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文化符号的人物形象

时间:2022-10-08 02:20:14

作为文化符号的人物形象

摘要:《爸爸爸》刻画的丙崽形象和《女女女》刻画的幺姑形象具有极大的相似性和深厚的文化内涵。两者的软弱暗示出个体面对社会时的软弱和民族延展过程中的某种疲软。两者超乎常人的生命力,代表两者作为文化象征体时,具有折射人生的普适性意义。而两者对于当代文明的疏离为观察民族发展和人类的生存境遇提供了客观的视角,具有文化符号的价值。

关键词:文本细读;软弱;顽强;疏离感;文化符号

目前,关于韩少功的两部小说《爸爸爸》和《女女女》的研究均相当丰富。但是,很少有人将两篇作品的主要人物形象抽取出来,用文本细读的方式进行对比研究。“文本细读”是指“美国‘新批评’派的文学主张之一。细读(close reading)指细密地研究作品的上下文及其言外之意,它要求批评家注解每一个词的含义,发现词句之间的精微联系,包括词语的选择和搭配、隐呈程度不同的意象的组织等等。”[1]文本细读是深入剖析作品语言、结构,从而准确把握作品艺术价值的有效工具。本文本着“求同存异”的原则,采用文本细读的方法,将丙崽和幺姑形象进行比对分析,探析两个人物形象所具有的艺术价值。

一、身与心的软弱:畸形与变形

仔细比对《爸爸爸》刻画的丙崽形象和《女女女》刻画的幺姑形象,我们首先看到的,最直观的映象是软弱。这种软弱既包括身体的软弱,也包括心理的软弱。而这种软弱是由身心的畸形和变形引起的。

丙崽的软弱主要表现在身体与心理的畸形。身体的畸形无力直接给读者造成了软弱的映象。小说开头,韩少功将丙崽的外貌刻画为:眼目无神,脑袋很大,有了抬头纹,浑身油水。此外,作者巧妙地运用了动作描写。“他轮眼皮是很费力的,似乎要靠胸腹和颈脖的充分准备,运上一口气,才能翻上一个白眼。掉头也是很费力的,软软的脖颈上,脑袋像个胡椒碾锤摇来晃去,须甩出一个很大的弧度,才能稳稳地旋到位。他跑起路来更费力,深一脚浅一脚,找不到重心,靠整个上身尽量前倾,才能划开步子,靠目光扛着眉毛尽量往上顶,才能看清方向。他一步步跨度很大,像赛跑冲线的动作在屏幕上慢速放映。”[2]运、甩、旋、划、扛、顶等动词表现的动作幅度和力度都很大,将丙崽行动上的迟缓和艰难表现出来。连续用三个“费力”形容丙崽的行动,更表示丙崽无力,突出他身体 “弱”的特点。这样,虽然五官衣着等特征并不明朗,但外貌描写表现的畸形与动作描写突出的“弱”的特点相结合,刻画出身体畸形羸弱的丙崽形象。

丙崽的软弱还表现在心理方面。“他看见有一缕红红的东西从大人们的腿下流出来,一条赤蛇般弯弯曲曲急蹿。他蹲下去捏了捏,感到有些滑手,往衣上一抹倒是很好看。不一会,他满身满脸就全是牛血,大概弄到嘴里的牛血有些腥,小老头翻了个白眼。”[2]将牛血陌生化表述为一缕红红的东西和一条赤蛇。这种陌生化的写法在文章的多处运用到,表现出丙崽对于日常生活的无知。这至少证明,韩少功所刻画的丙崽属于病理上定义的。除了病理上的定义,我们更应该从精神和文化层面进行分析。“少功将其放进自己所创造的符号系统或苏珊・朗格所说的‘表现性形式’中,却发生了神奇的变化,成为‘文化的代码’,具有深广的内涵和外延,丙崽其人也成为某种原型,成为如阴阳二卦一样久远的原始思维模式的畸形象征了。”[3]韩抗的这一观点或许为我们更深入地解读丙崽,提供了较好的思路。也就是说,高兴时喊叫的“爸爸”和不高兴时咕噜的“×妈妈”是阴阳二卦的原始思维模式(或是简单的二元对立思维)的畸形表现,属于精神和文化层面的异化。

