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山二虎 第1期

一山能不能容二虎,有时候只是心态问题。

一

这些年欧强终于发了点小财。最近他看中一间大门面,准备扩大包子店。街对面是新开发的商业区,欧强迫不及待交了两年租金,回头又写信给远在安徽老家的亲弟弟欧胜,邀他赶快来帮忙。

按说应该让亲信打理财务,但欧强盘算着,欧胜的才智本来就略高一筹,搞不好来个喧宾夺主,自个儿惨淡收场,只让欧胜在厨房和面做馅。兄弟俩十年没见,真要像年少时候那样不计较,内心坦荡荡,那是假的。对于如此安排,欧胜倒也没有多问。

没多久,某报社说要采访欧强,他激动得直踱步。记者如约做完了采访,临走时说:“我看你这生意行,再上点广告保准更火。”最近没少有人在他耳边念叨做广告开分店,他一听这话就犯嘀咕,你是来采访还是来拉广告的,半天只憋出三个字:“那倒是!”

欧胜看出了他哥的心事,送走记者后,对欧强说:“哥,人家啥时候要你在他的报纸上登广告了?再有,就算是那意思,也是大实话啊。”

欧强吞了一口气,“你是说我听不懂话了?”斜了欧胜一眼,“总之现在生意好,暂时不需要花什么冤枉钱!”接着摔门而出。

欧强心眼小,一直谨小慎微、事无巨细才小有了些成就。生活算不上衣食无忧,但想吃点喝点啥还是吃得起喝得起。他找了个小馆子靠窗的座,要了二两老白干,酒还没打湿肠子,郁闷就一涌而上了。他实在没搞懂,又不是做不走了,非要做啥广告搞啥加盟呢?没准儿以后谁还骑到自个儿头上来了……

其实欧强不是个吝啬的人,也不怕吃苦,他就怕乱。他怕一旦做大了,自己一个没文凭的乡下人会乱了方寸。所以他时刻警惕着那些人要他做大想他乱的人。久而久之,欧强对身边的每个人都划了道防线,总是瞎揣测他们的一言一行。

二

这几天,欧强老觉得有些陌生人在店外转悠,时不时还往里瞟几眼,很是诡异。他跟欧胜提了这事,欧胜让他别多心,但他却认为欧胜根本就不在乎包子店的安危。

一天早上,一声刺耳的声响直击欧强敏感的神经,“他妈的什么包子,里面还裹着蟑螂!”欧强急匆匆地从厨房里冲出来,欧胜紧跟其后。“尖嗓子”的碗里的确摊着半个包子和一只小蟑螂,“喂,你是老板啊,怎么做生意的?”

“暗算”二字猛地从欧强脑中划过,这人长得歪瓜劣枣,一看就不是好人。欧强的脸涨得红一阵白一阵,握紧拳头就等对方动自己一根汗毛,马上拳脚相加。欧胜用力扯住欧强,上前左一个“很抱歉”,右一个“对不起”,“尖嗓子”故意找茬似地盯着欧强,“怎么,还要打人啦?”

“打你怎么了?”欧强说着就往前面拱。

“咔嚓咔嚓……”要打人的一幕刚好被一个过路人拍下,欧胜一个箭步追出去。结果那不是什么记者,就一个二流摄影师,欧胜给了他200元封口费,那人立马当着欧胜的面删除了刚拍到的两张照片。

见欧胜回来了,欧强若无其事地说:“记者没一个好东西,那蟑螂指不定是谁想陷害咱们,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哥!今天你就是错了!”欧胜头一回指责他哥,也没解释刚才那人的身份。“无论如何,只要是自个儿店里的事,再烫手的山芋也得碰不是?”

那一夜,欧强失眠了。他想不通跟前这同一个娘胎出来的亲兄弟,竟会为了一个外人责怪自己!

三

自那以后,欧强开始反感欧胜,觉得对任何人都“笑脸相迎”是件很不可思议的事,索性把大小事务全部移交给欧胜,自己就只做点包子,“看他能搞出什么名堂来。”

那段时间,购料、处理顾客意见……欧胜亲历亲为,一切井井有条,欧强却越来越狂躁,一种隐约的不安让他觉得快要人格分裂了。这头,欧胜不但把包子店经营得很到位,还大胆地提出改革,他想把安徽老乡叫到苏州来多开几家店,扩大扩大生意。“随你!”欧强没好口气地说。欧胜顾不得他哥的情绪,一个人连发展都不敢去想,生意迟早败光。

老家人早有耳闻兄弟俩在江苏的包子生意做得热火朝天,家书一回去,当月就陆陆续续来了十几门远亲近邻。裁缝、司机和农民乡亲,一窝蜂地卖起了包子。

李二娃的店开张那天,一个顾客买了袋包子,啃了两口,问:“这包子不是欧老板做的吗?”“是他徒弟做的,有问题吗?”那顾客笑了笑说:“没什么,就是味道不一样了。”便拎着口袋转身走了,李二娃哭笑不得。

没多久,老乡们一聚才知道,几乎所有人都被顾客质问过包子的出处。李二娃越想越蹊跷,说:“是不是师傅留了两手哦?”人群顿时一片哗然,没人再往下接话。

俗话说,没有不透风的墙,大伙的猜疑不偏不倚传到了欧强耳里。起初欧强试着忍耐,手把手更加细致地教大伙手艺,却总被老乡们盯得浑身不自在。心想,不盯肉馅盯嘛!火一上来,丢下一句“不做了!”莫名其妙扭头就走。

欧胜四处打听才知道,大伙儿都在抱怨欧家兄弟让他们离乡背井,又不肯给真东西,很气愤。于是欧胜立马开会,给大家算了笔账,“如果自己做肉馅,在器械设备和小工身上的投入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哟。”在一阵闹哄哄的商讨之后,大伙儿一致决定所有肉馅由师傅统一请人制作,今后也不用再疑神疑鬼了。

欧强仍是看谁都像坏人,像一群掠夺者,但他心里很明白,这些都是好人,只是被逐渐孤立的痛苦让他反反复复发作着。而在伙计们看来,欧强已经心理扭曲,再也没人注意到,厨房角落里那个勤勤恳恳做包子的焦虑身影。

四

突如其来的幸福弄得大伙儿有些不知所措了,转眼间存款就变成了六位数,连家境最窘迫的从老家来开包子店的老徐脸上都笑开了花。当初老徐在那穷山恶水里一呆就是大半辈子,还真没想过会有发财的一天。现在老徐每天从收银柜里取出的一摞钞票,少说也有3000元。

就这样和谐融洽地过了五年,厨房伙计和掌柜老乡都信服欧胜,也明白是谁把他们带了出来,谁给了他们“生路”,所以欧胜“越俎代庖”的事,大家都认为合情合理。

这么多年过去了,欧强偶尔也会反省当初的心态咋就那样恶劣,现在他可比谁都清楚欧胜的“所作所为”。然而他已经不知道能找谁说说,该从何说起了。

这天,欧强跟往常一样做完肉馅回到卧室,从门缝中窥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推开门看见欧胜叼着一根烟坐在床边,大口大口地吞云吐雾。欧强心一紧,该来的还是来了,欧胜始终不肯放过大当家的名。

欧胜赶紧把烟灭了,他知道欧强有气管炎。

“你说,什么事?”欧强故作镇定地问。欧胜不紧不慢地掏出一个红色的旧存折递到欧强手里,“哥,这几年你也没问店里拿钱,我就把挣来的钱全部存起来了,现在该还给你了。”欧强颤抖着接过存折,半天没找出一句对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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