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山独秀林不老

时间:2022-07-29 10:49:54

2008年1月7日上午,来自中央和国家机关各部委、长江水利委员会的数百位工作人员、专家、各方面负责人,以及闻讯专程从全国各地赶来的人们,冒着凛冽的寒风,聚集在北京八宝山革命公墓大礼堂,为长江水利委员会原主任、水利部顾问林一山同志送别。

灵堂里,哀乐低回。林一山同志安卧在鲜红的党旗下,周围摆满了党和国家领导人及亲朋好友、亲属们送的花圈。其中有副挽联格外醒目,联上写着“一山独秀林不老 大江浩荡水长流”,它是林一山同志波澜壮阔的一生真实的写照。

我怀着悲痛的心情,跟随人们默默地走进灵堂,凝视着封的这位“长江王” 安详的遗容,深深地鞠了三个躬,脑海里不禁浮现出我的这位儿女亲家的音容笑貌,和他那非凡的、传奇般的人生历程。

上世纪70年代末期,我与林一山同志相识。因他的幼子林健与我的小女儿林都平相爱并结为连理,我与林一山成为姻亲,过往甚密。因为他比我年长许多,渐渐地听说了他的许多故事,便不由得对他产生了敬意。

1911年林一山出生在山东省文登县。上世纪30年代初在济南上中学时,便积极投身抗日救亡运动。1936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后,从事党的地下革命活动。1935年进入北平师范大学读书,曾任北平师大地下党中心支部书记,组织并参与了著名的“一二・九”爱国学生运动。

“七七事变”后,他担任了北平学生大军训地下党的总支书记。受山东省委指派,于同年9月前往胶东组织领导抗日武装起义,历任胶东特委党委、宣传部长、统战部长、特委书记和胶东区游击司令员。1942年,面对日军的铁壁合围,他按照八路军总部和山东军区的命令,积极组织反扫荡斗争,粉碎了日寇围剿胶东抗日根据地的图谋。

解放战争时期,林一山先后任青岛市委书记兼市长、辽南省委书记兼军区政委、辽宁省委副书记兼军区副政委,以及第四野战军南下工作团秘书长等职。

新中国成立后,林一山先后担任中南军政委员会水利部副部长兼党组书记、中南军政委员会财经委员会副主任、长江水利委员会主任兼党组书记、国务院长江流域规划办公室主任兼党委书记,以及水利部顾问等职,他是中共第八次全国代表大会代表,第五、六届人大常委会委员。

林一山戎马倥偬前半生,投身到新中国的水利事业后,刻苦钻研,深入实践。他不仅是一位德高望重的领导,更不愧是一代水利泰斗。

在林一山漫长的人生旅程中,有许多刻骨铭心的岁月,尤其使他引以为豪的是,建国初期,他有幸直接聆听关于治水的教诲,有幸在直接领导下规划和治理大江大河。

在林一山家的客厅里,悬挂着一幅照片。在这张悬挂了半个多世纪的照片上,和林一山面对面地站在“长江”舰的甲板上,微笑着、神情专注地听他讲述治理长江的汇报。

谈起这幅照片,林一山回忆说:“从1953年到1958年的6年当中,除去中央南宁会议点名要我和李锐同志列席、向会议谈三峡问题外,他特别召见我共有6次。在数以百计的省部级干部中,获此殊荣者实在不多,为什么?原因就是特别关注长江的建设,尤其是三峡工程更为关注,因此接连垂询。”

“长江”舰上纵论高峡出平湖、南水北调……

1953年2月19日,林一山接到中南局通知,要他跟随外出并汇报工作。为了随行方便,他被安排住在下榻的汉口“杨森花园”内。这里原是四川大军阀杨森的别墅,园内环境优美,警卫森严。

这是林一山第一次陪同外出,他的心情不免紧张、兴奋。这天,他备齐了一切必要的资料,与一行数人乘几辆小汽车向江边驶去。在长江边下车后,步行穿过宽阔的江滩,遥望大江,似乎显得格外浩瀚。

登上“长江”舰后,刚刚起锚,就派人把林一山找来。林一山匆匆带上一本《申报》地图,来到的卧舱里。原来,早已在等候他了。这天,身穿绿色的军呢大衣,头戴军帽,脖子上随意系着一条方格围巾,红光满面,看上去不像年已六旬的人。见面后,他紧紧握着林一山的手,让他靠近自己坐下,说:“过去你见过我吗?”

