骂护士骂来塌天大祸:六年摘不掉“精神病人”帽子

厦门的吴素真本来是一个正常人,因在厦门市第一医院住院期间和医务人员发生争执,吴素真怒骂护士为“”,被医生组织保安强行送到精神病院。吴素真在精神病院和真正的精神病人同吃、同住、同睡,还被强制灌药治疗22天。这如同地狱般的生活给吴素真带来了巨大的伤害。出院后,街坊邻居都视她为精神病人,没人敢搭理她,单位将她辞退,上大学的女儿辍学远走他乡,不敢回家。为了证明自己并不是精神病患者,她变卖家产四处奔走,历尽六年的漫漫诉讼之路,终于等来了正义的判决。然而六年时光已逝,家已破碎,日子再也回不到从前……

情急之下怒骂护士,医生将她扭送精神病院

吴素真是厦门市湖里区高崎社一名普普通通的居民,在厦门华侨电子股份公司上班,老公林庆兴是一家工厂的门卫,两人虽然工资都不高,但是公司给交社保,她非常满足。一次因住院而引发的纠纷,打碎了他们一家人的平静。

2003年8月26日,43岁的吴素真因慢性腹泻住进了厦门市第二医院,虽然病情得以控制,但是她发现自己的挤压后有米黄色的透明乳汁溢出来,医生也没查明原因,于是,吴素真在9月12日转院到了厦门市第一医院,医生说她血泌乳素高,应当住院。就这样,吴素真才从第二医院出院,紧接着又住进了第一医院,弄得她非常焦虑:这来来回回住院,花钱不说,还耽误了不少时间,她跟单位只请了一个星期假,要是一个星期治不好,咋办啊?

住院第一天,吴素真被安排在靠窗户的一张床位。看到其他的病人都有家属陪伴,嘘寒问暖,而她的老公一年只有3天假,不能来陪她,她感到特别孤独。

两天后,护士突然要吴素真换床:“你到那张床位上去。”护士的口气里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这让吴素真难以接受,和护士吵了起来:“凭什么让我换床位?我不换!”吴素真的态度令护士很恼火,却又无可奈何。之后,吴素真又和护士们为吃药、打针这些小事发生了几次小磨擦。

住院的日子就这样在磕磕碰碰中过去了好几天。2003年10月20日,一大早,医生来查房,对吴素真说:“你明天可以出院了,回家休养吧。”吴素真显出为难的神情:“医生,我一个人不好办理出院手续,等我老公请好假我再出院行不?”医生没同意,临走时再次叮嘱她明天要出院。吴素真很是生气,一是生医生的气,这么不通情理;二是生老公的气,找个工作,工资不高,规矩倒不少。

晚上,林庆兴来看吴素真。吴素真对林庆兴大吼:“你上的什么破班,连请假都这么难!”其他病友都好奇地望向这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向老实厚道的林庆兴了解老婆的脾气,没有理她,默默地去给吴素真打开水,他知道老婆只要平息几分钟,火气就会下去的,生活了二十几年,他已经习惯了。果然,等林庆兴回来时,吴素真脾气又缓和了许多,和他商量明天怎样和医生说,让院方推迟几天让她出院。

第二天上午,医生在查房时,发现吴素真一点出院的动静也没有,就催她说:“快去办手续,在十点半之前出院。”吴素真讨好似地说:“我老公实在没时间,等他请好假我就出院。”过了一会儿,护士又来催她:“你怎么还不收拾呀?赶快去办出院手续。”吴素真知道说也是白说,干脆不搭理护士,护士无奈地走开了。

大约又过了十几分钟,几个护士一道来到病房。“吴素真,你的病都已经好了,还在这不走干嘛呀?”“我们这又不是宾馆,你占着床位,别的病人怎么住进来?”大家叽叽喳喳你一言我一语数落吴素真,吴素真也不理她们,走到走廊,想躲个清静。护士们跟在后面继续数落她。吴素真非常烦躁,无名火“噌”的一下冒了出来:“催!催!催!催什么催!谁说我病好了?在这里住了40多天,病没治好,气倒受了不少!”她越说越委屈,越说越激动:“你们这是什么医生?什么医德?”边说边朝墙上踢上几脚。

