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孽久了就是妖孽

我就是个余孽，不过余孽久了就是妖孽。蔚然把这句话写在本子上，然后用本子挡住她的头，我提笔加上：相貌出众，祸乱众生。

蔚然是空降到这个班级来的。我记得很清楚，那是开学第二天，我一不留神就又迟到了，等我奔到教室门口才发现整个教室连带同桌都焕然一新，要不是讲台上那位和昨天长得一模一样的老师可劲盯着我，我肯定认为我走错教室了。

位置已经被重新安排过了，老师正愁着把我扔哪好，外面又来了两人。其中一人吸引了绝大多数人的目光，因为那是一长裙长发鹅蛋脸、弯眉樱嘴的美女。另一人长相普通却气势逼人，乍一看长得像年级主任，细一看真是年级主任。老师跟年级主任聊了一会就把那女生给带了进来，老师舒了一口气：“这下好办了。第二组从第三排开始全体往后挪一排，你们两人坐一起。”于是我带着羡慕嫉妒恨的目光跟蔚然同桌同班了。可惜我那时一心扑在电脑上，就算仙女下凡我也没空感谢上苍。

蔚然是个极其漂亮的女生，而且相当友好，时不时就拿一大堆零食和前后左右分享；相当低调，张口闭口都是夸奖别人的话；相当善良，别人向她借东西她都直接说送的；别人没空值日，她就帮人打扫卫生。因此她极为受欢迎，女生争着和她聊八卦，男生抢着和她套近乎。然而也许正因为她太完美了，我反而觉得她不是个好人。当然也许我就是个，自己不好，也见不得别人好。

我跟她是不同的人，本来没什么交集的，可生活有时就像一部烂小说，你不想要什么，它就偏给你来点什么。

有天我莫名闹肚子，下午放学后，我直奔厕所，再出来的时候，月亮都挂天上了。不知道锁门没，书包还在教室呢。

后门开着，心一喜，刚进门却发现我的同桌还没走。她把她桌子底下的除课本以外的所有东西都放在桌子上。全是别人送她的各种各样的东西。她此刻正在把纸类的东西一下一下的全部撕碎然后像仙女散花一样扔在地上。

“这些东西我都会好好保存的，谢谢啦！”这是我无数次听到她对送她东西的人说过的话。

我站着没动，默然无声。蔚然撕完东西就把剩下的东西哗啦一下全扔地上了。玻璃碎地声，木板敲打声，瓷器破裂声。

“净会送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蠢死了！”蔚然喃喃自语着，突然扭头一看。我顿时魂飞魄散。她也一惊，继而用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我，我也没空去理会那眼神到底包含着多少疑惑多少惊讶多少不满。我只是感觉浑身不自在，寻思着是跑呢、还是跑呢、还是跑呢。“你！”蔚然扔下这三个字，抓起书包自己跑了。

我懵了半晌，我没干什么啊。

那天之后，蔚然开始经常有意无意地用鄙视的眼光瞟我一下。我无所谓，我一心扑在电脑上，哪有空理你这小女生的小九九。可惜我的生活是一部烂掉渣的小说，一次不行，再来一次。

转眼就是清明，我陪家人去扫墓。墓园很大，而且还在不断的扩建当中。我一度担心整个城市都会变成墓园，直到我知道我们学校以前就是个坟地的时候，我就释然了。

到墓园，家人忙着打扫和除草，我一时帮不上忙，就四处走走。今天墓园人挺多的，却依然给人一种宁静的感觉。也许真的跟死亡比起来，什么事都显得不重要了。

正当学着哲学家装深沉的时候，迎面撞上了蔚然和她的家人。我板着脸准备再次接受蔚然的鄙视眼神，可是她这次只是看了我一眼，就低头过去了。

溜达回去正好打扫完毕。上香、敬酒、跪拜之后就和家人准备离开。不巧我又看见了蔚然的家人，不过这一回却不见蔚然。纳闷着和家人走出墓园，鬼使神差的我忽然说：“你们先回去吧，我还有点事。”

“什么事？”妈妈问。

“买教材，老师说这附近的书店才有卖。”我临时编了个理由。

“好吧，你早点回来。”家人不再理会我，上车走了。

我转身再次进入墓园。很快我就发现了蔚然，她一个人跪在那儿哭泣，眼泪不断地从她的脸颊上流下来。

我站在墓碑尽头，看着蔚然。空气里弥漫着压抑的感觉，滴答滴答，下雨了。我拔腿就跑，哦，还有一个人，我跑去拉蔚然。

“下雨了，你要不要去躲雨？”我小心翼翼地开口了。

显然蔚然对我的打扰很是惊怒，愤恨的眼神看了很多秒以后，吐出一个字：“滚！”

