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历史是文化”

时间:2022-10-06 09:25:30

试论“历史是文化”

摘 要:历史是什么?在后现代主义影响下,历史人类学兴起,其核心要义可以概括为“历史是文化”。围绕着“历史是文化”,本文对历史人类学的发展历程、历史人类学与后现代主义的关系、历史人类学的基本问题与意义等问题进行了初步的梳理与考察。

关键词:历史人类学 后现代主义 文化 福柯

历史是什么?20世纪,为数众多的历史学家对此做出了不同的解答。从狄尔泰的“历史即体验与理解”,到克罗齐的“一切真正的历史都是当代史”,再到科林伍德的“一切历史都是思想史”……堪称流派纷呈,各具长短。在20世纪下半叶,法国年鉴学派、欧美的社会人类学和文化人类学、德国的民俗学、意大利的微观历史学等相继兴起,几乎每一种观念与理论都引起了巨大的反响与变更。创新始于边缘,在上述多个学科的相激相荡中,历史人类学的名称于20世纪70年代正式出现①。但年鉴学派早于50年代就朝着历史人类学的方向开始扩充结构史学。②经过数十年的发展,历史人类学于20世纪90年代勃兴。对此,彼得·伯克在92年版的《历史学与社会理论》中指出:“过去几年中在社会学家和历史学家中间都存在着一个普遍的反应,这就是反对与功能分析、马克思主义、计量方法相联系的,总之是与某种社会‘科学’的观念相联系的决定论。这种反应,或者说反叛,是在‘文化’的旗帜下发生的,而‘文化’这个术语像‘功能’这个术语一样,是与一种特殊的解释方式相联系的。”③进入21世纪,历史人类学已然成为西方乃至全世界范围内的历史研究重镇,学术机构与学术团队日益增多,其学术影响日益扩大,许多成果的影响均超出历史学的边界。大陆亦已形成了以中山大学历史人类学研究中心为代表的历史人类学学术研究机构与学术群体。已有学者对“历史研究的人类学转向”这一重要的历史学理论变迁进行了研究。④笔者认为,“历史是文化”这一命题的提出是历史人类学兴盛的题中之义,拟就这一命题展开探讨。由于理论基础薄弱,本文更多是读书笔记及笔者个人的粗浅感悟。

一、历史人类学与后现代主义

“历史人类学”是一个内涵丰富而颇难界定的概念,与其说它所象征的是一个特定的新兴历史学分支学科,不如说它是一个复杂的棱镜——不时发现新的研究领域,也是一个巨大的酵母——不时催发出新问题与新方法。而后现代主义就是这一棱镜得以延展视野与角度的光线,也是这一酵母得以顺利并持续催发各种新范式与新方法的环境。在论述历史人类学与后现代主义的关系之前,先简单介绍下历史研究的人类学转向。

根据徐浩教授的界说,历史研究的人类学转向是西方后现代主义历史编纂学的重要理论来源之一。历史研究的人类学转向的前提,是历史研究的人类学化。历史研究的人类学转向的本质在于20世纪六七十年生的人类学的文化转向,它引起象征和符号人类学的文化取向代替结构—功能主义人类学的社会取向,从而导致历史学在理论、方法与写作实践等方面的一系列深刻变革。⑤对此,徐浩教授以“历史是文化”来精辟概括这一变化。

对于历史学与人类学特别是文化人类学的接近与趋同,E.E.埃文斯—普里查德这般表述:“梅特兰说过,人类学必须选择,要么是史学,要么什么也不是[……]。我接受这一断言,但是我想,是否可以做这样的改动——史学必须选择:要么是人类学,要么什么也不是。”⑥那么,后现代主义对于历史学与人类学的结合发挥了什么样的作用?

后现代主义于20世纪末在西方兴起,是一种至今具有重大影响的社会文化现象。对于什么是后现代主义,言者纷纷,尚未形成公认的定义。根据高宣扬先生的界说,后现代主义是一种历史和文化范畴,是一种心态、思维模式和文化范畴,是一种生活方式和人类活动的新模式,是一种表达方式和论述策略,更是一种实践,是对西方文化所经历的路程的彻底反思。其根本述求,在于最大限度的追寻自由,而这一追寻与对西方传统文化的全盘反思、深刻拷问与精彩解构密不可分。⑦而后现代主义对西方传统的批评,简而言之,似可这样概括:西方哲学观解构逻各斯中心主义,历史观突破欧洲中心主义,种族观解构白人中心主义,反思批评男性中心主义,女性主义兴起,自然观、生态观清算西方式人类中心主义,……后现代主义在与现代主义及传统文化的对立与论争中,不断地超越自身目标,也在超越中不断变更。诚然,作为一种多流派的、跨学科的、内容驳杂的社会思潮,后现代主义也有其缺陷,有着将一切东西带向碎片化、解体和丧失中心的危险。后现代主义的理论在许多方面并没有真正完成,有些学说过于偏激。但总而言之,后现代主义是一场创造批判性兼具的充满生机的运动。作为现代思维重要部分的历史学与人类学,自然而然的成为了后现代主义着重反思批评的对象。