“见过几次,那是西安事变放走以后,1937年春天,中央召开党代表会议,我是白区代表,到了延安。主席曾参加过我们的小组会,我还问过许多问题”。

“真对不起,你认识我,我不认识你。”说。

“你这本地图是从哪儿弄来的?”指着林一山手中的地图说。

“是在东北打仗时从汉奸那里弄到的。”林一山说。

“这本地图还是不错的,长征开始时我路过湖南、广东边界时也弄到过一本,后来打仗、行军时经常用它,长征时它帮了我不少忙。”说。

这时,注意到了林一山的右手,关切地问道:“你的手是打仗时受伤的吧?”

“是的,是‘七七’事变后,我在胶东第一次跟日本人作战时受的伤。”林一山答道。

问:“你打了多少次仗?”

林一山想了一下回答说:“较大的战斗有八九十次,小规模的游击战就数不清了。”

“好,打一打仗有好处,可以减少主观主义。”说。

随后,谈话转入正题。向林一山详细了解了有关长江建设的主要问题。

询问了长江洪水的成因、长江流域气象的特点以及暴雨区的分布等。

林一山打开了随身带来的长江流域图,着重介绍了长江流域的两个暴雨区。他还谈了引起长江洪水灾害的降雨情况。

“长江流域暴雨最大的强度是多少?”又问。

“根据记载,1935年7月间的一次暴雨的降雨中心在湖北五峰县,这次降雨总量达到1500毫米,比两湖地区通常年份一年的雨量还多。这次暴雨造成的灾害使汉江中下游一夜间就淹死了8万余人, 澧水下游死亡4万余人。川西的峨眉山青衣江流域因地形关系,每年的降雨总量都可达到2000毫米以下,所以叫作‘川西天漏’。”林一山说。

听了,笑着说:“真了不得!”随即转身对陪同的公安部长说:“罗瑞卿同志,你这高个子有多高啊?”

“大约一米八几。”罗瑞卿说。

“长江真能下雨,有的地方的降雨深度,比你罗瑞卿这个子还要高呀!”又以极大的兴趣向林一山详细询问了长江气象、洪水的成因等。林一山一一做了回答。

在碧波万里的江面上,“长江”舰破浪前进,凝视着长江奔腾不息的波涛说:“要驯服这条大江,一定要认真研究,这是一个科学问题。”

接着,他又转过头来对林一山说:“长江的水文资料,你们研究得怎样?”

林一山听了,暗自思忖道:“对水利问题如此内行!”他回答说,已经组织力量,整编了长江历年的水文资料。

个把小时的汇报结束了,林一山正要离开。说:“你不要走,我请你吃饭!”

林一山回忆说,吃饭很简单,只有两菜一汤,除了辣味外,没有什么鲜味。吃得津津有味,边吃边说:“我在北京很忙乱,出来后空气新鲜、心情愉快,能自由地了解情况,谈问题。”

“长江”舰边行边停,沿途多次下船,到工人、到群众中访谈。

当云雾缭绕的庐山消失在天边时,又继续和林一山交谈起来。这次他把话题转到了长江流域和水资源的开发利用方面。

林一山简要地向汇报了关于长江平原防洪工程的规划工作。当汇报到准备修建大大小小的山谷水库时,林一山说:“我们计划兴建一系列梯级水库,来拦蓄洪水,从根本上解除洪水的威胁。同时开发水电,改善航道,发展灌溉,最大限度地进行综合利用。”

听了林一山的汇报,凝视着祖国的万里江山图,从青藏高原的长江源头,莽莽昆仑,金沙江、大渡河、岷江、嘉陵江、乌江、湘江、汉江、赣江……直到上海、长江口,在图上划了一个大圆圈,说:“太好了,太好了!”

沉思片刻,说:“修这样许多支流水库都加起来,你看能不能抵上三峡这个大水库?”