作为与男性形象相对举的女性形象,《女女女》刻画的幺姑也透出与丙崽一样的软弱。她的软弱表现在身体的变形与心理的畸形。而幺姑心理的两极畸形反差,反映出她心理的脆弱。“幺姑无事的时候,就呆坐,……警觉地守护这一房破旧的家具和几坛酸菜,守护自己的某种本本分分的恐惧。门一关,她的毛巾就很安全了,……她的茶杯也很安全了,……她的伞也很安全了,……”(着重号为引者加)联系幺姑年轻时候的苦难经历,我们不难感受到社会对于她(个人)的沉重挤压。于是,幺姑在强大的社会力量面前选择了退让,通过压抑自我达到与社会的妥协。这种妥协在韩抗看来,是一种出于自我保护的伪装,是伪善。当她中风之后,性格变得古怪刁钻,这点刚好可以证明先前的善良都是伪装。笔者认为,妥协并不等同于伪善(但不排除有伪善的嫌疑)。幺姑的懦弱最主要还是表现在抗争精神的缺乏。在生理方面,小说描述到:“她越长越小,越长越多毛,皮肤开始变硬和变粗,龟裂成一块块,带有细密的沟纹。”幺姑晚年瘦弱下去,由人向兽转变,先变成猴子,直至又变成鱼。幺姑的变形很明显有力量减弱和形体变小的倾向,体现出身体的软弱。

二、生命力的顽强:不死与不亡

丙崽和幺姑还有一个很明显的共同特征是:生命力顽强。韩少功的很多作品均带有神秘色彩,力求对于民族发展和人类生存等谜题进行求解。而民族的发展延续和人类的生存繁衍都涉及到一个问题:生命力。怎样的一个民族才算有生命力的民族?怎样的人生状态才称得上有生命力的状态?民族与人类的生命力怎样体现,怎样传承?丙崽和幺姑正是韩少功试图对自己做出的回答之一。

丙崽是一个瘦小畸形而无力的小老头,虽然活得十分的不起眼,但又有惊人的生命力。“后生们在门前来来往往,一个个冒出胡桩和皱纹,背也慢慢弯了,直到又一批卦鼻涕的奶崽长成门长树大的后生。只有丙崽凝固不动。”仿佛丙崽有抵御时间的力量。小说第一部分就暗示了丙崽顽强的生命力。原本抽签决定了要被送去祭谷神的丙崽,阴差阳错被一个炸雷拯救,九死一生。丙崽娘离家出走后,丙崽一人离家游荡,在没有人照料,自己又没有劳动能力的情况下幸存了下来。“八字贱得好,死不到渠的头上。”“怕是阎王老子忘记了。”“听说渠从崖上跌下来,硬是跌不死。”两个后生的谈话侧面反映出丙崽命大,有如神明庇护。最主要,还是小说的结尾处,被灌下毒药的丙崽竟然没有死。这种难以解释的不死现象,凸显了他生命力的丰盈和坚韧。

幺姑的生命力就体现在死而不亡的生命状态中。被送到乡下去后,幺姑形体变小,但是却渐渐摆脱了对于熟食和衣服的依赖,“不怕饿,不怕冷,冬天可以不着棉袄,光着身子在笼子里爬来爬去,但巴掌比后生们的还更暖和。”如此旺盛的精血和顽强的生命确实少见。其生命力的倔强的延展,更表现在:死后的幺姑以一种难以消亡的状态存在在她的后代中。无论是“我”改不掉大声说话的习惯,还是老黑“居然也像一条鱼”都暗示幺姑一直作为滞留的影响因子而存在。

韩少功在论文《文学的“根”》中说:“在立足现实的同时又对现实世界进行超越,去揭示一些决定民族发展和人类生存的迷。”[4]“寻根”作为一种文化热潮可能会随时间的推移而退烧,但是韩少功这种“寻根”的精神却是不可丢掉的。《爸爸爸》和《女女女》显然就是韩少功对于文学与文化纠缠的思索藤蔓上结出的果实。人类的生存繁衍和发展离不开男人,也离不开女人。这两篇作品以对举的形式命名,刻画的主要人物形象也是一男一女,显然是试图对人类发展延续以及人的生存状态之谜进行揭示。

