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花 第7期

我要把一束洁白的百合敬献给母亲，我想让她寂寞的灵魂芬芳依旧；我想让那淡淡的花香慰藉她依然年轻的心。

母亲是她那个时代最美的女人。至今，我仍记得母亲的美丽，一颦、一笑，灿烂得如刚刚绽开的含露的百合。母亲的皮肤极其白皙、光洁，即使是最廉价的化妆品，也无损她由内而外的、淡淡的 、含蓄而清幽的美丽。母亲一双大大的眼睛，总是黑亮黑亮的，像一泓温柔清澈的溪水，藏着多少岁月的坎坷与艰辛，又藏着多少天伦的故事？需要我们一生一世去慢慢地读、细细地品……

可惜这朵美丽的花谢得太早了，她匆匆地离我们而去，留给我们的是刻骨铭心的悲伤、无边无际的思念！尽管她离世十几年了，至今想起她，仍是我心中不敢触及的深深的伤痛。

母亲一生都喜欢花，她在世的时候，家里的阳台上总是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花，尤其多的是百合。母亲最喜欢的是白百合，喜欢它的洁白无瑕、喜欢它的淡淡的芳香，似乎只要有母亲的地方就有百合的芬芳。直到母亲谢世，她的床头依然盛开着一束洁白的百合。洁白的百合，似乎透着一种灵性，一直在慰藉着母亲那颗孤独的心。

母亲尽管只是中专毕业，却很有学问。她对子女的教育点点滴滴，细致入微。小时候，我对母亲是那样的崇拜，觉得天底下只有母亲最有学问。母亲的手很巧，会给我们做漂亮的衣服，会给我们做香喷喷的饭菜。母亲很勤劳，即使她的病到了晚期，仍固执地操持家务。做起事来常常忘了吃药，洗好的水果也忘记了吃……母亲一生为我们操劳得太多太多，而总是忘了自己，她清清楚楚记得家里每个人的生日，却年年忘记了自己的生日，有时临睡时，母亲会说：哦，今天是我的生日……每每想起这些，我常常自责，为什么自己不想着母亲的生日？哪怕只有一次，能让母亲灿烂的笑容辉映在梦幻一样的烛光里，我也不会有如此多的遗憾！现在，每年当老公和孩子为我举办风光、热闹的生日party时，使我徜徉在无限的幸福里，而这时我会想起母亲！吹灭烛光的瞬间，我会想到天堂里的母亲，这样的时刻，母亲是从来没有过的！我比母亲幸福，我的生日不用我自己去刻意地记着，老公、孩子会为我刻意地记着；而且，那一天，被幸福的光环笼罩的我还会收到精美的礼物。我想，天堂里的母亲，也一定会为我高兴的。

母亲的脾气极好，从来都是不急、不躁，处理事情有条不紊，张弛有度。母亲也很有耐性，她会绣花，家里的枕头皮都是她一针一针绣出来的，绣着绣着，如果发现哪里绣得不好，就立刻拆了重来；即使是织毛衣也是这样，看着即将织成的毛衣被她一股脑地拆了，我常常心痛半天，而她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直到今天，她的这种耐性与韧性仍是我学不来的。我的性格与母亲恰恰相反，遇事好急、没有耐性。

母亲为人极其善良、厚道。对长辈极为孝敬，对待婆婆关心到连内衣都给准备周全。过多的操劳使她在婆婆、母亲之前就过早地去了――那时她刚满五十岁！在我的印象中，她很少和父亲吵嘴，没有和邻里红过一次脸，对待儿女关心、呵护，细微到极致。

有一件小事对我印象极深，在我的心里至今挥之不去。那年，我上高二，母亲得了慢性肝炎，住在医院里。周末的一天，母亲突然回来了，拉着我的手说，邻床的女儿穿了一件非常漂亮的连衣裙，她已打听到哪儿有卖的了……我记得，那一刻，泪水一直在我的眼里打转转。那是一条非常时髦的红色蝙蝠袖连衣裙，至今我依然珍藏着它，每当我看到它，一位生动的母亲便站在我的面前，慈祥地微笑着，像一束端庄美丽的百合。妈妈，您让女儿如何才能报答您呢？您过早地离世，女儿为您应尽的孝道，而今却化为泡影！我多想亲自为您做一顿丰盛的饭菜，亲自给您夹菜，就像小时候您给我一样；我多想为您买一件合体的衣服，让您的美丽从心底里绽放出来。然而，这一切却只能在梦里！在梦里我依然是您娇宠的女儿，依然有那么多的故事要讲给您听……妈妈，现在女儿多么想再依偎在您的怀里，一边叫着妈妈一边数着天上的星星；女儿多么想再吃一顿您亲手做的喷香的饭菜！

母亲从来都是非常乐观的，乐观地面对生活给她的苦难，乐观地面对疾病带给她的痛苦，乐观地面对死亡。我上高三那一年的夏天，一天，全家人在吃午饭，父亲突然说：给你们说件事，你妈得了乳腺癌，她让我告诉你们的……我张着嘴，愣愣地看着母亲，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会是真的。半天，母亲说：别害怕，正在联系医院，过两天住院，你们谁也不要在意，别影响了学习，我不会有事的！母亲的平静，就好像是在说着别人的事，那么轻描淡写，那么漫不经心。至今回想起来，当时说这些，她需要多么大的勇气！仅仅乐观是不够的。事后，我也埋怨过父亲，为什么告诉母亲真相？父亲说：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不让隐瞒真相，她一定要活在真实里……

母亲最后的那一段日子就好像发生在昨天。刚强一生的母亲在一瞬间突然瘫痪了，大小便失禁，全身转移的癌细胞，折磨得她死去活来，她多次对我们说：让我死吧！多少次我看到母亲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室内惟一的那扇窗户，窗台上摆放着几束盛开着的素雅的百合，温暖的阳光洒在它的上面，更显得它的晶莹剔透。母亲多次要求把她的床移到窗户边，莫非临终的母亲是想最后把自己的灵魂融入到这洁白之中？我常常于幻觉中，仿佛看到母亲一身洁白的纱丽，一袭长长的白绢，随风而舞，她的身体慢慢地飞起来，渐渐地融入到芬芳的梦幻之中，融入到一生她所钟爱的百合之中……我们知道母亲的用意，她是想撞墙，想以此了结自己的生命。望着那一刻痛苦的母亲，我的心在滴血！平静下来的母亲会给我们交代她的后事，让我们好好善待我们的父亲，让我们好好地学习好好地工作，希望我们都能找到各自的幸福。她会极其平静地谈到她的死，并用眼睛指着我们为她准备的衣服，微笑着说，她当年结婚时都没有穿这么好的衣服。那一刻，我的心是碎的，我为母亲的一生感到悲哀，她一辈子都只是活在别人的世界里。

这就是我的母亲，美丽得婉若百合的母亲！至今她的芬芳依然在我的心里荡漾，永不消散……我也喜欢百合，因为母亲。每当我看到百合的清丽，似乎就闻到了母亲身体里散发出来的淡淡的馨香。每当看到形影不离、手挽着手、谈笑风声的母女时，我就仿佛看到母亲正站在喧闹的人流中，犹如一束迎风舒展的美丽的百合，灿烂地微笑着，我的心里会立刻涌起无边的幸福……

哦，远在天堂里的母亲，您是否感知到了女儿的怀念，您是否听得到女儿的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