙。1845年，雷诺阿随全家一起到了巴黎。到了上学的时候，雷诺阿进了一个基督教教友会创办的学校。年幼的雷诺阿顽皮，酷爱画画，上课时因为在书本上画小人儿，经常受到老师斥责。由于家庭生活并不宽裕，为了节省纸张，他常常用父亲画衣服样子的粉笔，在地板上作画。对此看在眼里的母亲，为他买了练习本和铅笔，她认为自己的孩子“将来会搞出点名堂来”。

后来，家里实在无力支持雷诺阿继续学习，父母不得不为他寻找一个生活上的出路。1854年，一位瓷器作坊的老板，提出可以接收雷诺阿为学徒，父亲很高兴儿子有一份可以养活自己的工作，就这样雷诺阿就成了这个作坊的学徒工。雷诺阿心灵手巧，很快就能在瓷器的边缘上画一些花纹，后来又转向了人物画。这一段经历对于培养他分辨色彩的能力和提高绘画技巧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出色的工作，使雷诺阿成为学徒中的佼佼者，为此，他拿到了120法郎的月工资。为了提高自己的艺术修养、开阔眼界，每天中午雷诺阿都抽出时间到卢浮宫去观摩那些艺术大师的作品。晚上，他有时还到雕塑家的工作室，去画下所看到的作品图形。然而自从出现了机器瓷器画后，雷诺阿的工作量大为减少，只是偶尔为一些特殊的订货作画。过了不久，瓷器作坊倒闭，雷诺阿也失业了。不久，雷诺阿又在一家手工艺作坊找到一份工作，在扇面和防雨窗帷上绘画。此外，他还为在巴黎的二十多家咖啡馆的墙壁画过装饰画。经过几年打工，他积蓄了一点钱，于1862年4月考进了美术学校。

加入印象派画家行列

1864年4月，雷诺阿加入了学院派的瑞士画家格莱尔的工作室学画。在这里，他遇到了莫奈、巴齐依、西斯莱，并且成了好朋友。但雷诺阿的生活仍然十分困苦，贫穷得几乎连绘画的颜料都买不起。格莱尔老师讲话不多，作风比较民主，学生学习绘画的气氛也比较自由。画室里存在不同思想的争论。巴齐依、西斯莱反对学院派的保守思想，毕沙罗、莫奈更为激进，他们主张完全抛弃对前辈大师的研究，只从大自然中汲取教益。雷诺阿虽然赞同他们的基本观点，但对他们一些激进的绘画艺术观点有一定程度上的保留。当丢勒提出应该烧掉卢浮宫的时候，雷诺阿持不同意见。雷诺阿更热衷于自己的直觉，有一次，格莱尔问道：“你好像是为了快乐而绘画？”雷诺阿的回答是：“如果绘画不快乐，我就不绘画了。”几个月后，格莱尔的画室关闭。从此，他与西斯莱、莫奈等年轻画家们走上了边创作边自学的道路。他们的生活十分清苦，有一段时间，吃的主食是用画换来的菜豆。他们所挣的钱不多，可还得支付画室的房租、模特儿的薪金、买煤的钱。这一时期雷诺阿保留下来的作品有他父母的肖像、《狩猎的黛安娜》等。

1864年夏，这些走上了探索道路的年轻艺术家，先后到了巴比松村附近的夏依搞创作。有一次，雷诺阿作画时，遭到游人的取笑，巴比松派画家狄亚兹为他解了围，还指出他画面上着色偏黑。雷诺阿接受了这位前辈大师的忠告，此后，他的画开始变得明亮起来。此时，年轻的雷诺阿疯狂地崇拜柯罗、库尔贝、马奈的画作。

1866年，他在马洛特村完成的作品《安东尼大娘的客栈》，从题材到人物描绘的朴实无华、用色偏暗，显然是受到了库尔贝画风的影响。 《包厢》

绘画中的雷诺阿注意力高度集中，有一次，好奇的鹿站在一旁，他竟全然不觉，只是当他站起身来检查画面效果时，才将鹿吓跑。据雷诺阿描述，鹿有时扒到他的肩上，向自己的脖子吹气，有时还把他的面包吃掉。他在这里的得意之作是一幅打着洋伞的女孩，画面上的女孩纯真无瑕，身穿白色薄纱衣裙，宛如天使降临人间。这是一幅有阳光照射和阴影的风景中的人物画。在这幅绘画作品中，他不使用线条，而是用明暗分出层次来表现女孩的形体。

