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汉语非施事主语单宾语构式

时间:2022-10-09 02:24:08

论汉语非施事主语单宾语构式

[摘要] 汉语非施事主语单宾语构式可例示为“苹果榨了汁”,其形义配置为:[非施事题元/主语]+[动词+宾语]。学界对此类句的本体和整体讨论较少。基于认知构式语法的探讨发现:汉语单宾语构式网络中存在施事和非施事主语构式,前者衍生出后者;后类构式隐没或转移施事并彰显非施事,其动因是编码者的不同概念移情;在动作链上此类构式的作用力弱化而矢量变小;此类构式句主语的话语功能是经常用作话题;语际对比和历时调查显示,汉语的语义关系松散和句法简约促成了题元的灵活转换。

[关键词] 认知构式语法; 动作链; 移情; 汉语单宾语句; 话题句

20世纪后半叶关于汉语主语和宾语问题的讨论归纳起来有两种意见:根据语义的施事、受事或根据句法语序来进行定义和区分。相对而言,当时学界关注较多的是非受事宾语,对非施事主语现象讨论较少[1]9。“非施事”指施事之外的其他题元。近期对这种现象的研究增加了很多[25],但这些研究专注于具体构式句,对此类句的本体和整体的讨论较少。本研究将从认知构式语法角度在汉语构式网络中探讨这类构式,在宏观上考察施事和非施事主语单宾语构式的关联和区别,微观上研讨相关构式的整合方式和次类间的差异,并通过语际对比和历时调查来挖掘这类构式的形成条件,以期对此类构式存在的理据作出解释。

一、 动词本原构式及其上位构式

汉语单宾语句的句法形式为“主语+动词+宾语”。由于这是汉语中最基本的表达式,有此形式的句子各式各样,林林总总。我们认为“单宾语句”只是个句法术语,如果将此句法特征与具体语义和语用特征结合起来考虑,这些具体形义组合就是认知语言学所称的“构式”(construction),并可对这种构式作进一步的细分。构式指称形式和功能匹配的语言实体。有两个及更多组分的构式因其组分可替换而产生类似义,即为有独特形义的能产构式。构式有其整体义,这种整体义在心理学上是一种完型。同时,大多数构式在很大程度上又是组合性的(compositional),因此构式是可分析的,只是这种与构式有关的语义分析是独特的,不循常规的句法语义规则[6]13[7]253。

动作本身在事件图式上并不凸显,但为重要参与者和整个事件提供过程性凸显点。在句法结构上,动词依存于名词,两者组成表述式。毫无疑问,任何动词都有其基本常规题元配置。此种构式可称为“动词本原论元结构构式”(下简作“动词本原构式”),可定义为“动词与其高频共现并在心智中最易联想到的名词所形成的复合象征单位,它具有特殊的事件图式,有完形效应,并可以对含有新的参与组分的构式句进行范畴化”[8]176。例如,“吃”本原构式与寻常的吃食事件相关联,其形义配置为“主语/食者+吃+宾语/食物”。动词本原构式是动词自己的“大本营”,每个这种构式都是语义具体而独特的,并有自己的凸显模式。

但动词本原构式又可以参与其他构式,这些其他构式可称为“超动词构式”。这两类构式的区别为前类构式是动词的私用构式,其内只有独个相关动词;后类构式是至少两个动词本原构式可参与的公用构式。后类构式比前类构式抽象,因为它们是可容纳不同动词本原构式的框架构式。动词本原构式是作为组分参与超动词构式的。

依据Langacker的定义,基本句(clause)内含如下四大参数:(1)图形—背景组织(figure/ground organization),表现为图形凸显于背景。(2)题元基型组(role archetypes),其中的施事凸显度高于工具、受事及其他题元。(3)移情等级 (empathy hierarchy),显现出概念主体对反映世界的概念实体作如下的偏爱选择:说者>听者>人类>动物>空间物>抽象物。(4)定指性(definiteness),涉及定指凸显度高于泛指的认知倾向[9]306309。上述参数中凸显度高的概念实体组合表现施事主语构式的特点。在非典型概念实体组合中,对参数1到4中相关实体的选择性依次递增,后两个参数与主语的联系最为松散。关于参数3,下面要详细讨论。

