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必苛求下跪者

时间:2022-02-08 05:44:45

读熊培云《公民膝下有黄金》一文(《时代邮刊》2007年第2期),想起两句俗语来:一句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一句是“饱汉不知饿汉饥”。熊先生是知识界的成功人士,大概可以归入“社会精英”行列,拥有较高的社会地位,并由此拥有做人的足够的尊严,自然不必给某某人士下跪,也就无法理解下跪者的复杂心态。没有下跪的体验,不知道下跪的滋味,站在理想主义的仙境,俯视民间被现实困扰的下跪者,难免得出荒谬的结论。

熊先生在评价社会种种下跪现象时,不分青红皂白,简单地将原因归结于“文化”或“风俗”的留存,声称“下跪仍是许多人得心应手的行事方式,甚至是一种必要的心理应急机制”。熊先生讽刺说,在许多人心里,“非下跪不足以维权”,“非下跪不足以抒情”,大有“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之意。我想,熊先生的本意,是提醒遇到麻烦的人们“站直,别趴下”!但我觉得熊先生的潜台词竟然是“他们喜欢下跪,他们热衷下跪”。

跪,拜也。下跪,在中国传统文化和传统习俗中,并不单纯代表“臣服”的屈辱,也不是“乞求”的代名词,还代表崇拜、敬畏、景仰、尊重等,其涵义甚为丰富,故有“跪天、跪地、跪父母”之说。臣民见皇帝要跪,百姓见父母官要跪,晚辈见长辈要跪,祭天地鬼神跪,祭祖先亡灵跪,婚丧嫁娶、拜年祝寿、祈福送福、拜师谢师、认错谢罪,无不下跪。跪,只有在民间,在无助的百姓中间,才衍生出沉重的无奈,譬如跪着喊冤,乞求青天老爷主持公道;跪着求情,乞求地痞流氓放条生路;跪着乞讨,巴望富贵人家开恩施舍。此等下跪,是弱者的下跪,只可同情,不可责难。

近两年,虽然下跪事件在社会舞台屡有上演,但一概斥之为“失去自我”、“丧失尊严”,未免有些武断。应该承认,男儿膝下有黄金,只跪苍天与娘亲。下跪,对任何人说来,都不是一个简单的动作,而是一个复杂的过程。我们不能只看到下跪的动作,而忽略了为谁下跪,为什么下跪。下跪,有作秀跪,如所谓把顾客当上帝的“跪式服务”;有娱乐跪,如新一代浪漫主义男人在大街上长跪求婚;有激情跪,如记者给采访对象下跪、颁奖嘉宾给残疾教师下跪;有无奈跪,如纠正违章的交警下跪执法、迟到的考生下跪进考场。诸如此类的下跪,虽然不值得提倡,但也缺乏批评的价值,似乎与“得心应手的行事方式”不沾边,也看不到“心理应急机制”的影子,更谈不上“非下跪不足以维权”的悲壮和“非下跪不足以抒情”的豪迈。

在作者横加指责的背后,是作者对某些下跪者的极端漠视,而这些下跪者,恰恰是社会上的弱者,也许游走在苦闷彷徨中,也许挣扎在悲观绝望中,非常需要社会的关心和救助。文章提到,辽宁某高校一名历史专业的研究生,在一家职业技术学院求职时,当场跪倒在院长的面前。湖南女子大学的校长,也遇到下跪求职的研究生。重庆一聋哑女大学生,在人才市场下跪讨要一份工作。作者称:“求职”并非“乞求”一个职业,而是“寻找”一个职业;“乞求”是自我矮化、等待施舍,而“寻找”是订立契约的过程。作者异想天开地训导“天之骄子”:“只要承认自己是公民,即便输掉一切,仍有机会从头再来。”作者天真幼稚的想法,不知道有几个大学生、研究生能够接受?不知道有几个辛苦供养大学生、研究生的家长能够接受?

从理论上讲,“求职”是“寻找”职业,求职者与用人单位完全平等。但在现实生活中,“求职”就是“乞求”职业,求职者与用人单位一个在下,一个在上,在下者低三下四、陪尽笑脸,在上者趾高气扬、冷言冷语。给用人单位的领导下跪,不是作秀,不是娱乐,谈不上激情,扯不上浪漫,岂是“膝下黄金”几个字就能抵挡的?连阿Q都不愿意给人下跪,何况今天的大学生、研究生!他们四处求职,八面碰壁,寒窗二十年,养活不了自己,如何面对家人,又如何立足社会?他们输掉了一切,空留“公民之尊”,如何从头再来?人的一生,允许有几次“从头再来”?笔者以为,当残酷的现实需要他们下跪时,他们不妨一跪!因为跪下的是他们,羞辱的是社会!

下跪,对于社会的弱者说来,既不是维权,也不是抒情,而是无奈的选择、绝望的举动。面对这样的下跪者,我们有什么理由横加指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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