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村两制”新合村

时间:2022-10-11 12:14:18

走集体之路与承包单干,自1983年以来,这两种力量在新中国唯一的“一村两制”的新合村此消彼长。

采写、摄影/《小康》记者李漠

这是全国唯一实行“一村两制”的黑龙江省依安县向前乡新合村。

走集体之路的农户,采用大机械化的生产方式,像时代一样参加劳动,记工分,秋后算帐,按劳取酬。清晨5时30分,村民伴着《东方红》的乐曲纷纷走向田间地头;晚6时30分,在《社员都是向阳花》歌曲声中结束一天的劳作。

承包单干的个体农户,则耕自家田,种自家地,也自给自足,悠闲自得。

自1983年以来,这个村的两种力量此消彼长……

“一村两制”的由来

越过乌裕尔河进入依安县城,位于西南的新合村便只有30多公里的路程。

路旁的防护林,郁郁葱葱。汽车驶上宽约8米的村级水泥路,陪同者不无兴奋地说:“新合村的路,比其它很多村子的路要宽1米;路边这些直径二三十公分的树木都已成材。自从1968年苏在兴出任新合村党支部书记以来,他就领着村民大规模植树造林,40年种植了十几万公顷!”

村委会在村路右侧。民兵连长迎了出来,他告诉记者,苏在兴正从齐齐哈尔往回赶呢。

正好用这个时间在村中转转。来到村机械库,一排排的农机具赫然而立。一位师傅从拖拉机下探头介绍说,目前村里有大型联合收割机7台,拖拉机60余台、汽车5台,还有各种配套农机具80多台(件),从澳大利亚以每台20万元的价格购进的5台自动浇灌机,旱能灌、涝能排。从春种到秋收,新合村基本实现了机械化。

一辆黑色本田轿车戛然停在记者身边。高约1.8米的苏在兴回来了,他微笑着走向记者。他肩宽膀阔,脚步利落,若不是满头白发的提示,很难相信他已是“古稀” 老人。

话题自然从当初实施“一村两制”时的情况谈起:1982年,联产承包责任制在全国风行,而当时的黑龙江省委领导不太赞成一家一户单干,认为根据北大荒的特殊情况,应该搞大机械大农业。

次年,这位领导调走,联产承包责任制迅速席卷黑龙江省,很多机械化水平极高的国营农场被分田到户,有些大机械也被拆散,你一堆零件我几个轮胎地拿回了家。依安县当然也不例外。

是推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还是继续走集体化道路?

苏在兴彻夜难眠:当时新合村已有链轨拖拉机和胶轮拖拉机各四五台,还有相当数量的配套农机具,村集体经济已经初具规模,如果分成一家一户,不仅多年的心血付水东流,而且土地分割后,客观上必然阻碍各种生产技术在农业上的应用,大型农机也无法使用,农业现代化还从哪儿谈起呢?

但毕竟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是农村改革的方向,不分,能通得过吗?

后来,苏在兴想到,可以先搞“一村两制”,他忐忑不安地把新合村的改革方案呈报给县委。出乎意料的是,这个方案很快被县委批准了。

于是,新中国唯一的“一村两制”随之诞生。

集体的力量

当年,有2户选择承包单干,全村的牛马先由他们挑拣,而农机具则仍归集体统一使用。

苏在兴重新组建了联合生产大队,下设5个生产队,各队独立核算、自负盈亏,根据实际情况计算工分,按劳取酬;他还领着大家,大规模地建设砖瓦结构的仓库马棚等。

新合村曾因贫穷而四乡闻名。涝洼塘土地,十年九涝,十种一收,“夏天蛤蟆一泡尿,也得把人吓一跳”。村民种植的苞米谷子麋子等五谷杂粮,往往一场大雨就全军覆没。吃顿饱饭,成为村民的奢望。那时,“为了活命,一靠偷,二靠抢”,苏在兴告诉记者。

“从1946年解放到1966年,集体的优越性体现出来,大家的生活有了起色;但从1966年到1976年又穷了10年。那时,生产靠贷款,穿衣靠救济,吃粮靠返还。有一年秋天上缴国家80吨粮食,春天却拉回了280吨;直到1976年,新合村才逐步走上了富裕之路”。苏在兴简要概括着新合村各个历史时期的特点。

从1976年开始,苏在兴总结为“收啥种啥”和“缺啥种啥”的时期。

在以往的灾年,往往只有小麦能有收成,苏在兴就率领村民,大规模种植小麦。收了小麦换了钱,就买机械,接着再扩大小麦面积,然后再继续购买机械。小麦面积终于达到了全村耕地面积的40%,新合村的机械化水平也迅速提高了。

