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法者,心法也

时间:2022-10-07 06:10:32

书法者,心法也

时间:2012年3月16日

地点:书谱社

采访人:彭再生

张培元,字抱一,法名常煊、无量,号未央、鹤堂;别署永乐公(因师承永春、长乐之学,合而纪之)。

生于闽南张氏大夫门第。初师从郑春松,修书画篆刻。后经郑师荐为潘主兰入室,治《说文》及商周文字、先秦经史与诗词,于甲骨文、古玺情有独钟。潘老赐号未央、鹤堂。后入梁披云门下,潜心诸子之学,好吟《十三经》,尤喜汉魏碑版六朝辞赋;为于右任再传弟子,梁老赐字抱一。2007年春,启动《书谱》杂志复刊事宜。2008年,《书谱》复刊,获业界嘉勉。2009年,创办《汉字书法报》,出版《甲骨文》、《潘主兰》、《十七帖》、《台湾书法》;创立香港书谱学院,录首批30名书法研究生。2010年,举办第三届“梁披云杯”书法大展,出版《当代书法》、《褚遂良》、《骨签》、《金文》;香港书谱学院(北京)私塾院设立;举行汉字书法研究会(CCCA)年会、启动《汉字书法大典》撰修工程;开通“汉字书法网”。

彭再生(以下简称彭):您的古文底子好,对传统文化多有研究,这在上世纪六十年代以后的书法家中比较少见。

张培元(以下简称张):谈不上什么研究,喜欢而已。没什么了不起的。只是小时候的氛围还可以,家族也有些条件和传统。熏陶加上兴趣,不知不觉就走过来了。但随着年龄的增长,每每发现自己很无知。

彭:那种耳濡目染和言传身教似乎更容易深入,与现在的教育模式不同。

张:是的。一个教育家或者教育机构,就应该营造那样的氛围,让人们尽可能发现内在的东西,让他把心量打开,成为真正的自己。未必是教他什么。如果内心没有对应的东西,谁都无法教谁什么。每个人都可能很精彩,也有可能被教坏了。

彭:是的,那样他就能够表现他的内心。所以,古人说“书为心画”、“字如其人”,这是否就是书法的核心要义?有没有具体所指?如何才是“字如其人”?

张:每个人都是唯一的,就像指纹一样。但现在的书法却千人一面,说明什么?说明没有写进内心,浮在表面。表面的东西往往追求好看,好看的未必就好。好或者不好,仅靠眼睛和耳朵不行,非以心力不可,我才不断地强调说“书法是心法”。如果这一点不能确立,“字如其人”也就无从谈起。“字如其人”实际所指还在心性。教育的本质是“明明德”,根器浅的非有借鉴不可,“格物”才能“致知”。首先要临帖,临帖的过程就是“格物”,不临帖或者没临进去,就没有正知正见,写出来的东西自然站不住脚。但帖子再好也是他山之石,不是你。最多是现在的你,不是未来的你。未来的你将如何?取决于你未来的经历。没有非凡经历,怎么可能成为非凡的人物?临帖是经历的一种,没有不临帖而成书家的。但只临帖读书还不够。为什么很多硕士、博士的东西站不住脚?没有生活!没有阅历!必然浅薄。别以为多读书就可以、就有书卷气了,最多是书呆气。经历各种历练,胸中才有丘壑,落笔才能不一样;加上多年积淀的本体之学,才有可能非同凡响。偶尔一笔便是自己,别人写不出来!颜真卿的字除了颜真卿谁能写得出来?包括王羲之和王献之,除了年轮之外,还有自性,才那么地独一无二。

彭:有人说“二王”是帖学的根,是书法史上最早出现的集大成者,后来都是在此基础上的损益,而且走的是一条“减”化的路。您怎么看待这种“减化”及所谓的“繁”与“简”?

张:如果说帖学自“二王”始,那“二王”之前没有帖学,帖学的根也不是“二王”。其次,独开宗门的无一不是“集大成者”。王羲之当然是“集大成者”,但是不是“最早出现的集大成者”?从书体的演化来看未必是。比如,钟繇楷书也是“集大成者”,李斯篆书也是“集大成者”,还有更早的甲骨文和金文。所以,“最早的”提法会不会有争议?作为“书圣”,王羲之无可非议。但他的“集大成”只是外在的,是功;王羲之无可超越的是他的内在。事功上集大成不难,但心性上超凡脱俗不易,二者合一谓之圣。圣都是修出来的,不修不行,尽管有与生俱来的,也是前世所修。现在很多有钱人,不管多有钱就是可敬不起来;包括有些名家大腕,虽然名气大过天,其实草包一个,都是“装”的,不是“修”来的。真正的大家内在都很高很宽又很深,所以,很厚。尽管王羲之后面有很多人在他的殿堂上衍绎精彩,仍然不能相提并论!家风、天资、禀赋、精神、气质、学养和阅历以及当时的风气、习俗、主流文化都不一样。表面看来后代书家“走的是一条‘减’化的路”,实际上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的表现。内在迥异,外化的东西当然迥异。虽然各有精彩,但“二王”那份从骨子里渗出来的高华气质和精神,没了;那份儒雅没了,再也见不到了。包括借助“二王”上位的风云人物,没见几个能演绎王羲之的内在:本身不是贵族,怎么写出贵族式的气质?这与“减”不“减”化没有关系。你问我怎么看待“繁”与“简”,我认为:真正之繁必定至简,而且深藏不露;真正之简往往蕴含大道而不为常人所识。所以,繁简是一不是二。人们喜欢在根本之外另立名目,然后煞有其事地研究它,都是自寻烦恼。

彭:甲骨文和金文大美无华。但从技法看还是简单的,至少用笔是单一的。那是不是说,书法的学习需要具备技法上相对丰富或复杂的基础呢?

