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必长相忆

时间:2022-10-07 09:19:56

早上七点二十五分,我准时来到车站。一分钟后,38路车摇摇晃晃地爬过来,尽管如此我还是听到它进站的时候喘息着嗤了一声,那是在告诉人们即使它很慢地过来也是很累很累的。我第二个爬上这盒巨大的人体罐头,趁着还能活动,挤到了后门附近,用自以为还算舒服的姿势站立着,挨过20分钟,我就会跳下去,向学校方向进发。

车再次喘息起来,有一小段的路程,它曾经由乌龟变成了兔子,但是很快,它又成了忍者。和车里的其他人相比,我并不着急也不抱怨,因为我早就发现了,不管这车是兔子还是乌龟,它总会准时停在那个叫“西方最佳友谊”的站上,这个站名很长,其实还省略了“酒店”两个字,我的学校就在酒店的后面。

突然,有刺痛从脚趾头传来,我先是夸张地大叫“哎哟”以便抢在前头造出声势,接着去寻找那只踩在我脚上的脚的主人,看到他比我的个子高多了,我咽下嘴里的脏话,带着十二分的无奈和幽默对那个人说:“哦,真是对不起,我硌着您的脚了。”那个人咧着嘴笑了一下说:“没事,没事。”

难道你还真以为我对不起你呀?我强忍着怒火,试图摆脱那只压迫我的脚的脚,可是我动不了。于是我做出万分痛苦的样子对他说:“麻烦你把右脚抬一下好吗?你踩得我好疼。”

“哦,哦,对不起,原来我踩到你了,疼吗?”那人的反应好奇怪,他挪开自己的脚,说了句我想不到的话:“疼是什么滋味?”

旁边的人哄笑起来,我的脸红了,好像是我做错了事。我想了五秒钟,商量着对他说:“要不?我踩你试试,你就知道疼的滋味了。”迫于他的大个子,这话我是笑着说的,如果他生气,我就说是开玩笑的。

没想到他答应了,很爽快。我试探着把脚放到他的脚上,他没有反应;我暗暗用力,他还是没反应;我使劲加力,他始终没反应。我把全身的重心都集中在左脚上,他还是没有任何表情。这人一定是为了显示男子汉的气概,硬撑着的。我心里感觉很好笑,管你装不装酷,我总算报了仇。

到站之前,我始终踩着他的脚,一到站,我就快速到了车门的位置,跳下车之前,我回头对着那个人做了个鬼脸,“木头!”

真的,报复了他还骂了他,我的心里好受多了,被踩过的脚趾头早就不疼了。我看看腕上的表,时间刚刚好,和平常一样,我会有5分钟的富余时间,可以让自己从容地到达学校。

“嗨,嗨。”我回头看到是那个大个子,吓得拔腿就跑,但是没用,我被他扯住了。“我是跟你开玩笑的。”既然逃不脱,我只好见招拆招,“你不是木头,我是木头,行了吧?快放我走吧,我要去上学。真的,我上有60多岁的奶奶、望子成龙的父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宠物猫,你就放了我吧……”

我就差声泪俱下了,那人才咧着嘴笑了一下,“我真的很失败吗?第一次上公交车就被人认出来是木头人,唉!”

看我又要解释,又要搬出60多岁的奶奶,那人果断地一挥手,“别说了。认识一下吧,我叫五毛,你呢?”我上下打量着他,除了呆呆的,没有其他的异样,我随口说了句:“你好五毛,我叫五块。”

五毛扑通一声拜倒在我的脚下,他卑微地说:“那么你是我的老大,你让我找得好苦啊。”

我彻底糊涂了,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望着人来人往的车站,我知道这不是梦,已经有人开始好奇地停下来看了,再这样下去会遭到围观的。“好吧,五毛,快起来,告诉老大,你是怎么回事。”我赶紧扶起他。

“我是出来找一块一和你的,他生气逃跑了,我怎么也找不到他。至于你为什么离开,我可不知道,这也是我不该问的事——我知道我不能越级。”大个子五毛在我面前哭诉着,一副无助的样子,让我感觉可笑之至。我看看腕表,5分钟已经快过完了,我必须离开。

“好了,五毛,你的事情我来办,你在这里等我,我要先离开一下。”我的话没说完,人已经跑开了,身后传来他的声音:“好的,我等你——”

进了校园,我就忘了什么五毛、一块一的,教室里,同学们都在为即将到来的期中考试而奋斗,我虽然成绩并不太好,但也会被这些奋斗中的同学所感染,进入临战状态。

一天的功课真不轻松,早晨轻松活泼走进校门的我们,到了下午放学时,就变得严肃沉重了。我无精打采地上了38路车,车子开动的时候,我瞥见斜对面车站的凳子上坐着那个大个子五毛,那正是我早晨下车的地方,他还在四下张望。

我的心动了一下,犹豫着要不要下车。38路车有个特点,全是女驾驶员,全都是响当当的三八红旗手,她们最大的本事就是保证车准点到达车站,她们最无情的是只要车子启动开出站,是绝不会站外停车的。犹豫之间车已经加速了,五毛成了车窗里倒退的一幅画,很快在我眼前消失了。

第二天一早,我重复着前一天的生活,车上有人因为被踩着脚而争吵起来,甚至要大打出手。她们恶语相向时,车里的每个人都饱受着语言污染。我在这个时候想起了五毛,他会不会还在西方最佳友谊酒店站等着我?

果然,我一下车,他就扑到我的面前说:“老大,你可来了。”我歉意地问:“你,你在这里呆了一天一夜?”

“不,我没那么傻,虽然咱是木头人,可夜里整条街上没人的时候,我还是到旁边的店铺屋檐下坐着了,那里没有霜,不会打湿我的衣服。”五毛得意地说出自己的狡黠。我觉得自己坑了他,想拍拍他的肩膀来安慰一下,可是够不着,只能擂了他的肚子一拳,“你真傻。”

他嘿嘿地笑着,“一块一也是这么说我的。”我觉得自己必须为五毛做点什么了,就问:“告诉我你和一块一的事情,我来帮你找他。”

“我们在一家商店里时,他就在我的旁边,我的标价是五毛,他的是一块一……”

“等等,难道有商店卖这么大的木头人吗?那些服装模特都是塑料的,谁会傻到买木头的。”我打断他。他却突然不见了,我低下头,他就在我的脚边,只有一寸高。我把他拿到掌心里,心里暗笑,难怪他只能卖五毛钱,他也太小了。

“我左边是一块一,他的左边是二块九,再左边是三块五,再左边是——”

“五块!”我叫起来。他点点头,“你说的对,我就说了吧,你是我们的老大。”

我想说你有没有搞错啊,你是木头人可我是人。我忍住了,如果能让他开心一会儿,何必较真呢。

上一篇:牵丝如缕 福州线面 下一篇:赖床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