1869年，雷诺阿与莫奈一起，在巴黎人常去游玩的青蛙塘这个风景如画的地方，创作了画作《青蛙塘》，他用自由的手法，表达了瞬间所感受到的日光变幻中的景物以及色调，这是他“印象主义时期”的经典画作。对于那些高深晦涩的绘画理论，他是不感兴趣的。在雷诺阿看来，生活是美好的，绘画是生活中的重要部分，他觉得用自己的聪明才智和敏锐的观察力去捕捉生活中那些美好的事物，去创作绘画是件非常美、非常快乐的事情。

1870年，雷诺阿应征入伍，到了波尔多的军马配种场。普法战争结束后，他回到了巴黎。在巴黎，爱好绘画的人多，需求大，销售画作的市场也大，他可以任意在画室里画摆弄各种姿势的模特儿。巴黎悠闲舒适的生活、高雅的女士、可爱的儿童，这一切都是他所爱好的，这里有他绘画创作的源泉。有一次，他画人物画，他的弟弟爱德蒙为配合他绘画创作，一会儿向过路的男士问时间，一会儿拦住一位女性打听道路。乘他们交谈之际，雷诺阿迅速地将人物的形象记入了自己的画本。有的时候，他也到塞纳河畔的阿让特伊和莫奈一起画风景。两位大画家同样地运用小圆点和小笔触来表达画面的明暗层次，使所表现的景、物具有在画家心目中独有的特点。在这里，雷诺阿也为莫奈画了肖像，雷诺阿是最喜欢为同伴画像的，西斯莱、塞尚都做过他的模特儿。

在1874年举办的印象派画家第一次联合展览会上，雷诺阿的作品受到的批评最少，只是有人反映他的《包厢》“画得丑”，说他的《》中人物的腿“软绵绵”。对此，雷诺阿认为这是他们把他当作不足挂齿的小人物。他说：“不被人理睬是叫人不安的。”这个时期里，印象派的画家几乎陷入了填不饱肚子的境地，雷诺阿已经不敢再去光顾他常常去的小饭馆，尽管那里可以赊账，但什么时候能还，他自己心中一点把握都没有。

1877年，在开依波特的赞助下，印象派画家联展开幕，雷诺阿参与了会场布置，并提供了22件展品。

1878年发行了一本名为《印象派画家》的小册子，对包括雷诺阿在内的5位画家做了简介。书中认为他是真正的印象主义者，是这个派别的代表人物，并预言他们的艺术将被世人普遍地接受。

成为印象派画家的杰出代表

1879年38岁的雷诺阿以《夏潘蒂埃夫人和她的孩子们》一画在沙龙中成功。外交家及银行家保罗・伯纳德非常喜爱雷诺阿的绘画作品，经常邀请雷诺阿到他的海边别墅做客。面对滔滔碧浪、美丽如画的风景，客人们谈论绘画艺术，当然免不了印象派绘画的话题。雷诺阿的绘画艺术作品开始被法国主流社会接受，他的绘画艺术也走向成熟。

1881年的《游艇上的午餐》就是反映这时期生活的代表作。雷诺阿出外采风时，随身只带一把牙刷和一块肥皂。他蓄起了胡子，但并不是为美，而是为了挤出刮脸的时间去作画。外出吃饭只找小饭馆，住宿就是类似安东尼大娘客栈那样的小店。凡是能够步行去的地方，不坐车。坐火车买的是三等慢车票，在他看来这样不仅省钱，还便于观察、体验生活。由于雷诺阿有丰富的生活体验，他的作品除去大量的肖像画和画外，也有风景画、静物等。它们大都是易于为人接受，包括一些反对印象主义的人，也无法拒绝。因此，在其他印象派画家作品无人问津的时候，雷诺阿的画却有市场。比如画商马丹，宁愿出425法郎买下雷诺阿的 《包厢》，而不要毕沙罗的画。在买画的收藏家中，有一位关税局的官员肖凯，起初靠紧衣缩食省下钱买艺术品，后来他继承了一笔遗产，富有起来。是他最早发现了雷诺阿的作品，他格外垂青于这位画家的艺术。雷诺阿为他的夫人画了像。1878年，雷诺阿又画了《维克多・肖凯肖像》。在一次拍卖行举办的画展上，巴黎富有的出版商夏潘蒂埃买下了雷诺阿的《河边的渔夫》。后来，画家又为夏潘蒂埃夫人及其子女画了像，为此，雷诺阿得到了一笔钱，得以租到了一个带花园的房子，屋后的花园可以使他在户外作画，这里也成了朋友们的聚会之所。