虽然大面积种植小麦获得了成功,但特殊年份就不灵了。

那年,阴雨不停,小麦无法播种,急得嘴角起泡的苏在兴光着脚下地人工撒种,然后再把羊群赶进去踩踩,结果收成差到让人欲哭无泪。不过没有想到的是试种的75亩水稻,却获得大丰收。一场雨,浇醒了苏在兴等人。

水稻喜水,不怕涝;如果旱,还有水库。而且,稻米稀缺,价格高,效益好。于是,从1985年起,新合村就开始集中力量“旱改水”,扩大水稻种植面积。

经过多年的苦干,新合村的农田水利成型了,全村的灌、排水渠总长度达到了240公里,相当于依安到哈尔滨的路程。他们还打水井100多眼,购置5台澳大利亚喷灌机,彻底解决了旱灌、涝排的问题。全村的稻田,也发展到近万亩。

“光腚屯、光杆路、地里没有防风树”,历史上的新合村,农业生态脆弱。为改变这一状况,苏在兴等又带领大家坚持不懈地进行大规模的人工造林,实现农田、村屯、道路林网化,被评为全国造林绿化千佳村。有人测算,仅材林一项就价值1200多万元。

搞大农业,一直是苏在兴的梦想,于是他们成立了村农业技术开发研究所,聘请了7名高级研究员和农艺师,从事玉米、大豆、水稻等作物的种子繁育工作,从而使水稻亩产由过去的平均300公斤提高到650公斤,全村粮食总产由1984年的55万公斤提高到415万公斤,足足增长了7.5倍,年增收300多万元,全村固定资产也从原先的200万元增加到1200万元。

“不走集体道路,没有集体的力量,就没有新合村的今天!”苏在兴说:“去年,依安县规模经营户的亩效益达到300多元,而单干户的亩效益仅在150元左右。”

共同的福祉

教育、医疗、住房,这被眼下称为“三座大山”的难题,在新合村却是别样。

自1971年起,村集体先后投资70多万元办学校,建起了36间标准化校舍、实验室,使村小学晋升为省级标准化学校;此外,还对全村学生实行9年免学费、免书费、免杂费的“三免”义务教育。

“平均每年为学生免费的数额高达10余万元,这也使小学入学率年年达到100%,初中升高中的升学率始终居全县各村之首,”一位村干部说:“37年来,全村共考入大中专院校70多人,其中有的还成了硕士生、博士生。”

在村委会前方十几米远处,是先后投资20多万元建的村卫生所。“新合村坚持合作医疗制度已有多年,村民每年缴纳15元钱就可以享受按比例报销医疗费的待遇,劳动力报销80%,家属报销50%,每季免费进行一次全面身体检查,”一位医生告诉记者:“虽然是村卫生所,但远远超过了村级卫生所的规模,这里有多名经过系统培训的医护人员,村民小病不用出村,甚至像阑尾炎、剖腹产等手术,在这里就可以做;如卫生所无法医治,村集体免费出车负责转入外地治疗,医疗费同样按规定报销。”

“‘病床上一躺,一头猪白养;住上一次院,一年活白干’的看病贵现象,在新合村不复存在,”一名村干部告诉记者:“几十年来,仅医疗费一项,村里每年就支出十几万元。”

为了改善村民的居住条件,村民仅仅出砖瓦的成本价,就可以得到崭新的砖瓦房。其它费用,全部由村集体包了。“现在全村的房屋砖瓦化已达85%。”这位村干部说。

此外,自1986年起,新合村还为60岁以上因身体原因不能参加劳动的村民,按等级发放养老补贴金,最高者每年可获8000元。

对比的背后

“自从联产承包责任制实行那年起,集体户和单干户的数量就在不停地变化着,”依安县政府的一位干部说:“而这变化,也不只是数字,在数字的背后,还隐含着深层次的问题。”

苏在兴为记者列举了几个年份中集体户和单干户的数字对比情况。

•1983年,238:2;

•1984年,220:10;

•1985年,170:60;

•1986年,各占一半;

•1987年,集体户的数量高于单干户(有些人一看还是集体牢靠,就又回到了集体);

•2005年,160:70;

•2006年至今,双方又不分伯仲。

“如今,很多村子都成了‘空壳村’,村机动地一卖十年,村树木卖光,村委会房子抵帐,电话迁移到村主任家,集体经济彻底,”苏在兴声音低沉地告诉记者:“我们村的一些单干户不想回到集体,就是想如何把集体搞散了分集体财产,可分了集体,农村还有前途么?”

