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剧场里的飞鸟

时间:2022-10-07 09:56:01

北京剧场里的飞鸟

和戏剧圈久违多年,一抬头,密密麻麻的大小剧场正遍地开花,赶忙问剧协杨乾武秘书长,到底哪个导演好?回答很果断:“黄盈,超过孟京辉了。将来的戏剧是属于他这一辈人的。”

黄盈还不到30岁,但自己创作的《枣树》《卤煮》和《马前马前》都是写老北京生活变迁的,这个带着黑框眼镜、表情丰富、眼神稚气的小伙子,在舞台上不绝如缕地释放出对北京深沉醇厚的感情,惆怅迂回欲说还休,把无数的微小体验都涵盖在苍凉的历史画卷上。

他的《枣树》在人艺小剧场上演的时候,恰巧是人艺院庆、《茶馆》纪念演出,绝对的一票难求,但发现很多名流鱼贯而入后都径直奔了三楼。当楼下的《茶馆》掌声如潮的时候,楼上的《枣树》静得只听见心弦的回旋鸣奏。

《枣树》的剧本来自一条新闻――北京电视台“第七日”栏目播出了一个70多岁的老太太在面临拆迁的时候,想留住自己和老伴栽的一棵树,牵扯起了黄盈对于枣树、对于胡同邻里的回忆:“咱北京有很多枣树,枣树可以说是胡同院落的一个象征。随着拆迁,这些东西都没了。”

《枣树》的舞台素净得近乎“寒碜”。白色的无纺布蒙在大小高矮不等的铁架子上,错落地摆成山墙、门楼、小平房,乃至一个北京大杂院。各家各户门口要么堆着缺了腿的桌子、板凳,要么堆着一堆废纸箱子,有些东西上头还宝贝似的苫着一块油布。院里有一个砖头砌的自来水池子,拧开铸铁龙头,水就哗哗地流出来。投影仪洒下满院树荫――那是一棵看不见的枣树。小院面临着拆迁的威胁,几户人家各怀心思。睡眼迷离、习惯于一路小跑的出租车司机赵刚忙着搭小厨房;没有正式工作、伸腰拉胯、“不着四六”的关乐和新过门的外地媳妇小翠忙着划拉二手房;老实巴交的关磊和泼辣快性的媳妇亚萍真真假假地闹起了离婚。

就要搬家走人了,何鑫招呼街坊:老礼儿咱别忘了,临走把窗户纸帐捅喽。几家男人应声出来,竹竿一挑,布在窗户后面的光顿时从窟窿里射进来,把那份空洞和残破照得触目惊心。在胡同里住了一辈子的高大爷总也记不住他的新家叫什么“园”――那是一个他哆哆嗦嗦地展开地图,左找右找也找不见的地方。

黄盈自小住南官房,院里只有核桃树,一到收核桃的时候两手被弄得黢黑。他羡慕隔壁几家的枣树,收枣的时候大家热热闹闹地登高爬树接竹竿子,一树红艳艳的珠玉蹦蹦跳跳落了一院子,招着小孩子赛着捡枣。然后老邻居们一家送一小盆大红枣,透着远亲不如近邻的热络,然后各家再找些自家的新鲜吃食装进小盆里,空着还回去还叫有面子啊?黄盈以《枣树》写出北京人留恋大杂院的情怀,居住的杂合形态带来独特的人情世故,许多年后才在早随家里搬进楼房的黄盈的心里转悠。搬进高楼很多年了,黄盈随全家搬出胡同的时候还小,但多年以后当他想念起那种院子里的生活:恐怕家家都没有秘密可言,大小事上街坊邻居都能参与意见,甚至左右着这件事的决策;大人要打孩子,孩子一嚷嚷,邻居大叔就过来评判护着,邻居比亲舅舅还管用哪;过去哪家大人出门,就把钥匙坦坦荡荡交给隔壁大婶。现在双方约定这藏了那藏,反正不信任何人了。