“滚就滚。”虽然我预料到了这个情况，但还是接受不了，好心当成驴肝肺。刚走了几步，心不忍，我又折了回来。

“走，雨越来越大了。”我上前去抓住蔚然的手臂，想把她一把拉起来。想不到这小妮子有两下子，我愣是拉不起来。

“你不要反抗了。”我冒出一句。蔚然一愣，眉头使劲一拧，脸色一变，再次大声哭泣起来。我以为弄痛她了，赶紧松手，顿时束手无策。

“姐姐，妈妈说下大雨，这把雨伞送给你。”一个胖嘟嘟的小女孩把伞塞在蔚然手里，“哥哥要劝劝姐姐不要哭了，下大雨会感冒的。”说着就转身离开了。我惊讶地顺着这个估计连路都没走会几年的小女孩看去，不远处一对年轻夫妇正在对着我不断地点头微笑。

“我多少年没碰上好人了，你运气真好。”我赶紧替蔚然打开伞，再次拉了一把蔚然，想不到这次一拉蔚然就乖乖起来了。

“你跟他们一起的？”出了墓园，蔚然低声地说了一句。

“哪有，人家八成是看咱们太有孝心了，送咱一把伞表示支持。”我说：“对了，你家怎么走？”

“那边。”

雨越下越大。

“不行，我们再走下去，全身都会报销的！”我果断停下。

“我已经感觉我的两只脚是踩在鱼缸里了。还是走吧，早死晚死都得死。”蔚然心情好了许多。

“没事，我有办法。”我拉着她走进一家店铺，店铺四周贴着：换季大清仓，亏本大甩卖，亏亏亏！

“你穿几码鞋子？”我问。

“37。”蔚然说。

“老板，这鞋子有37的和40的不？”我指着一鞋柜问，鞋柜上贴着一个标签，断码清货，15元一双。

“有有有。”老板很殷勤地跑了过来：“这双37，给你，这双40。”

“你试试，看看合脚不。”我递给蔚然一双鞋子。

“鞋子这么多灰，款式还这么老。”我就知道蔚然会不满，转头一看，却见蔚然已经穿好了鞋子。我向蔚然伸了个大拇指，“好看。”

“呸！”蔚然轻声道。

“老板，这两双鞋我要了，但是我就二十五块钱。卖不卖？”脆利落地说。

“这不行，你看看，这都已经是特价了，才15块，别说两双，就是三双五双也不能卖，卖一双亏一双啊！”老板为难地说。

“那算了。”我开伞就要出门。

“好好好，你们回来，卖给你们就是了。就当给你们带两双了。唉！”

穿好鞋子，我和蔚然在鞋店不远处的一家奶茶店坐着等雨。

“其实我就是个余孽。”蔚然忽然说。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很是疑惑。

“我不是我家亲生的。”蔚然眼睛看着窗外一动不动，“我是奶奶抱养的，奶奶对我很好很好。后来奶奶去世了，我才到了现在的家。”

“啊哦！他们对你不好？”我转着眼睛问。

“不好也不坏，除了物质交流，什么交流都没有了，一天下来问候都可以省略。他们家只是有闲钱养我这个客人而已。我就是个余孽。”

“什么余孽，我看你就是个妖孽，聪明伶俐，祸乱众生。”完了，我一时没注意，把游戏里NPC的台词背了出来，正愁解释。

“说得对，我就是个妖孽，余孽久了变成的妖孽，嘿嘿。”蔚然露出了个笑脸。

“你呀，就是因为相貌出众，被人宠坏了，不会自己好好生活，生活得自己寻找快乐。”气氛良好，我开始装睿智了。

“是吗？”蔚然斜视我。

“是的。”我扬声道：“来两杯原味奶茶。”

“你不是没钱了吗？”

“谁说的，我还有五块钱！”

“！——我是替那老板说的。”

“随便！”

打那天以后，蔚然一改和谐作风，变得骄傲自恋起来。会说其他人坏话，控诉对某某人的不满，会把别人送的东西和大家一起分享，会很容易生气，也会很容易开心。有时她会突然跟我说：“如果我是公主，你就是那只青蛙。可我不是公主，所以你也不是青蛙。最多我是赫敏，你只是波特。哈哈。”然后自己一个人傻不拉叽地笑个半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