可以想象,由于绝大多数动作都是人类做出的,所以绝大多数单宾语动词本原构式的主语都表述语义上的有灵施事,尽管各种动作的具体作用力有所不同。这是因为语言是人创造的,是基于人体验的产物,且人自认为是万物之灵,生命度最高[1012]。人倾向于把事件或活动认作施事作用于受事,即使相关事件或活动不太符合这种典型模型,人们也往往认为它们可以表述为包含“施事+动作+受事”的有生句。因为人对自己及其行为最为熟悉,而“熟悉度”与“多样性”成正比,所以施事是个超大范畴。其典型特征为有生性、使因性、自主性、支配性、显著性,并且此范畴参照典型范例还涵盖或可以推导出非典型和边缘主体[13]37,208。从绝大多数单宾语动词本原构式中可以归纳出一个上位的超动词构式,可称为“施事主语单宾语超动词构式”,其形义配置为“施事/主语+动词+受事/宾语”,构式义为“施事通过动作作用于受事”。此构式中的施事是动作发动者,因而在认知上凸显;同时主语占据句子首位,是显著的句法位置。Ungerer和Schmid称主语为“句法图形”[14]173。前述形义图形的重合促成概念语义的凸显。在语言使用中,动词本原构式本研究涉及的所有构式都是单宾语构式。为简洁起见,下文在提及构式时通常省略“单宾语”三字。与其上位构式始终交互确认,从而形成构式完形效应。

汉语利用施事主语构式的完形效应还可以在主语位置隐去、移动或替换施事,即汉语中还有一系列非施事主语单宾语超动词构式(简作“非施事主语构式”)。这种题元变更可以用“王子—贫儿效应”美国作家马克·吐温的《王子与贫儿》描写同日出生的王子爱德华和贫儿汤姆在互换了服装、身份和社会地位后受到社会的不同待遇。徐盛桓用此故事来隐喻名词动用时构式整合的完形效应。参见徐盛桓《名动转用与功能代谢》,载《外语与外语教学》2001年第8期,第25页。来解释,即非施事题元这些“贫儿”可以披上施事“王子”的外衣而出现在主语位置并得到彰显,我们定义“彰显”为语用展现。这种效应首先由上述概念凸显和完形效应导致的认知惯性触发,继而由因题元误置而引起的认知关注所增强。这种彰显的动因与移情有关,后文将详述。

Goldberg指出,各种构式通过承继关系相关联,这些关联表征构式的多种特征,而多个构式形成网络。上位构式和下位构式间的承继关系表现为前者统制后者,后者例示前者。由这种承继关系形成的网络使我们在允准例外的同时,可以捕捉构式的概括性特质[6]67。我们据此假设汉语单宾语构式的最上位是泛化的抽象构式,其下有多层多个承继构式。图1显示了处于泛化的抽象构式下的网络局部。动词本原构式(简作“动本构”)是基底构式,它们的上位构式分别是施事和非施事主语构式(图中分别用不同粗度的方框标示,斜线标示构式间的关联)。前构式是基本而独立的,后构式参照前构式而形成。下面详述。