关于历史学与后现代主义的关系,马歇尔有着精彩论述,后现代主义不是“让我们认为我们能够知道过去的那种历史学。在后现代的端点,历史已变成诸种历史和各类问题。它问道:吾人述说的是谁的历史?以谁的名义?基于什么目的?后现代主义是关于未被述说、重新述说、不可述说的诸种历史。历史学也不像往昔一般,相反,它是各种被遗忘的、被隐藏的、无形的、被认为不重要的、变迁的、被根绝的历史学。它拒绝把历史视为直线的、且可用某种可认知的模式直接带向今日——这一切对我们来说,才得以理解。它是关于机会。它是关于权利。它也是关于资讯,……而那才是有点是后现代主义。”⑧后现代主义让历史学家在后现代情境中突破了传统史学的窠臼,重新书写历史,乃至思考历史本身。作为对后现代语境下“历史学”何去何从的思考,罗伯特·F·伯克霍恩教授在《超越伟大故事:作为文本和话语的历史》一书中,对后现代主义的挑战做出了颇具创见的回应。在伯克霍恩教授看来,后现代主义的“去自然化”、“去神秘化”、“去等级化”、“去指涉主义”以及“解构”,⑨已经在相当大的程度上改变了历史研究的条件和基础,传统的历史研究路数已经不再可能。在他看来,历史研究应当遵循一条“自反性”的思路,“超越文本主义和语境主义、诗学和政治学问题式,而进入自反性历史化合后现代文本化,超越这些基本问题式的局限而保留它们的合理意见。”⑩

后现代主义的旗手福柯则对人类学进行了考察。在他看来,人类学与西方现代性思维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人类学“在现代思维中肯定起了根本的建设性作用”,实现了现代化的西方在很大程度上依然受限于这种现代性思维。福柯在《词与物:人类科学的考古学》这本历史学与哲学巨著中将这种状况命名为“人类学睡眠”。“这种人类学睡眠是如此深沉,乃至思维竟然莫名其妙地将它感知为清醒状态了”,要想将人类思维从沉睡中唤醒,还人以本真面目,其途径只有一条,那就是“彻底摧毁现代思维”。福柯为此进行了独辟蹊径的考察,他在其成名作《古典时代疯狂史》中对近代资本主义社会对“疯癫之人”的禁锢与压制进行了考察,所使用的史料是有关“疯癫之人”的细小行动的档案。在该书的“人类学圈环”这一章中,福柯写道,“疯狂之所以可能,只有由一个从非常遥远、但又非常必要的片刻出发,这是,疯狂是在其作为非真相的自由空间中,摆脱了它自己,但是这么一来,它又把自己建构为真相。”疯狂与人类学关联极大,因为“疯狂现在说着一种人类学语言。它以模棱不可的基本态度,同时为现代世界瞄准数个目标:疯狂令人不安的力量、人的真相和这个真相的丧失,并且,它的目标也因此包含了这个真相的真相。”“人类学的圈环”之诡吊,就在于“人之真相只有在消失的时刻中,才能被说出来;它只有在已经变成他者之后,才会显现出来。”那么,什么是人之真相?人之本质?福柯运用其知识考古学方法,对“人”进行了考察,最终认定“人只是一个最近的发明”。人之本质,不是肉体,尽管历史学家将肉体视作需求和欲望之源,但福柯认为肉体是一个历史概念,,它被卷入政治领域,“权利关系直接控制它,干预它,给它打上标记,训练它,折磨它,强迫它完成某些任务,表现某些仪式和发出某些信号。……肉体基本上是作为一种生产力而受到权利和支配关系的干预。”人之本质,也不是灵魂。福柯以忏悔为例,极具说服力的论证了灵魂被社会化建构的历史。人之本质,也不是性。弗洛伊德宣称力比多是人的驱动力,性从来只是被压抑和被否定的,但在福柯看来,性自十六世纪以来没有被压抑而是一再被激发出来。性史昭示,性不是人的本质,“在‘身体’和‘人口’的连接点上,性变成了以管理生命为中心(而不是以死亡威胁为中心)的权力的中心目标”权力始终掌控着性,一方面压抑性,一方面制造着有关性的话语禁制。“性是在权力为了控制身体及其质料、力量、能量、感觉和而组织的性经验的机制中最思辨的、最理想的和最内在的要素。”无疑,福柯对人的存在的普遍必然性的批判与瓦解、对“人类学圈环”的解读是成功,但他并没有对“人究竟是什么”这一问题给出明确的答复。破而后立,正是以福柯为代表的后现代思想家对作为现代思维根基的传统人类学的解构,才使得后现代意义上的人类学得以出现。

通过上文分析可知,后现代主义是历史人类学得以形成的催化剂与粘合剂。那么,被后现代主义深刻影响的历史人类学所研究的基本问题是什么?其意义何在?