张:从法入手的做法是渐悟,直指本心才是大道。好比烹饪,重要的是做出这道菜本真的滋味。我煮面条只用清水,佐料一概不取,味真韵厚极了。多数人离不开佐料,虽然也好,但真气已失。把类似做法记录下来,居然成了“菜谱”,也就是所谓的“法”。其实,都是“知见立知”。甲骨文的笔法最纯粹,当年跟潘老学习,我有一种脱胎换骨的感觉。后来一想不过是删繁就简罢了。事情简单化了,也就高级了;简单到极则就纯粹了,便是大美。所谓笔法的丰富是相对的,丰富的笔法未必有意义。好字的笔法未必丰富,但有独特的气质和精神,那就是本真。怀着真诚写字,不造作,敬畏字体、尊重原帖和作者,写出字体的原典意味就可以了,也许会很高级。奥妙难以言说,但深入书法的本体是前提。听说现在搞甲骨文书法的都不临甲骨文拓本,也就查查字典,然后自己杜撰写法。这样写怎么可能保有甲骨文那份气质和精神?比如,有人号称是你的弟子,却很少亲近你、或者虽然亲近但不愿意走进你的内心(也许不认可你的思想和理念),怎么可能是你的弟子?他要的只是外在(名气和资源),不是内在(文脉、精神和气节)。这是当代师徒关系普遍存在的问题。我就多次讲过:拜师是师徒两两印心!写字是我们和古人两两印心!重要的是印心!最难的也是印心!不是方法!有心就有一切!心都没了,哪有什么法?法何所依?没有心,法再丰富也是枉然,也不相关,都是假的。说透了就是:法非法,非非法,即心即法。

彭:那么,对于浩瀚的经典,该如何取舍?如何入门?

张:随喜随缘。不要参杂自己的意思。当你没有想法,纯粹的东西都有可能契合你的心;一旦有想法,再好的东西也难被你接受。临习的时候如能无条件打开心量,让经典纯净我们自己,就能彼此共融共生。每一点画、每一使转,都会很奇妙、有灵性,甚至像是我们自己写出来的。有几人能这样做?这样做了就有这样的体会。当代人不得了,都很有想法、有主见,所以都写不进去。为什么?因为有我!抱着自己走天涯能不累吗?能走多远?

彭:前面说要尽量发现和表达真实的自己,现在又说要无我,其中关捩是什么?

张:问得好!很多人不明白,真正的自己是别人。别人就是你啊。你的生命不在你身上,在他人的心上。你想过得好,就看你对别人有多好。“尽量发现和表达真实的自己”,就是“尽量发现和表达”别人的真实。“己”字五行的含义是土,土是什么?无边无际、如恒河沙数,那是众生啊!众生才是自己。当你纯净下来,你的心便是净土;当净土之门打开了,古圣先贤就都进来了:王羲之、钟繇、张旭、怀素、颜真卿,全都来了;没有分别心,他们便是你的座上宾,他们加持你并把平生积学都传给你,你不就融百家之长了吗?如果你小心眼,只容一两个人,充其量只得一两家法脉;如果心里只有自己,就更惨了,肯定怎么也写不好。心里没有王羲之,哪能写好王羲之?写来写去便都是你自己,只能和他遥遥相隔,彼此不相关。这就是我说的“心法”,丝毫不爽!其中关捩在净心。所谓“自净其心有若光风霁月,他山之石厥惟益友明师”便是这个道理。

彭:这种全身心的融入,我深表同意。很多人确实没有汲取多少经典的东西,只得皮毛而已,就以为很不得了啦。

张:是啊。我还经常听到这种说法:“加点怀素”、“加点张旭”、“加点孙过庭”。我们面对经典法帖,就是面对古圣先贤,哪能如此失敬?一本一本地学、一家一家、一种字体一种字体地修,不好吗?你不用加也会自然有的。如修《地藏王菩萨本愿经》,再修《四十二章经》、《金刚经》、《法华经》,次序可以随缘,但每修一部经首先要起敬。不起敬信之念,是修不下去的。起了恭敬心,整部经对你都是一种沐浴。修完后会发现这部经就是你讲的,身心相融了:你就是释迦摩尼佛,你就是王羲之。字帖就是经!大义如是,其理不乖。但人们大都不愿意深修,喜欢东抓一点西抓一点,支离破碎地,不圆满如何证得成就?

彭:这种“加”点什么,可能指的是技法或气息方面的一些因素。在您看来,我们真正需要继承的是什么?

张:心法!文脉!临习阶段是接法的阶段,接什么法?当然是心法!没有障碍地完全融合才是真正的接法。不用担心迷失自己。人们总担心如果赚了一个亿,那么多钱怎么花?唯恐安排不好。如果学了这个又学那个,怎么融合在一起、如何自成一体?很头痛!不愿意无我深修,于是,问题总是问题。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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