图1汉语单宾语抽象构式下的局部层级网络

二、 相关构式的共时综合考察

非施事主语构式的形义组配为:[非施事题元/主语]+[动词+宾语],构式义为“涉及非施事题元的事体由动宾形义结构详述”。主语通常为名词词组,动宾结构涉及具体行为或状态,是对主语的描述。此类构式明示整合后题元的转换和隐没,与相关施事主语构式形成对照。相关施事和非施事主语构式的类同在于两类构式涉及同一事件,构式的句法形式相同,且动词同一;差异为主语位置彰显的题元不同。在动词本原构式及其施事主语构式中非施事题元是不太凸显的,相对属于背景题元,因此,非施事主语构式也可称为“背景题元构式”。这类构式有多个,我们来讨论其中的工具主语和受事主语构式。首先对相关题元进行定义。“工具”为辅佐动作完成的器具,“受事”为施力动作的直接受影响者,“结果”为施力动作对受事的影响即动作结果。必须指出,本研究对具体主语题元的认定参照了其在相关动词本原构式中的语义功能。此外,具体构式的认定不考虑参与的动词本原构式固有的动态(如使动性、位移性)及构式中可能有的体标记和情态词(如“在/了”,“能/可以”)。

工具主语构式的基本形义配置为:[工具/主语]+[动词+受事/宾语],构式义为工具主语得到动宾结构所含语义的关于其参与某事件的详述。下面语例中箭头右侧的是施事主语构式下位的动词本原构式句,此句表述的事件也可以用箭头左侧的工具主语构式句来表述。

(1)这把刀切过肉王师傅用这把刀切过肉

(2)这把钳子可以安电灯我可以用这把钳子安(装)电灯

(3)这些沙子堵了两个洞口战士们用这些沙子堵了两个洞口

受事主语构式可以细分为至少两小类。第一小类的形义配置为[受事/主语]+[动词+受事修饰/宾语],如例4—5箭头左侧句所示。该动宾结构内的宾语指称与主语指称有修饰关系。主语指称先对受事物体作定性彰显,宾语指称再细述其定量。第二小类的形义配置为[主语/受事]+[动词+宾语/结果]”,如例6—7箭头左侧句所示。该句表述的事件含有一种因果关系,主语指称为动作前物体,宾语指称为该物体受到动作影响后产生的变化,即该主语和宾语指称间存在特殊反身性。箭头右侧的是表述同一事件的动词本原构式句。

(4)白酒喝了三瓶他们喝了三瓶白酒

(5)衬衫买了五件小李买了五件衬衫

(6)萝卜切了丝李四切萝卜成丝

(7)苹果榨了汁老王榨苹果为汁

基于参照点关联(reference point relationship)理论[9,15],可以对非施事主语构式的编码过程进行认知构拟。以例1为例。在概念的事件图式层,概念主体C即编码者在包含多个命题的相关领地D中找到要表述的命题,并认定此命题为内含参照点R的目标T。目标命题中原有的施事/射体Tr(王师傅)没入选,工具(刀)和受事(肉)都是界标lm,分别入选为参照点和与参照点直接关联的概念实体。在下层的工具主语构式句中,参照点编码为主语,其他目标内容编码为动宾组配。目标命题与工具主语构式句的局部和整体在语义和语用上相关联。而表述目标命题的最基本构式是相关的动词本原构式,因此从构式语法来说,编码者是将动词本原构式作为“原材料”改编为工具主语构式句的,或后者整合前者为彰显工具主语的超动词构式句。具体构拟如图2所示。

图2工具主语构式句“这把刀切过肉”编码过程的认知构拟

另一方面,我们可以对解码过程作认知构拟,从而意识到编码者对相关事件的着眼点。如上节所述,这种着眼点是编码者对不同题元的主观选择或移情。编码者在描述某事件或状态时可以选择关注不同的实体。他可以将自己与该事件或状态所涉及的参与实体保持一定的距离,给出客观的描述;也可以让自己与其中一个参与实体更为接近;或者在某些特殊情况下可以将自己完全等同于事件或状态所涉及的某一参与实体,并从该参与者的视角描述事件或状态[9]306[16]2930。而移情与主观化有关。Langacker指出,主观化是客观性识解实体消失、主观性部分保留下来的过程[17]5。本研究对象的主观化表现为施事不在主语位置,而代之以非施事题元。因此,从移情视角切入可以窥探编码者在句子或句群中由于不同的主观关注所引发的题元替换和句法变更。邱贤、刘正光在讨论受事主语构式时指出,在充分遵从和利用人类认知规律的同时,编码者可以对句子进行特殊处理,以表达其对世界的主观判断和评价并影响他人行为,从而实现语言的人际功能和主体间性[5]。我们认为这也是对移情我们注意到“移情”概念有点泛化了。本研究关注的移情应该是概念上固化的认知定势,与具体语言使用中例如涉及指示语的灵活语用站位所表现的移情是不同的,因此后者被称为“语用移情”。关于后者,参见冉永平《指示语选择的语用视点、语用移情与离情》,载《外语教学与研究》2007年第5期,第331337页。此外,移情也是传统修辞手法之一:将主观情感移到外物,再以后者反衬前者而使物和人浑然一体。及其功能的描述。下面以图3来展示对句子“一桶水洗一辆车”解码过程的构式整合构拟。