就在吴素真情绪非常激动的时候,有一个手拿针管的护士试图靠近她,吴素真坚决不从:“你要给我打什么针呀?我不打!”她用手一挡,那个身材娇小的护士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如果你不乖乖打针,我就让她们按住你打。”护士威胁道。吴素真一听,胸中的怒火燃烧得更加凶猛了,口不择言起来:“你这个!你如果让她们按着我打针,我起来后就打死你们。”为了不让护士们按住自己打针,她跑到了医生办公室。

吴素真的表现让医生很头痛,他们决定将吴素真转到厦门市仙岳医院治疗,仙岳医院是专业治疗精神病的医院。

下午两点多钟,正在内分泌科医生办公室的吴素真还未平静下来,只见第一医院的保安面无表情地走过来想抓住她。吴素真使出全身的力气拼命反抗,在一推一搡的拉拉扯扯过程中,吴素真的手不小心碰倒了心电图仪,只听“嘭”的一声响,机器摔坏了。

此时,正在厂里上班的林庆兴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你老婆精神失常了,快点过来吧。”林庆兴一听,也顾不得厂里的规定了,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第一医院。他看到了不忍看到的一幕:两个保安一边一个,将吴素真牢牢地抓着,从住院大楼的台阶上往下拖,而妻子大声地哭喊着:“你们放我出去,你们放我出去!”林庆兴立刻跑过去,对他们说:“你们不要抓她,她是我老婆。”可两个保安根本不理会他,将吴素真生拉硬扯到了等候多时的120救护车上,不知所措的林庆兴也随即跳上了车,急救车呼啸着,夺门而出。

在精神病院,如地狱般的22天

车子很快就来到了仙岳医院,在办住院手续时,医生让林庆兴签字。林庆兴说什么也不答应:“你们开什么玩笑?我老婆脾气是有点暴躁,但她绝对不是精神病,我和她生活了二十几年,我还不清楚!”“你老婆砸坏了第一医院的心电图机,如果你不签字,就说明你老婆是正常人,正常人砸坏东西是要赔的,你要赔八九万啊!”

八九万?林庆兴倒吸了一口凉气,老婆这段时间住院已经花了好大一笔钱,再要八九万,他上哪里弄去?那就先签字,把钱省掉,过几天把她接回家不就行了。林庆兴违心地在家属栏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当林庆兴跟随医生将吴素真送到病房时,他改变主意了,他不能让老婆和真正的精神病人住在一起。林庆兴要带妻子回家,医院无论如何不答应:“你签了字,就不能反悔!”林庆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医生将妻子送进精神病房。

林庆兴回去后,左思右想觉得不对劲,老婆在那里边,说不定真会被他们治成精神病。他决定明天去医院把老婆接回来,哪怕让他赔那个昂贵的心电图机。第二天,林庆兴早早地就来到了仙岳医院,坚决要求让妻子出院,但院方根本不听从他嗦,把林庆兴晾在了一边。

接下来的经历,成为吴素真一辈子的噩梦。

吴素真不甘与一群精神病人共处一室,她对着医生撒起泼来:“如果你们不放我出去,我就要把你们的东西全部扔到外面去。”医生们一听,马上叫来几个人把她绑起来,然后拿来药逼迫她喝。她将牙齿咬得紧紧的,始终不从,一个医生将吴素真的鼻子捏住,让她不能喘气,她不得不张开嘴巴,另一个医生强行将药灌到她的嘴里。被绑起来的吴素真毫无反抗能力,她苦苦地哀求:“你们别让我吃药,我有肾病,我不能吃药。”可是医生只当她是个真正的精神病人,哪里相信她的话。

更让吴素真想不到的是,吃饭不用碗,却用一个铁盆。她不敢吃这样的饭,医生将她的头压到铁盆里,逼她吃。吴素真坚决不吃:“你们是坏人,不是好人,一群披着羊皮的狼,为什么这样惩罚我?”气得医生拿来一根竹竿儿,不吃就打,她只有流着眼泪将这份屈辱的饭吃了下去。

夜幕渐渐来临,外面的世界应该安静了,但是,精神病院里仍然嘈声一片:有人手舞足蹈,有人喃喃自语,有人放声高歌。吴素真觉得非常恐怖,蜷缩在自己的床位上,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快快入睡,就在她快要睡着的时候,一阵恶臭熏得她睁开了惺忪的睡眼:一个披头散发的带着浓重体臭的精神病人和自己睡在一头,正在用她那空洞的大眼睛盯着自己。吴素真 “啊” 的一声大叫,从床上弹了起来。好一会儿,她才缓过神来,想到这地狱般的生活不知要熬到什么时候,委屈的泪水夺眶而出……