三、对文明的疏离:无知与抗拒

文化“寻根”的口号提出以来,不少作家重新审视当前的文明与文化,站在了一个较为疏远的客观立场。的视角因为不带感情而显得更加客观,成为一个很好的观察视角。丙崽自然成为剖析民族发展问题的适合的解剖刀。而幺姑因为与社会生活保持严格的距离,表现出疏离的态度,也为反思人类的生存状态提供了很好的视角。也就是说,丙崽的无知和幺姑的抗拒,促成了两者对于当下文明与文化的疏离和冷静观察。

“语言对于社会人来说是一个标志性因素,语言缺失就意味着主体永远无法进入正常社会认同的范围。傻子的语言象征着人的一种特殊的生存状态,人与社会不能相容。这样容易导致人的异化和生长状态的畸形发展。”[5]永远只会两句话:“爸爸”与“×妈妈”的丙崽,自然是患有失语症的。语言的缺失造成他无法进入社会生活,无法得到正常社会的认同;对社会的无知,又造成语言的停滞不前。这样,丙崽凭借自身的无知而独立与社会生活之外,成为反观民族发展、社会生活和人的生存境遇的一面镜子。用他的眼光观看鸡头寨和鸡尾寨的纠纷,看杀人祭祀、宰牛打卦和打活卦等严肃又荒诞的活动,更能给读者以震撼。由此反观丙崽的两句话,就有了谶语的性质,有了呼唤“爸爸性”的神秘感。

同样作为探索之作,《女女女》对于女性(甚至整个人类)生存状态的开掘似乎更加的复杂和艰难。六月天也宁愿闭门呆坐的幺姑表现出与社会的主动疏远。她对于社会文明与文化持有本能的抗拒,例如对助听器、公共汽车和现代医学常识的抗拒。一句“没得用的”成为她否定一切的理由。中风后的幺姑更是回归动物性的一面,逐渐丧失了社会性(这要求人与人相互的妥协)对于自我的规约。显然,对于社会的妥协退让(年轻时候的幺姑)和一味逃避(年老和中风后的幺姑),都是不可取的生存态度。真正合乎人的正常的生存状态是什么,作者并没明确的答案。只是用“吃了饭,就去洗碗。就这样。”结尾,似乎向作者暗示了人的最佳的生存状态正包含在日常琐事当中。

四、结语

丙崽和幺姑的文化解读也不能局限于某一种方向。而应该看到其文化意蕴的多维性。例如,岳建景就侧重探究这两篇小说的人物形象原型,指出:“《爸爸爸》和《女女女》所拥有的共同主题,就是展示探究人类生命运动本身的古老的原型奥秘。”[6]但是,从文化的高度对两篇小说进行解读不失为一个恰切的研究方向。

作者采取疏离的办法刻画丙崽和幺姑,是为了对当代文明与当下的文化现状进行更加深入的观察。观察的结果即:软弱和顽强并存。丙崽和幺姑,一个代表男性一个代表女性,一个代表乡村生活一个代表城市生活,一个代表民族发展一个代表生存状态,具有极强的呼应性。两者的软弱暗示出个体面对社会时的软弱和民族延展过程中的某种疲软。而两者超乎常人的生命力,代表两者作为文化象征体时,具有折射人生的普适性意义。在这种普泛意义上来讲,与其说他们是两个人物形象,不如说他们是两个符号更加的贴切。毕竟这两个人物在物理轮廓上讲是很不具体的。何况,两篇小说也不像传统小说以塑造人物性格为主,而是注重人物所具有的文化内涵和张力。(作者单位:湖南科技大学人文学院)

参考文献:

[1]鲍昌.文学艺术新术语词典[K].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1987:316

[2]韩少功.爸爸爸[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12

[3]韩抗.追求形而上的境界―读和[J].中国文学研究,1988(04)

[4]韩少功.文学的根[A].世界[M].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1996.

[5]孔令俐. 中丙崽与刑天的形象意义解读[J]. 文学研究,2013(06)

[6]岳建景. 再生原型主题的现代阐释―小说的二元意象探寻[J]. 蒲峪学刊,1994(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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