图3工具主语构式句“一桶水洗一辆车”的解码过程图示

对此句首先进行的溯因推理(从左向右虚线箭头标示)是一种循果溯因的推理过程。当解码者听到左侧的工具主语构式句时,发现句首位置的题元不是常规的施事题元,为了正确理解该句,解码者需将动词“洗” 还原为其本原构式。动词“洗”本原构式义为“施事用液体或工具去除受事上的不洁物”。“洗”事件通常涉及施事、受事和工具等,其本原构式句为右侧句。工具被整合为主语时,作为默认的施事可以选择隐没。解码者随后通过题元回归重置(从右向左实线箭头标示)进行复核,并获悉动词本原构式句与目前的构式句在句法和题元配置上的差异,体会到编码者对工具题元的主观移情。此外,上述涉及移情的认知焦点转换和语用彰显有更深的语用动因。如果解码者知晓该构式句所出现的社会语境为公益广告宣传,其语用功能就是提倡节约用水。因此,这里的对仗量词具有强调性。需要指出,解码者在现实交际中对语句的解码是即时在线的,不必依照以上步骤依次进行。我们的目的仅在于较细致地构拟解码者的解码过程,完整展现动词本原构式在解码时所起的作用。

上述讨论表明,非施事主语构式是动词本原构式可参与或嵌入的框架构式,有不同的次类。而不同的次类构式彰显不同的题元,对涉及动词本原构式事件的动态性作不同的限制性调整而使其弱化或趋于静态。下面来具体考察这种静态化的调整和计算。

如上所述,典型的动词本原构式事件为施事通过动作影响受事,此事件涉及“动作链”(action chain)。动作链显示一系列力的相互作用,涉及将力从一参与者传递到另一参与者。原则上讲,动作链可以拥有任意长度[9]283[15]355[18]409。基于以上论述,我们提出涉及动作链的两个概念基型(conceptual archetype):力传递距离和指向。通常力具有方向和量值,具体的力可表述为物理学上的矢量(vector)。此术语的定义为“既有大小又有方向的量”。借用这个术语,我们构拟如下动作链(图4),其中有从左到右排列的正向力传递实体,箭头方向以及其下的数值表示相关区间的矢量。如果动词本原构式涉及不及物事件,其力度就相对较小,因此该事件的矢量计为1。如果力传递反向,则矢量为负(-)必须指出,这里的矢量大小是我们根据常识虚拟的,仅仅旨在表明涉及各构式的矢量是不同的,且有依次递减坡度。另一方面,各个本原动词事件不同,其动态性或矢量也是不同的。。我们这一简要的力传递构拟暂时不考虑除以下四个核心题元外的其他题元,例如,与事、处所、时间。

施事2工具1.5受事1结果

图4动词本原构式事件动作链

下面以“切”为例来作演示。此动词本原构式义为“施事(用工具和特定方式)分割受事”。其中施事是力传递的起点,工具是施事和受事之间的力传递中介,受事是力传递的终点。编码者可选择结果作为力传递的终点,如例8、9所示。例后的括号内容显示该句的矢量。

(8)老王用这把刀切了肉。(正向矢量:2+15=35)