“从长江致灾洪水的主要来源说,这些水库都加起来,也抵不上一个三峡水库的防洪效益。”林一山回答说。

“那为什么不把这个总口子卡起来,毕其功于一役?就先修这个三峡水库怎么样?”指着三峡的东口说。

一语道破了林一山酝酿已久而不敢贸然提出的想法,他心想:“不愧是大战略家,如此准确地掌握了长江的洪水规律与其他水库的相互关系。”他立即兴奋地回答说:“我们很希望能修三峡大坝,但现在还不敢这样想。”

“都加起来,还抵不上一个三峡水库,你不是也这样说了嘛!”还询问了开发三峡的造价。

过了一会儿,又派人来找林一山,说要请他吃饭。这次与上次一样,仍是两菜一汤。还问他有多少工程师。(过后,回到北京,就找了水利部部长傅作义,谈了他与林一山的这段谈话,要傅作义加强水利方面的技术力量。)

军舰继续顺流而下,天亮以后,军舰启程驶向南京。在甲板上与全体水兵合影留念。随后,向林一山等招手说:“你们也来吧,我们合个影!”

次日,又和林一山谈了南水北调的问题。

问:“南方水多,北方水少,能不能把南方的水借给北方一些?这件事你想过没有?”

在地图上指着白龙江问:“白龙江的水能不能引向北方?”

林一山回答说:“不行。”并说了为什么不行的道理。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就没有继续问。

随后,又把手中的铅笔指向嘉陵江干流的西汉水方向,说:“这里行不行?”

林一山仍回答说不行,并用与白龙江不能引水的同样道理做了说明。

“汉江行不行?”问。

“汉江有可能。”林一山答。

“为什么?”问。

林一山答道:“汉江与黄河、渭河只隔着秦岭平行向东流,越往东地势越低,水量越大,而引水工程的规模反而越小。”

随后用铅笔从汉江上游至下游画了许多杠杠,每画一个杠杠都问林一山:“这里行不行?”

当指向丹江口一带时,林一山说:“这里的可能性最大,可能是最好的引水线路。”

林一山为什么说丹江口一带可能最好呢?因为他们在研究汉江中下游防洪问题时,曾提出过丹江口工程,只是还没有考虑利用这个工程进行南水北调。的提醒立刻使他想到丹江口工程有可能作为南水北调的一个方案。于是,这次接见不久,他就布置了引汉济黄线路的勘察。

听说丹江口一带可能有条件兴建引水工程时高兴地说:“你回去以后,立即派人勘察,一有资料就立刻给我写信。”

军舰快到南京时,叮嘱林一山说:“三峡问题暂时还不考虑开工,我只是先摸个底。中央分管这项工作的同志,你也暂时别跟他们讲。但是,南水北调工作要抓紧。”

船到南京以后,亲切地握着林一山的手说:“我算是了解了长江、了解了长江的许多知识,学习了水利,谢谢你!”

京汉路上,封林一山为“长江王”

1954年11月的一天晚上,林一山接到通知,要他到汉口车站作工作汇报。上了火车后,他才发现,原来是的专列。车上除了还有刘少奇和。简单的问候过后,要林一山汇报三峡工程问题。

汇报在提到三峡工程建设时,问林一山:“不靠外国人,我们自己能不能解决?”

林一山回答说:“如果给一段时间,就是在我们完成丹江口工程后,我们的科研工作已达到世界水平,到那时我们自己可以建设三峡工程。”随后,又问了他三峡的地质条件等。林一山作了详细回答。天亮后,通知他到车厢里用早餐。坐下以后,林一山才发现,就坐在自己对面。当问他是哪个县的人时,对说:“你们是老乡,你还不知道,他是文登县,在半岛的东边;你是诸城,在半岛的西边,相隔很近嘛!”

党中央这时将治理长江提上国家议事日程,当时对林一山来说不免有些意外。但是,也是事出必然。1954年洪水的大破坏,荆江分洪工程在危急时刻发挥的作用,以及他接连两次向的汇报和多次汇报信,对党中央决心根治长江、开发长江,显然都起了一定作用。

1956年夏天,发表了著名诗篇《水调歌头・游泳》。不久,在武昌东湖第三次接见了林一山。

见面后,握着林一山的手说:“你这个‘长江王’来了。”

走进的房间,李先念已在场。高兴地对林一山开玩笑说:“你看能不能帮我找个人当主席,我给你当助手,帮你修三峡大坝好不好?”

