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说“东西”“左右”

汉语词语之杂，在世界各语种可谓首屈一指。

“东西”这个词，仅就读音看，就很烦杂。有的语境中读dōngxī，有的场合又读dōng・xi。读音不同，意义大相径庭。汉语词语之杂，于此可窥豹一斑。

东西（dōngxī），有东面和西面的意思。如《孔雀东南飞》：“东西植松柏，左右种梧桐。”这里的“东西”是表示方位，用英语来表示，当为：east and west；而句中的“左右”可理解为“左”和“右”两个方面：the left and right sides。“东西”与“左右”对举，表示范围之广，到处的意思。

杜甫《兵车行》：“纵有健妇把锄犁，禾生陇亩无东西。”人教社教材解释为：“不分东西，意思是行列不整齐。”山东版教材的解释是：“耕地上培成的土埂不成行列。陇亩，耕地。陇同‘垄’。无东西，不成行列。”两种教材都认为此“东西”读dōngxī，是从东到西的方向，或曰距离。理由是男劳力都被征调去服兵役，乡村仅剩下妇女耕作，田园荒芜，使人看不出庄稼的东西行列，或土埂不成行列。

对此笔者都不敢苟同。梁章钜在《浪迹续谈》中所述:“谓物为东西，物产四方而约举东西，犹史记四时而约言春秋耳。”所以，《兵车行》里的“东西”读dōng・xi，指“禾”，粮食收成。因为“点行频”，千村万落十室九空，纵使健妇劳累，终也遍生荆杞。禾生陇亩却并无出产，田园荒芜，年馑谷饥，才有下文的“租税从何出”之叹。租税，无疑是指粮食。

《捕蛇者说》：“叫嚣乎东西，隳突乎南北。”“东西”与“南北”互文对举，泛指四方，翻译成英文就比较烦――four directions，north south west and east。

话剧《雷雨》中，鲁大海对侍萍说：“妈，别理这东西，小心吃了他们的亏。”这里的“东西”也读dōng・xi，本义是泛指或具体或抽象的事物，即thing。比如我们可以说“吃点东西”，“作文写不出东西”。“东西”若特指人或动物，常含有感彩，或喜爱，或厌恶。如果不假思索，都理解为people and animal，是不能表现出汉语词义之杂的。

“左右”在读音上不像“东西”那样烦杂，但在语意方面也需要结合上下文仔细辨析。

宋濂《送东阳马生序》中说：“余立侍左右。”这里的“左右”是附近两旁的意思。《触龙说赵太后》：“太后明谓左右。”《颇蔺相如列传》：“传以示美人及左右。”这两个“左右”都是近臣、随从的意思。帝王身边的人可以叫“左右”，渐渐老百姓也分享了。普通人身边的侍从、办事的人也叫“左右”，名词，没有感彩。到了表示敬意、尊称别人不宜直称其名的时候，只称“左右”，相当于“敢以烦执事”中的“执事”。

“左右”还可以用在数量词之后表概数，“早晨5：00左右起床”，相当于about。做动词有支配、控制的意思，“为人所左右”即是此意。《智取生辰纲》：“你左右到村里去卖，一般还你钱，便卖些与我们，打甚么不紧？”这个“左右”是“反正”“横竖”的意思，又是副词。

“左右”组合起来意义已经够杂了，而“左”与“右”之间还纷争不断。白居易《琵琶行》：“元和十年，余左迁九江郡司马。”《张衡传》：“又多豪右，共为不轨。衡下车，治威严，整法度……”《陈涉世家》：“发闾左谪戍渔阳九百人……”《信陵君窃符救赵》：“公子从车骑，虚左，自迎夷门侯生。”这些词的背后都有一定的文化常识。按古代习俗，席位和乘车以左为尊，主客之间，主居右而客居左，成语有“虚左以待”，当然仁而下士的魏公子就“虚左”了。乘车以左为尊――这与古代道路交通状况有关，御者居中，居右者叫“车右”，亦名骖乘，职责是为了防止车子倾斜或受阻，保护居左者的安全，一般都由有能力的人担任。《鸿门宴》中的樊哙，即沛公之骖乘也。

“闾左”指贫民区，“豪右”指豪门大户、官宦人家，这种区别对于了解西安等古城格局的人而言，一般不难理解。从地位而言，古人以右为尊，右姓、右族与“豪右”意义相近，都指有声望、有地位的世家大族。不同的是，“豪右”这个词带贬义，这种特点从《张衡传》中的句子看得很清楚。

古人书写自右往左，所以“右职”指重要职位。《廉颇蔺相如列传》：“以相如功大，拜为上卿，位在颇之右。”于是“右”也就有了“优胜、高强”的意思。蒲松龄《促织》：“既入宫中，举天下所贡蝴蝶、螳螂、油利挞、青丝额一切异状遍试之，无出其右者。”与此相反，“左”表示卑下，左迁即降职，名字越往左边写，相当于今天排名越靠后。

如此说来，中国人是尊右卑左的民族，大姓称右姓，望族为右族，高官叫右职，贵戚是右戚；而左扬是下扬，左迁乃贬官，左道为邪道，成语就有“旁门左道”――指不正派的宗教派别……华夏民族是世界上公认的使用右手最突出的民族，莫非也是崇右贬左！

（江苏省锡山高级中学；21417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