(9)老王用这把刀切了肉丝。(正向矢量:2+15+1=45)

另一方面,动词本原构式参与非施事主语构式时受到整合,后构式对前构式涉及的事件动作链作不同部位的截取。在工具主语构式中,施事被背景化,工具得到彰显,原本动作事件的动态性减弱。在受事主语构式中,施事和工具被背景化,受事得到彰显,而这导致力传递为施事在受事后的从右向左的反向力传递,使该构式事件的矢量大为弱化,其中仅受事到结果之间还是正向力传递。如例10、11所示。

(10)这把刀切了肉。(正向矢量:15)

(11)肉切了肉丝。(反向矢量:-2-15+1=-25)

非施事主语构式还有其他可细分的次类。例如,例12和13中虽然都有受事主语,但宾语分别为与事和处所,而前面例4、5的宾语为修饰受事主语的量词。这些实体都是力传递动作链中的实体,我们暂时不考虑它们在力传递中的作用。例14例示处所主语构式,其中的动词与宾语截取参与“贴”本原构式中的一段,因此其矢量是正向的。例15和16也是处所主语构式句,但与前句稍有差异,参与这些构式句的动词本原构式都是不及物的。例17的参与本原动词构式也是不及物的,可认为是处所主语构式的边缘句。例18为时间主语构式句。原构式中的施事隐没了,构式句的宾语为目的地,不明示力传递,因此矢量为0。

(12) 鲜花要送心上人。(反向矢量:-2-15=-35)

(13) 涂料涂上了墙。(反向矢量:-2-15=-35)

(14) 墙上贴着年画。(正向矢量:15)

(15) 脚上长了泡。(正向矢量:1)

(16) 家里来了一大堆客人。(正向矢量:1)

(17) 玛丽跑了丈夫。(正向矢量:1)

(18) 明天飞香港。(矢量:0)

综上,我们考察了动词本原构式参与超动词构式的整合过程,并用动作链和矢量概念演示了非施事主语构式次类的细微差异。考察显示:(1)同一动词本原构式可以参与不同的超动词构式。(2)不同的超动词构式截取及彰显同一动作链的不同局部,呈不同的矢量。其中工具和受事主语构式的矢量分别最高和最低,其他构式的矢量居中。(3)不及物本原动词构式的介入使非施事主语单宾语构式进一步泛化。此外,一定的动词本原构式参与一定的超动词构式,物以类聚。但限于篇幅,本研究对此未加详述。

对比施事和非施事主语构式,前类构式表征从施事到受事的概括性正向力传递,后类构式则表征具体的局部或反向的力传递。显然前者是基本的,典型的,无标记的;后者是由前者衍生而后起的,非典型的,有标记的,解码时需要付出较多的心理努力。前类构式呈动态性,后类构式趋于静态而语用彰显。沈家煊在讨论题元排列非典型且动作义弱化的构式时指出,这种构式是特殊的,有标记的[13]202,213。这种移情的彰显性首先表现为编码者在施事和非施事主语构式中选择后者,而随后在多个后类构式中最终选定其一这种“挑三拣四”。这一认知选择有多种用途,下述的讯递需求是其主要用途之一。

本研究至此仅聚焦于基本句的主语题元变化。在超句的话语信息传递方面,本研究关注的非施事主语往往与话题有关。话题是说话者在其认为与听话者共享知识和信息时激活并提请注意的部分信息。句子的主语和动词—宾语可分别有话题和述题功能,话题是后面述题部分所谈论的对象[19]。作为讯递重点和为了保持讯递的顺畅,话题在超句话语中具有延续性。如下面从北大CCL语料库和互联网搜索到的例19—21中的划底线主语是承前的话题,例22中的划底线主语是后文的统摄话题。

(19)还有一件事,朋友,能帮我磨一下佩刀吗?这把刀还没有开过口,能行吗?