1881年，他到了意大利。当他看到提香（1490―1576）画的宫女后，激动地说真想上前去吻吻她。拉斐尔（1483―1520）在梵蒂冈的壁画，也给他留下了特别深刻的印象。在那不勒斯博物馆，看过庞贝绘画之后，他认为这是用很少的笔触，描绘出了最丰富的色彩。威尼斯的美、那不勒斯的景色、维苏威火山，都激起了他的创作灵感，雷诺阿激动地用画笔将它们一一地记录了下来。

1882年，雷诺阿患了肺炎，病中他接到了开依波特的邀请，希望他参加第七次联展。自从意大利之行以后，雷诺阿对于文艺复兴时期一些艺术大师的作品，乃至对于学院派的安格尔的画风有了新的认识。到了1883年，据雷诺阿自己说，他的作品“发生了一个突变”，并认为自己已经走进了印象主义的死胡同。为此，他毁掉了自己的多幅油画。他感到过去在户外作画，过多追求光的现象，忽略了其他，比如画面结构。此后，他的作品中的色彩日趋单纯化，并注意将描绘的形体约束于轮廓中。雷诺阿借鉴了安格尔的技法，回到了传统的表现手法上。在作画时，他将要表现景物的细部，先用钢笔仔细地描绘出来再考虑上色。在反思的基础上，他力图摆脱印象主义，尽管此时印象派的作品已经逐步为公众所认可。 《游艇上的午餐》

雷诺阿受到了凡尔赛宫的一个水池边上的浮雕《宁芙们》的启发，他先后用了3年的时间，于1887年画成了一幅117.8厘米×170.9厘米的大幅画《浴女们》，画面上人物轮廓线之明显及其色彩，都显示了与过去不同的特点，这幅大作在画店展出时，受到了观众的热烈的称赞。

雷诺阿的爱情

39岁的雷诺阿仍然孤身一人，有一天，在画室附近的餐厅遇见一位名叫爱丽的美丽姑娘，自此之后，爱丽只要一有空就担任雷诺阿的模特儿，他们作画的地点几乎都在户外，特别是在塞纳河畔。巴黎西北夏杜村的富内斯餐厅是他们约会的场所，雷诺阿喜欢坐在这家餐厅品尝香醇的葡萄酒，静观在河中摇曳的白色帆船、水中泛起的波浪……

雷诺阿和爱丽相恋的日子，爱情是十分甜蜜与幸福的，但是实际上这一段时期的雷诺阿，正为突破自己绘画上的技巧而苦恼不已。他曾自问：“我真的明白自己绘画上的技巧吗？”

被烦恼、焦虑与疲倦困扰的雷诺阿，决定轻松一下，舒展舒展自己的身心。1881年雷诺阿和几位朋友去旅行，去了阿尔及利亚、佛罗伦斯、罗马、马赛等地，最后又拜访住在艾斯塔克的塞尚，一年之后才又回到巴黎。

1882年，41岁的雷诺阿决定和爱丽成婚。第二年，受一位十分关注印象派发展的画商杜朗・鲁耶之托，雷诺阿完成了《城市之舞》《乡村之舞》《布吉瓦尔之舞》三幅画作。在《乡村之舞》画作中，那位脸颊红润、兴高采烈地跳着舞的女人，便是他的新婚妻子爱丽。爱丽曾说：“就好比葡萄树是为了酿成葡萄酒而生的一般，雷诺阿是为了绘画创作才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画得好也罢，画得不好也罢；功成名就也好，失败潦倒也好，他就是喜欢绘画。”爱丽那时才23岁，虽然十分单纯，却了解真爱的本质，她深知：对雷阿诺而言，绘画就是他的生命。

雷诺阿和爱丽的婚姻，给他心灵上带来一番宁静。安定快乐的家庭生活当然也影响了他的作品，美丽的爱丽总是提醒他“把女人应当画得像美丽的水果”。在持家方面，农家出身的爱丽熟悉如何种植葡萄树。爱丽懂得如何帮助雷诺阿丢掉绘画创作时的烦恼，她总是在丈夫需要她的时候出现，在他需要独处、思索时离开他，让他一个人静静地思想、创作、绘画。

1885年，雷诺阿的长子皮耶诞生，44岁的雷诺阿升格为人父。1893年第二个男孩儿出生，1901年爱丽又为雷诺阿生下第三个男孩儿。这三个可爱婴孩的诞生，改变了他的生活，他专心地为儿子和妻子画素描《母与子》。画面上的爱丽对儿子如圣母般地充满深情，母亲怀中的婴儿就是快乐的天使。这一时期雷诺阿更喜欢用暖色绘画，他深爱爱丽、孩子们，特别温馨的家庭，让他时时刻刻地感觉到幸福。