“这个大坝长我都想当噢!”李先念诙谐地说。

这次接见,向林一山透露了一个很重要的信息:“党中央决定修建三峡大坝。”

1958年1月,主持召开了南宁会议。会前,派飞机把林一山接到南宁。会上,讨论了三峡工程的造价问题。见他坚持50亿元的造价,说:“那好吧,就算你说的这个造价,少装机,先把大坝修起来防洪。”

这年夏天,在武昌东湖主持了一次政治局扩大会议,再次听取了林一山的汇报。这次主要问了他关于三峡水库的寿命问题。

1958年9月11日拂晓,林一山接到通知,要他去武昌东湖向汇报工作。这天,在会议室里单独接见了他,主要向他了解了三峡水库的泥沙问题。这次接见,与他谈了半个小时,约他陪同游长江。在奔腾不息的大江上,健臂划行,甚是壮观。

当晚,约请他和王任重到汉口的老通城吃晚饭。席间,指着几个孩子问林一山说:“是你的孩子吧?”

“是的。”林一山答。

对自己的工作人员说:“你们只顾自己吃,也不管管孩子们。”

这次接见过后,新华社和《人民日报》都发了消息。从此以后,便把长江的事交给了。

为治水,鞠躬尽瘁

新中国成立初期,适逢长江发生大洪水,林一山亲眼目睹了长江、汉水破堤溃垸的惨状,深深感到长江洪水灾害是中华民族的心腹之患,认识到长江水利事业对国家经济发展的极端重要性。从此以后,他毅然投身到治理长江的大业中。1950年2月,他组建起了长江水利委员会,积极研究探索中国水利发展与长江流域综合利用开发问题。广泛收集基础资料,迅速掌握了我国第一大河长江的基本特性。

的多次接见,给了林一山巨大的精神力量。在和的直接关怀和支持下,他组织国家有关部门和地方政府,历时3年,编制了以防洪为重点、以水资源综合利用为主体的长江流域综合利用规划。半个多世纪的实践证明,这个规划是正确的。人们说,他是长江流域综合利用规划的首倡者和重要奠基人。另外,他还促成了一大批工程的建成。为了有计划、有步骤地推动三峡工程的兴建,1958年,他组织建设了汉江丹江口水利枢纽。这项工程不仅是汉江的重要防洪工程,也是今天南水北调中线工程的水源工程。

1972年,葛洲坝工程建设面临很大困难。当时,林一山正患癌症(眼色素瘤)住院治疗。他不顾个人安危,临危受命,遵照的指示,担任了国务院葛洲坝工程技术负责人。根据医生诊断,他的右眼需要摘除,他边工作边治病,鼓励医生说:“你们大胆地挖吧,我瞎了一只眼睛,能把葛洲坝修起来;两只眼睛全瞎了,我闭着眼睛,照样把葛洲坝修起来!”

在他的领导下,历尽艰辛,终于把这项濒临失败的工程建设成为享誉世界的优质工程。

林一山为南水北调也倾注了大量心血。早在20世纪50年代,他就带领长江委选好了从丹江口水库自流引水华北、直达京津的引水路线,就是现在正在建设的中线调水工程。他还多次深入青藏高原巴颜喀拉山区,寻找一条从西南向西北调水的线路,并提出了西部调水方案。

早在1953年,林一山就提出了水库移民工程的新理念。在双目失明的艰难情况下,先后完成了《林一山治水文选》、《葛洲坝工程的决策》、《中国西部南水北调工程》、《高峡出平湖》、《林一山论治水兴国》、《河流辩证法与冲积平原河流治理》等著作,成为一代水利理论大家。

年复一年,为了解决水库使用寿命、三峡、南水北调等“天字号”的大难题,他的足迹遍及大江上下、长城内外,遍览了祖国的大江大河。

林一山逝世的噩耗传到大江两岸时,与他共事多年的同事、朋友非常悲痛,用“沉乌落月水停流,痛失英豪泪载舟”来形容自己的心情。人们吟道:“大禹传人难忘林一山,西陵石壁永镌长江王。”

编校:张红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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