(20)我刚抄起一把刀要切的时候,他旁边马上提醒道:“错了,这把刀切过肉”。

(21)风水讲厨房不宜放洗衣机,但厨房的阳台放洗衣机好吗?

(22)一袋糖果平均分给小朋友,每人分6颗,正好分完。每人分8颗,有5个小朋友分不到。有几个小朋友?

此外,我们同意沈家煊关于话题是个典型范畴因而是个特征束的论断[13]222,认为汉语中的各种话题有程度差异,如例23中主语的话题性即话题标记性呈由强到弱的排序。本研究的非施事主语话题呈中度标记性,是中度彰显的。关于这些,我们将另文详述。

(23)(至于)这把刀嘛,切过肉 > 这把刀切过肉 > 王师傅用这把刀切肉

三、 语际对比和历时演进解释

本研究虽然探讨的是汉语论题,但通过语际对比可以使研究更深入,解释更有力。因此,下面来作英汉相关对比。从形态和句法角度而言,较之现代汉语,主语优先型的(subjectprominent)英语不支持话题化操作。具体表现为:英语的构词法不支持话题化,而介词参与的逆被动化逆被动化是与被动化相反的句法操作,如英文句子“I fired at this gangster”中,被旁格化的不是施事“I”,而是受事“gangster”,引导介词由“by”变成了“at”。难以使宾语话题化[20]。其次,我们认为尽管英汉语在认知上均存在话题,话题和述题间存在参照点关联,但两者在句法语义的接口方面差异颇大。英语的话题化往往需要话题提擎语来标示,如“as for”,有时需在谓语后面出现类似“it”的复指词,且主语不能省略。但汉语的话题化操作很自由,不必使用提擎语、复指语,并且形成多种多样的句法结构[21]。正因此,汉语中存在以单宾语结构为形的非施事主语构式,形简义丰,固化为框架构式而有能产性;而英语的单宾语抽象构式下几乎没有非施事主语构式Levin展现英语动词可以出现在如下的十类旁格即非施事主语句中:时间、自然力量、工具、抽象致事、动作描述其方所的实体、处所、容器、原材料、金钱总额、来源。参见B.Levin, English Verb Classes and Alternations: A Preliminary Investigation,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93。但我们认为很多这种句子与具体动词密切关联,因此都是动词本原构式内的具体引申现象,与本研究对象不处在同一层面。。本研究考察的非施事主语构式几乎都不能合语法地直译为英语,如汉语句“米煮了粥”直译成英语句 “*The rice cooked porridge” 是错误的。我们就汉语“切”本原构式题元参与各类各种单宾语构式而表现出的不同题元配置以例24作不完全展示此句“这块案板切过肉(要洗过才能再用)”中的主语不是动作的主要工具,但也可占据主语位置。。相比较,英语通常只能正确直译此两类构式的最左句 “Master Li cuts the meat” 和 “This carver cuts meat”,其他句都不能正确直译。但即使后句类似于本研究的构式句也有其偶然性,因为此句例示“cut”动词本原构式中的特殊项,而非能产性构式句,与汉语涉及超动词构式不在同一层面。例如,例2不能正确直译为 “*The pliers can fix lamps”。

(24)a.施事主语构式句:李师傅切肉。李师傅切肉丝。李师傅切这把刀。

b.非施事主语构式句:这把刀切肉。这把刀切肉丝。这块肉切肉丝。

从汉语历时演变来看,话题化频发与先秦以来的介词脱落和双音化趋势关系密切。宾语标记“于”的脱落致使动词和宾语紧邻,许多动宾结构因此词汇化,而词汇化表现为动词的动作性减弱、宾语的个体性差、动宾之间的影响度低,这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主宾语间的对立。此外,偏正、补充、联合式等双音化动词的动性弱化、语义相对自足,语义关系松散的双音化结构为句子组分的换位提供了条件,语序的多样化为实现话题化提供了条件[20,2223]。但我们认为,上述讨论也许仅涉及寻常的宾语题元可以不受限制地出现在句首,并没有涉及施事主语为什么可以隐没。即文献中实际上仅仅讨论了下列演变过程中的第1到第2阶段,而第2阶段的构式在汉语中是存在的,且使用上很频繁,但却未真正涉及演变的第3阶段。

