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要到珠海拾垃圾

时间:2022-10-06 10:24:42

母亲要到珠海拾垃圾

在这个已习惯将感情深藏在心底的年纪,写下这个题目,让我颇费踌躇。

“长大以后为了理想而努力,渐渐地忽略了父亲母亲和故乡的消息”。每次听到郑智化的《水手》,这几句歌词总能和着那略带沙哑沧桑的嗓音触动我内心深处最温柔的地方,让我突然间有种泪流满面的感觉。虽然很长时间已经没有流过泪了。

前天中午忽然接到父亲的电话――

“你妈妈还是决定要去,今天下午的车。”

我一听便有些火了,声音高了八度:“去搞么事,她也不知道外面有多苦,她以为外面遍地是黄金?”

人便是这样,越是最亲近的人,越敢向其发脾气。

母亲要去的地方是千里之外的珠海,去――捡破烂,这三个字令我实在难以启口,有谁希望自己的母亲去捡破烂呢!这事母亲以前也曾提过几次,都因我们的极力反对而作罢。这次算是旧事重提了。

近年来,由于粮食不值钱,很多农民一年忙到头,除去种子、农药、化肥,还不算自己付出的大量时间和人力,养家糊口已是捉襟见肘,要再供个孩子上学,便有点入不敷出了。于是年轻人只好南下北上出去打工,前后村子里有一些妇女随后也出去了。过年的时候,她们带着大包小包地回来了,说是在外面一年可以挣大几千块,比种田强多了。一大帮仍待在家里的女人簇拥着她们,好不羡慕。那包里都是一些旧衣服、旧鞋子,但城里人的旧物什,在我们当时看来仍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母亲当时便给我挑了一双旅游鞋,花了20块钱,说实话,我也是第一次才知道那种鞋叫旅游鞋,有段时间,我天天穿着它,直至破了也舍不得扔掉。

后来她们走的时候,便有一批前后村里的女人们也跟着去了。

“妈妈,您真的要去吗?”我让父亲把话筒递给了母亲。

“是啊,现在家里也没什么农活,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出去挣点钱,以后给老三交学费。”

妈妈说的老三是指三弟,今年正上高三。我们家兄弟三个,三个“和尚”,可没少让父母受累。父母认定了农村孩子只有读书一条路,按当时的分配体制,考上大学便意味着可以跳出农门。因此,在我的很多童年小伙伴读到初中毕业便纷纷辍学的时候,父母坚持送我读完了高中,当时是承受了很大非议的,而家里的经济负担更是可想而知。在我上大学二弟上高中的时候,家里只好忍痛卖掉了一处地段极好的房子。现在想来的确有些后悔,但当时也没法子呀。在这一点上,我一直是非常敬佩我父母的勇气和魄力的。

“老三的学费我来管,您在家和爸爸种点够吃的地,安享晚年就行了。”我急切地说。

“你自己现在都还在读书,没找家里要钱已经算是对家里很大的帮助了。别担心我,我和村里的另一位婶婶一块去,再说,那边还有好多熟人。”

“那您多带点钱,过去看看,如果不行,就赶快回来,就当出去旅游一次。”

“知道了,你在学校要注意身体。凡事慢慢来,不要急。”

后来母亲走了,我问父亲她带了多少钱,父亲说三百块。

“三百块?来去的车费都不够啊!你怎么不多给一点?”我几乎朝父亲嚷嚷了。

“给了,你妈不要。而且以犟脾气,她出去后不到过年肯定是不会回来的。”在这一点上,父亲很了解母亲的。

打我记事起,母亲便一直很要强,为了这个家忙里忙外,没有一句怨言。这是中国传统女性的美德。

小时候家里很穷,那时,农村刚从大集体到分田到户。大凡过来人都知道,那时期的农村,温饱问题都难以解决,送孩子上学更是要勒紧裤腰带呀。可“屋漏偏逢连夜雨”,在我刚上小学那年,父亲不幸患了胃出血,相当严重,立刻从乡下送到省城的大医院了。

听奶奶说,那时村里每月每户分几两菜油,妈妈总舍不得吃,都攒着拿去卖了,一点一点地积攒着爸爸的医药费。大约因为我从小便是吃着那没有油炒的南瓜长大的,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显现出营养不良的豆芽菜模样。

后来,母亲又出去四处捡各种各样的罐头瓶和汽水瓶,把那些瓶子用一种特制的毛刷,里里外外刷洗干净,然后用板车送到四五里外集镇上的收购站去,每个瓶子可卖二分钱。记得曾有一阵子,我们家院子的前前后后、角角落落都堆满了各种各样的玻璃瓶。

再后来,母亲又出去割辣蓼(方言),我一直不知道这种野生植物的学名到底叫什么,有什么用途。反正我们镇上有一家兽药厂收购它,据说晒干粉碎后可以入药。我们帮着母亲把村子附近的辣蓼割完以后,母亲又向方圆四五里外的田间地头进发了。有时候为了节省时间,中午甚至不回来吃饭。割完之后,就地铺开,晒干后再去捆好挑回来,接着用板车装上拉到镇上去卖,我和二弟便像押镖的小伙计般跟着,碰到上坡时也可帮着推推,“一个虾公四两力”嘛!我至今清楚地记得:一百斤,五块钱。那段时间,我们大约卖了几千斤这种辣蓼,由此可想象母亲其间的辛劳了。一晃这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我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人会这样做。那一刻,我曾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读书,将来找个好工作,拿很多很多的钱,以此来报答父母。

母亲就是这样以她矮小瘦弱的身躯,支撑起我们这个家。现在应该说是一天比一天好过了,可母亲也一天比一天地老了。这个时候,在本该安享后半生的时候,她还要背井离乡,去千里之外的陌生的珠海。我真的难以想象小时候由于家贫没上过一天学,大字不识一个的母亲,在那个遥远的城市如何生活?

现在,每天早上或傍晚,当我经过长江边上的新江滩,看着那些与我母亲年龄相仿的城市女人们踏着音乐跳舞、唱歌,做早晚锻炼的时候,我便会想起我的母亲;当我看到这个城市里拾荒的农妇背着一个破旧的、辨不清颜色的编织袋从一个垃圾桶匆匆走向另一个垃圾桶的时候,我都会停下来注视她们良久,同时想起我的母亲。

记得毕淑敏曾在一篇文章里说过,相信每一个赤诚忠厚的孩子,都曾在心底向父母许下“孝”的宏愿,相信来日方长,相信水到渠成,相信自己必有功成名就衣锦还乡的那一天,可以从容尽孝。可惜人们忘了,忘了时间的残酷,忘了人生的短暂,忘了世上有永远无法报答的恩情,忘了生命本身有不堪一击的脆弱。那么,我又该如何做呢?每念及此,这种挫折感便会困扰我内心的平静。“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啊!

亲爱的母亲,在我写下这篇文章的这个夜晚,在遥远的异乡,您是否已安然入睡,可曾梦回千里?或者正在忙碌,脸上挂着笑,拖着您那双有严重风湿的脚,匆匆行走在那个陌生的城市?

祝愿天下所有父母平安快乐,祝愿所有在路上或在异乡的人们幸福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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