吴素真被仙岳医院强行“治疗”了22天,在林庆兴三番五次的强烈要求下,医院终于为吴素真办理了出院手续,总共花去了3400多元钱,出院诊断为“肾上腺皮质机能减退所致精神障碍”。吴素真在林庆兴的搀扶下,噙着眼泪离开了这个让人恐惧的地方。

两次泪撒法庭,摘掉精神病人的帽子咋这么难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吴素真被送进仙岳医院治疗的事,像长了翅膀似的,大街小巷的熟人都知道她得了精神病。大伙远远地看到她来了,都不敢靠前,生怕她病犯了要打人。很多人在背后对她指指点点,没有人给她申辩的机会,吴素真痛苦不堪。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假装镇定,不去理会别人的议论,心想,休息几天后就去上班,时间长了,谣言就会不攻自破。

几天后,吴素真梳妆打扮一番后去上班。刚进厂区大门,就被告知自己已经被辞退了。原来单位得知她住进仙岳医院后,认为她不适宜再留厂工作,便作出了辞退决定。得知这个噩耗,吴素真彻底被击垮了,失去了工作就断了经济来源,只靠老公一个人,这一家三口的日子往后该怎么过呀?她想对每一个认识她的人说,她没有精神病,可她知道,不会有人相信她这个“精神病人”的话,要想给自己讨一个正常人的身份,只有去找医院。

2004年12月28日,吴素真向厦门市思明区卫生局申请,要求撤销有关她罹患精神病的诊断。厦门市医学会作出医学鉴定,认为第一医院对吴素真“肾上腺皮质功能减退”的诊断是正确的,将患者转院治疗符合医疗程序;仙岳医院在病人精神症状尚未缓解时,采取强制性医疗护理措施,符合专科诊疗常规,不属于医疗事故。

吴素真认为,厦门市医学会本身属于医疗系统,难免胳膊肘向里拐。为了洗刷不白之冤,2005年12月29日,她将厦门第一医院和仙岳医院告到思明区法院,要求撤销诊断,赔偿21.3295万元,其中含精神损害抚慰金10万元。

思明区法院经审理认为,两家医院所列证据足以证明其对于吴素真疾病的诊断治疗符合医疗常规,不存在医疗过错,也没有给吴素真造成可估算的实际损害,驳回吴素真的诉讼请求。

吴素真不服判决结果,又提起上诉。厦门中院审理后认为,对于厦门市医学会的鉴定,吴素真并未在相应时间内提出再次鉴定的申请,故该鉴定结论具有证据效力,吴素真要求两家医院承担赔偿责任缺乏依据。据此,厦门中院于2006年12月5日判决驳回吴素真的上诉请求。

吴素真不相信这世上没有天理,她告诉自己,要越挫越勇。经人介绍,她找到了厦门秋生律师事务所的杨毅律师。听了吴素真的悲惨遭遇后,杨毅律师十分同情,决定为她免费打这场官司,吴素真大受鼓舞,世上还是好人多!

这个案件已经终审判决了,想通过申诉让法院重新审理的话,必须有新的证据。杨毅建议吴素真重新做司法鉴定。2007年3月16日,福建鼎力司法鉴定中心对吴素真的精神状况进行了认真、仔细、全面的鉴定,认为吴素真患“肾上腺皮质功能不全” 的诊断依据不足,“肾上腺皮质功能减退所致精神障碍”的诊断不能成立。这个结论实际了厦门市医学会的鉴定结论。拿到这个鉴定结果,吴素真百感交集,立即向厦门中院提出再审申请。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两家医院都不认可福建鼎力司法鉴定中心的鉴定结论。经过两家医院和吴素真本人三方协商同意,厦门中院于2008年8月底委托国内最为权威的司法鉴定机构――位于上海的司法部司法鉴定科学技术研究所司法鉴定中心,对吴素真的精神状况做出最后的鉴定。

2008年10月21日,新的鉴定结论出来了,认为仙岳医院当时诊断吴素真患“肾上腺皮质功能减退所致精神障碍”依据不足。11月10日下午,中院召集两家医院和吴素真对这份鉴定进行质证。第一医院虽然认可了新的司法鉴定,但是仍然辩称将吴素真转至专业医院的行为是正确的。仙岳医院则根本不认同这份新的鉴定,他们认为,吴素真在转院前就出现“胡言乱语,在室内砸东西”的行为,入住仙岳医院后有精神病的表现,所以对吴素真的诊断治疗行为,都是常规医疗处理。