(25)我修好了电脑电脑我修好了电脑修好了

(26)老王榨了苹果为汁苹果老王榨了汁苹果榨了汁

这种语义和句法互动也许是独特的,但在汉语逻辑中又是合理的。汉语本族人认为,人是这个世界的主人,人的语言反映以自我为中心的生活,所反映的大多数行为动作均出于人类自身,因而在语言上只要明示动词就当然关联着动作主体而无须明示。正因此,汉语默认如下泛构式概念转喻:“动作代动作及其主体”。这一语言逻辑表明,概念上最根本的在语言上不一定要明示和突显。也即语言上不明示的可能恰恰是最重要的,重要得深入人心而可以不言自明、不言而喻。上述讨论可以总括为如下推断:在汉语的动作主体可以隐没和动词的动性弱化的前提下,寻常的宾语题元可以占据主语位置。继续的演变导致其他非核心题元也可占据主语和宾语位置,最终导致主语和宾语位置的题元多样化。其中非施事主语构式在施事主语构式的完形效应中彰显主语,可认为是前者衍生于后者。

英汉语言的本质特性导致如下不同的语言运作系统:汉语属于意合语言,而英语属于形合语言。形合和意合这对术语通常指超句层面上衔接词语的使用倾向性[24]334,但我们认为在基本句内也存在这种倾向性。在话题和述题的配置上,汉语受表意需求的驱使选择以概念和语义为重,英语由于句法—语义接口的规约较高而在灵活表意方面受限。因此,与英语不同,汉语是话题优先的语言,话题化现象具有较大的普遍性和多样性[25]19[26]279。这说明英汉两种语言对主语题元的规约性不同。可以说,汉语句的主语及宾语题元可以在语义上不容易引起误解的前提下自由选用。我们因此赞同如下观点:“(汉语)从语义上也不见施事充当主语的明显倾向,非施事成分充当主语非常普遍,也非常自然”[27]6;从语言类型学来看,汉语是“语用强势语言”[28]140。总之,汉语语用的高效需求促使语义表述方式简化并打破句法限制,从而形成现在的语言格局。

从Langacker主张的基本句包含的四大参数来看[9]306309,汉语借助相关的规约图形—背景组织和题元配置,对规约的移情排列可以按编码者的即时关注视角以及话语连贯和衔接进行重新排序,而英语这样做比较困难。汉语中移情的灵活排序选择不是世界语言的普适特性,对汉语此特性的研究应该会对语言类型学有所贡献。

四、 结语

本研究基于认知构式语法在汉语单宾语构式的局部网络中考察非典型主语题元构式,宏观探讨了施事和非施事主语构式的区别和关联,微观研讨了构式的整合方式及其认知动因,并通过语际对比和历时调查来挖掘这类构式的形成条件。汉语有其特点,可以为满足表意需要而允许对不同题元的移情表述,因此造就了一系列非典型主语题元构式。本研究路径的选择和组合给我们带来如下益处:第一,从语义和句法角度将更多句式纳入统一研究框架并寻求合理解释;第二,将自下而上的归纳法和自上而下的演绎法结合,有助于加深动词本原构式和超动词构式的承继关系研究必须指出,本研究认定的超动词构式与动词本原构式间的互动和整合与形式语法的同一底层结构转换生成两句不同。认知构式语法认为,不同超动词构式有不同语义和语用差异。参见张翼《“王冕死了父亲”的认知构式新探》,载《外国语学院学报》2010年第4期,第1720页。。第三,本研究区分了句法层的主语—宾语和语义层的施事—受事,从而厘清了以往研究对此两者的纠葛。汉语非施事主语单宾语构式具有多样性和复杂性,希望本研究为这类通常称为“话题句”的研究提供新的本体研究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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