“马前”这两个字,是相声界的术语,是催促赶前的意思。黄盈用这个词作为表现北京在历史长河中改朝换代的一个多小时戏剧的题目,透着现代北京人的奔放随和,聪明达观。

《马前马前》演绎的是北京从元代建都到现今的历史变迁,从科学家的考证开始,一下子穿越到忽必烈建元大都。在舒畅自由的游戏感里,它把剧场的四堵墙打通了、敞开了,打通到这片土地上所有经历过的兴衰王朝里,敞开到历史某个定格的街巷上。他把观众请到四面都垒着城墙的空间里,每人发块墙砖当椅子,不断地让观众抱着自己的“座椅”360度在剧场里颠簸流离,用转换空间实现改朝换代的时空大挪移;让演员穿上符号性的服装,转眼就说出了前朝古代的故事,嬉笑怒骂轻松顺畅,在现实和古代中跨进跨出全无隔阂,振臂一呼就把观众当了辛亥革命街头的民众,伸手一拽就把观众拉上去当慈禧太后老佛爷。用戏剧诠释打扮着充满了无数偶然巧合的命运机缘,用轻松机巧包裹着历史风尘的辛酸沉重。黄盈土生土长在北京胡同里,对北京的感情就像一年四季的风云晴雨,全无痕迹了无意识,但某一天某一刻,万千暗流汇集于心,打通了周身所有的脉络,呕出了一群群飞上舞台的魂魄精灵。就像他小时候受不了豆汁的味道,但家里的一位长者触动了他,斯人不再,再喝豆汁,体味的是一种深长亲切的怀念。

黄盈写过一部叫《卤煮》的戏,我以为黄盈必是缠着卤煮世家问了很多掌故技术、说道门道,其实错了。埋头在疲惫艰苦工作中的伙计从来不跟顾客客套,去晚了就卖完了,没歉意也没半句笼络的客套。有一次黄盈八点多去的前门门框老店里,推门一问,头都不抬的伙计说卖完了,黄盈大老远来了,有点不甘心,可是看到伙计不悦的神情,才对这一行的状态心情有了体会。

卤煮这口锅里装的陈年老汤就像老舍的《茶馆》,沧桑阡陌,物换星移,不变的是老店老人老锅老灶老情怀。老头做了一辈子卤煮,希望儿子把手艺传下去,偏偏儿子看不上这个寒碜东西,开洋餐去了。老头又寄托在孙子身上,孙子刚想把老店改成大专营店,可留学的录取通知来了。老爷子不知道还能苦撑几天了。和《枣树》一样,一种深厚的只属于北京风土的情怀迎接着时代的洗礼。

这些沉淀在黄盈骨子里的情感在舞台上流泻而出,一挥而就,顺畅合体,就好像眼前的黄盈老礼儿周全规矩温和但分明闪着纯真稚气的眼神。这个从小到大的好孩子好学生本来是中国农业大学生物系教授的骄傲,出国留学的路早就给他铺设好了,但就因为看了一场《古玩》和《哗变》,这孩子半宿半宿地魔怔了,终于他提笔给导师写了一封转折人生的信,说辜负了导师,自己致力于戏剧去了,就像一幕疾风暴雨的戏剧突转。导师惊悸之下没有说半个不字,因为早觉察黄盈在温和的外表下有一颗奔放热情的心。

在接下来的一年里,黄盈完全不加选择,一出接一出地看戏,“只要是有戏就去看”。看了一年,黄盈觉得自己也可以做戏了。他攒了几个同学,排了一出《李尔王》。那时候,农大还没有学生剧社,黄盈组织起的是一支几乎没有舞台经验的“草台班子”。这支“草台班子”却迅速在农大名声鹊起。本科毕业之后,黄盈一边做平面设计糊口,一边应邀给北国剧社的学生排戏。两年之后,他考入中戏导演系,同时也从北国剧社的“编外”导演升格为正式的辅导老师,掌管起北师大招话剧特长生和北国剧社招社员的“大权”。

和黄盈见面的酒吧是他推荐的,从“等待戈多”换到了“小欣的屋”是为了清净,但鱼贯而入的洋妞和中戏漂亮的女生们让我们被迫提高了声音,黄盈言语间瞟着周围直咧嘴,一副抱歉自责的乖乖好学生表情,也像酒吧各处摆放的猫咪玩偶天真坦率,还有好孩子的书卷气,“本来还想再绷一会儿――”没落座就一口的京腔京韵,老北京的礼仪谦逊全占着呢。“北京人的表情”,“北京人的文化观”……我一点都不怀疑,黄盈脑子里转着的那个舞台,还是无穷无尽、熟悉亲切又活力迸发的北京景象北京题材北京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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