正在村里指导生产的高级农艺师杨维栋说:“我看还是走集体之路好,抗灾害能力强,2005年2006年涝得几乎没收成,可是集体还分钱呢。”

今年62岁的村民董某,兴奋地告诉记者:“还是集体好,我家有5个孩子。靠集体把他们都抚养成人,我自己还有一些积蓄呢。”

当然,承包单干的村民也有自己的说法。

“我们自己干,村里不分给好地。如果分好地,自己干得会更多,”刘姓村民告诉记者:“分给我家的是低洼旱地,多年不收,2007年仅仅收获了几百斤黄豆,可是我还是认为自己干好,我自由了,而且收入也不少,打工一天可以挣100块钱,我一家还有一垧多地,国家直补1000多元,买化肥够了;在集体一天就挣二三十块钱,还要从早晨5点半一直干到晚上6点半,插秧割地有时早4点半就下地。”

村民李某赞同刘姓村民的想法。他说,集体和单干的生活水平差不多,但单干是自由的,冬天愿意外出打工就打工,不愿意打工就歇着,在集体一年只有春节休息10天。

刘姓村民还告诉记者:“种地不收,我们转包别人,村里还扣1000多块钱,我们外出打工,村里不给土地,所以村民就集体上访。”

提到村民的上访,苏在兴显得很无奈:“有理的上访,相关部门就该予以解决;对于无理的上访,就该采取措施,而不能一上访就有理!”

据了解,矛盾还不止如此这些,就单干户拒绝出义务工事宜,新合村曾将一些单干户诉上法庭,结果败诉。

大农业的未来

对于最近两年村子里的一些情况,苏在兴充满忧虑。而谈到新合村的未来,他的嗓门立刻高了起来。

“农村缺人啊。上大学的和当兵走的,加上身体好外出打工的,农村剩下的多是老弱残。”

一次,他对同为8届全国人大代表的哈工大的一位校长说,只要你能把这些人教育成高中生,新合村就把你的工资翻番。校长说自己没办法。

“校长都说没办法,我们怎么办?”苏在兴盯着记者说:“城里用人有限,有些人在城里没事儿,可还在城里糗着,说,农村是个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啊,回来搞现代农业吧!”

他反复向记者强调,国家必须让人们知道,农业重要,种地光荣。

对于农业生产资料价格暴涨而粮价偏低的现象,苏在兴忧心忡忡。他说,现在一垧地国家补500元左右,可是抵不上涨价,粮食不值钱,种地不剩钱,一旦遇到灾年还赔钱,农民怎么办,农业怎么办?

说这话时,苏在兴满眼诚挚夹杂着感伤。

苏在兴考虑的问题,依安县委书记白祥和同样在考虑并在努力实践。

白祥和正在抓依安的“四区轮作”。所谓“四区轮作”,就是围绕特色产业原料需求,重点发展甜菜、马铃薯、大豆、玉米等作物,实行四年轮作一次,配套推进基础设施建设,通过“全面规划、分步建设、逐年完善、三年到位”,力争到2010年,在全县建立起120万亩现代农业产业基地,基本达到土地经营规模化、农业生产标准化、生产全程机械化、抗灾保产水利化、农村经济产业化目标,到2012年建成200万亩现代农业产业基地。

他认为,依安县要发展,必须用工业化理念谋划农业、用产业化思路发展农业、用现代化设施装备农业、用一体化格局带动农业,围绕县域内龙头企业的需求,不改变土地所有权,从改变种植方式和经营方式入手,对传统的农业生产模式进行一场大的变革。

“‘四区轮作’搞的无疑就是现代农业,而苏在兴等人一直在搞的也是现代农业。”依安县的一位干部告诉记者:“刚刚就任的黑龙江省委书记吉炳轩来依安县调研时给予依安县的大胆实践以充分肯定,表示要继续关注依安县在发展现代农业上的积极探索,并鼓励依安县要把这项工作做好,为全省农村经济发展作出贡献。”

告别苏在兴时,新合村已经沉浸在暮色里。71岁的老人,白发在风中飘动。陪同者说,当年,上级曾经让苏在兴当县委副书记,他断然拒绝了。如今,他还住在村里的一座老式平房里。比起左邻右舍,那房子显得又矮又小。苏在兴解释说,自己完全能盖得起新房,只是因为老伴身体不好不想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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