以残疾之躯，步入绘画巅峰

1889年，48岁的雷诺阿遭到关节炎和风湿病的困扰。在雷诺阿正向绘画事业艺术巅峰攀爬之时，他越来越多地受到身体原因的拖累。

1897年，有一次，雷诺阿骑自行车出行，行进中，车子滑进了一个水坑，雷诺阿正好跌倒在一堆乱石上，右臂被摔断，从此留下了后遗症。在治疗期间，雷诺阿的右臂打上了石膏，右手无法绘画，他坚持用左手作画。到了1898年的年底，右臂已不能活动。从此，雷诺阿开始了和病痛斗争的漫长的痛苦岁月。1902年雷诺阿的右眼神经部分病变，风湿病又加速了它的萎缩。手指也开始蜷缩，逐渐捏不住画笔。后来又发展到走路不稳。雷诺阿将拐杖头包上橡皮防滑，很快，一只手一个拐杖，变成双手都要用拐杖。严重疾病终于把雷诺阿请进了医院的手术床上。

雷诺阿准备做手术的那天，一位朋友在医院门口遇见了他的太太，朋友问：“今天雷诺阿手术怎么样？”

“手术改在明天了，”雷诺阿太太爱丽一边匆忙走着一边回答，“请原谅，我有急事。我丈夫让我把颜料拿来，他要画今天早晨人们给他送来的鲜花。”

……

雷诺阿晚年居住于被橄榄树环绕的庄园里，虽然身受病痛折磨，但仍坚持将苦涩化为缤纷甜美的阳光色彩。他说：“痛苦会过去，美会永远地留下来。”

这时期雷诺阿的绘画人物无论是女人还是孩子们，总是那么鲜活、饱满，作品总是充满生命的活力，色彩以橙、红、棕为主，有的人物造型，由于雷诺阿主观的夸张而显得特别的丰腴。雷诺阿深爱着这个世界。

到了1912年，雷诺阿已经离不开轮椅，全靠妻子爱丽照料。即使在这种情况下，画家依然坚持作画，为了防止手被画笔磨破，最初在手心里垫上一块柔软的布。后来为稳住画笔，只得用绷带把画笔绑在那受病痛折磨的手上。当人们看到那畸形可怕的手，听着僵硬的骨关节发出咯咯响声的时候，雷诺阿却戏称这是“可以穿上的大拇指”。 晚年的雷诺阿

1915年，他的妻子爱丽死于糖尿病。此后，雷诺阿每天由厨师从床上将他扶起，帮他坐上轮椅或汽车去作画。再后来，他只能坐在一靠背扶手椅上，两旁捆上竹杠，由人将他抬到画室或作画的地方。

1918年完成的《浴女图》，也是在这样的困苦环境下画成的。严重的疾患、瘫痪的双腿、严重变形的双手都没有迫使这位大师放下画笔。可以说，雷诺阿在用生命绘画。

1919年12月3日，雷诺阿喊着叫儿子递给他素描用的铅笔，他喃喃自语“我才刚开始有成功的希望”……绘画大师雷诺阿就这样到他的绘画艺术天国去了。他留下的一幅幅画作，那是一个个快乐、美丽、温暖、喜悦的人物，那是雷诺阿思想里、灵魂深处充满勃勃生机的温情世界。

回想雷诺阿的艺术生涯，他不愧为印象派的杰出代表。他既注意在一定条件下的景物对光反射的效果，也不忽视景物自身的形态。他使用明快漂亮的颜色，也关注细致鲜明的轮廓。他既有印象派称道的直接描绘大自然的作品，又有大量颇具个人特色的人物画。他经常描绘的对象是妇女和儿童，在他笔下的人物画面中，看不到忧郁、伤感，画面上的世界一切都是美好的、愉快的、迷人的。这正如著名作家莫泊桑对他的评价“他把一切都看得那么美好”。就像雷诺阿当初拿起画笔时候那样，他之所以绘画是因为他想画，他快乐地绘画并不是因为什么。就像法国美术史家公认在法国印象派画家中，莫奈和薛斯利是“水的画家”，塞尚和毕沙罗是“大地的画家”，雷诺阿和德加是“人物风俗画家”。尽管雷诺阿创作题材的作品不具有什么重大社会意义、历史意义，但他画出了自己的灵魂、自己的思想、自己内心中的美好世界，这也许就是印象派绘画大师雷诺阿以残疾之躯，用生命绘画创作的艺术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