杨毅律师在质证现场表示,人在特定情况下情绪出现波动是正常的,最后两次司法鉴定结果都一致认为吴素真没有精神病。把一个没有精神病的人关进精神病院治疗了22天,面对两份司法鉴定,两家医院居然把自己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对司法鉴定的态度,让他觉得非常遗憾。司法鉴定科学技术研究所司法鉴定中心是一家权威的鉴定机构,当初医患三方都同意由法院委托这家鉴定机构做最后的司法鉴定,所以,他建议法院直接采纳上海方面做出的这项鉴定。

正义槌落,想回到过去已不再可能

2009年2月19日,厦门中院开庭再审此案。

庭审过程中,杨毅律师根据民法通则的相关规定,认为第一医院对吴素真强制送转、仙岳医院不经确诊和行为评估就强制接收治疗等行为,构成了医疗侵权行为。《医疗机构管理条例》第三十三条以及《医疗机构管理条例实施细则》第六十二条都有关于特殊检查时“必须征得患者同意,并应当取得其家属或者关系人同意并签字”的规定。“但是,在本案中,第一医院动用保安强制押送吴素真进仙岳医院精神病隔离病房的行为,没有任何法律法规和医疗技术规范依据。”杨毅进一步指出,“仙岳医院在没有对吴素真进行行为能力鉴定或者评估的前提下,仅凭事后家属签字就对吴素真强制进行精神病隔离治疗,既违反了《医疗机构管理条例》规定,也不符合国务院办公厅在转发卫生部等部门《关于进一步加强精神卫生工作指导意见的通知》文件时强调的‘实施精神疾病患者及其监护人的知情同意权’,两家医院的行为显然已经构成侵权。”

2009年7月13日,在漫漫诉讼之路上艰难奔波了6年的吴素真终于盼来了胜利的曙光。厦门中院最终作出判决:仙岳医院将吴素真诊断为“肾上腺皮质机能减退所致精神障碍”依据不足,在此基础上为吴素真做的治疗构成了医疗过错,故而该院应就此给吴素真造成的财产损失和精神损失承担赔偿责任:赔偿吴素真误工费630元,医药费3432.70元,交通费350元,工资收入损失21600元,精神损害抚慰金30000元,总计58512.70元。

听到判决结果时,吴素真哭了,她为自己能够坚持到如今,终于给自己摘掉“精神病人”的帽子而高兴。从2003年起,她就开始打官司,这不仅花了大量的时间,还花去了将近20万元的费用,害得家里一贫如洗,女儿因不能忍受沉重的压力选择离家出走了,这种种,仅仅用5万元就能抚慰得了吗?

如果不是这个事件,再过一年,她就可以享受劳保了,最起码有了自己的退休金,不需要那么辛苦地在外面奔波忙碌;她的女儿也不会好端端地离家出走,现在也该大学毕业了……这一切的美好都被一纸“精神病”鉴定结论给毁了。

2009年8月,吴素真收到了仙岳医院支付的58512.70元。她认为,自己为打官司发生的费用不应该由她一个人承担,仙岳医院应履行一定的赔偿责任。 2009年10月9日,记者采访杨毅时,他告诉记者,吴素真已将这几年打官司所有花费的证据统统交给了他,不日将向厦门中院另行。

吴素真的遭遇并非个案,全国类似的案例不在少数。在我国,精神病医院收治病人通常的程序是:病人亲属陈述病史、医院作出诊断、亲属签字。然而,现实生活中,亲属可能因为各种私利出现不真实的陈述,精神病院可能为了追逐经济利益而随意诊断、收治。吴素真的案例再一次提醒我们,我国的精神病人强制收治程序的立法工作迫在眉睫。2009年5月,全国人大精神卫生立法调研组在成都召开了一个座谈会,与会专家建议,对“准精神病人”,经医生诊断后,还应有一道严格的复核程序,对病情做一个全方位的鉴定,以免因诊断不当或其他原因导致正常人被强行收进精神病院。我们真切地希望,通过法律法规的逐步完善,像吴素真这样的悲剧从此不再上演!(本文拒绝任何形式的转载、摘录、上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