二、历史是文化:历史人类学的基本问题及意义

根据雅各布·坦纳的界说,历史人类学的基本问题被归纳为三类。第一,涉及人类图像的演变,涉及以人为中心的自我描述的讨论和传媒条件的演变;第二,有关人们用以组织和调节自己社会共生的社会实践和符号形式;第三,涉及人类本性的历史性。其中,第二个问题所涉及的领域主要有四:一、与“身体”有关的人类社会行为,譬如生死问题、营养、衣着等等;二、被持现代化理论史观(传统史观)的学者所不屑一顾而甚少进行历史考察的社会存在,如民间宗教、民间信仰等;三、边缘性的社会文化现象,如失败者、越轨行为等等;四、跨文化的对话与交流等。笔者对第二类问题的前三个领域颇感兴趣,因为它们的关注与研究或从下层着眼、或从边缘入手,对于丰富人类的认识有着巨大的意义。而该问题的第四个领域,则对于异文明之间的相遇与对话,对“他者”的尊重有着莫大的作用!

无疑,历史人类学具有重大的意义。根据雅各布·坦纳的分析,历史人类学从兴起直至今日,已经引起了巨大的变革并将继续引领变革。历史人类学的代表人物,将日常生活史、习惯史、微观史、新文化史、非欧历史以及人类生活方式再生史和变化史当成了历史研究的对象。历史人类学家针对不同社会背景中的社会逻辑、文化技术和符号互动形式展开了深入分析。通过跨学科的知识整合与实践,他们开辟了为数众多的全新的认识途径,“可以对身体图像和社会观念以及同这些图像和观念有关的纯洁和伤害幻象进行考察”。他们也努力尝试从“边缘地带”提出解释视角,所以历史人类学“成功地揭示了公开羞辱、革出社会、歧视、诱使犯罪和压迫的种种细致的和粗犷的形式,并且分析了推动这些融合和排除过程的那些社会现象的兴趣”,这大大扩展了对社会史的研究。历史人类学家们不遗余力的对文化多样性进行了解读与阐释,其研究成果均指明了一点:“不仅是人们对自我的感知,就连人们对外来的东西的解释,过去一直都是非常各不相同的,而至今也依然如此。”历史人类学以不同的方式一次次将“人类怎样才能超越文化相对主义和人类普遍主义,开展各种文化之间的相互理解。”这个关乎全人类的重大问题展现在世人面前。历史人类学还未曾给出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它给不出答案。但不论历史人类学从何种角度对此问题进行阐释与回答,笔者认为,历史人类学最大的意义,就在于发掘或擦亮历史与当下的不同文化镜像来让人类更为清醒的认识自己与尊重他人!这也就是“历史是文化”这一命题的核心要义所在。(作者单位:南昌大学人文学院)

注解:

① 徐浩、侯建新:《当代西方史学流派》,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6年第1版,第160页。

② [瑞士]雅各布·坦纳:《历史人类学导论》,白锡堃 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年10月第1版,第53页。

③ [英]彼得·伯克:《历史学与社会理论》,姚朋等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1版,第149页。在该书的“第二版”中,伯克已经删去了这段话。(见该书“第二版”,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年1月第1版)

④ 大陆学者对这一进程的说明当的以徐浩教授的《历史是文化——历史研究的人类学转向》(载《史学理论研究》2008年第2期)为代表,作者受惠于此文颇多。

⑤ 参见 徐浩:《历史是文化——历史研究的人类学转向》,《史学理论研究》,2008年第2期。

⑥ [瑞士]雅各布·坦纳:《历史人类学导论》,白锡堃 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年10月第1版,第53页。

⑦ 关于后现代主义的论述 参见 高宣扬:《后现代论》,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0年2月,“前言”,第3页。

⑧ [英]基思·詹金斯:《论“历史是什么”——从卡尔和艾尔顿到罗蒂和怀特》,江正宽 译,商务印书馆,2007年12月第一版,第31页。

⑨ [美]罗伯特·F·伯克霍恩教授:《超越伟大故事:作为文本和话语的历史》,邢立军 译,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年1月第1版,第10页。

⑩ 同上,第413页。

[法]米歇尔·福柯:《古典时代疯狂史》,林志明 译,北京三联书店,2005年6月第1版。

同上,第714页。

同上,第716页。

同上,第730页。

王治河:《后现代哲学思潮研究》(增补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年1月第1版,第125页。

[法] 米歇尔·福柯:《规训与惩罚》,刘北成、杨远婴译,北京三联书店,1999年5月第1版,第27页。

[法] 米歇尔·福柯:《性经验史》(增订版),佘碧平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年9月第1版,“第三章 性科学”。

[法] 米歇尔·福柯:《性经验史》(增订版),佘碧平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年9月第1版,第95页。

同上,第104页。

[瑞士]雅各布·坦纳:《历史人类学导论》,白锡堃 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年10月第1版,第11页。

参见 [瑞士]雅各布·坦纳:《历史人类学导论》,白锡堃 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年10月第1版,第171页到第172页。

参考文献:

[1] 徐浩、侯建新:《当代西方史学流派》,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6年第1版。

[2] [瑞士]雅各布·坦纳:《历史人类学导论》,白锡堃 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年10月第1版。

[3] [英]彼得·伯克:《历史学与社会理论》,姚朋等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1版。

[4] 徐浩:《历史是文化——历史研究的人类学转向》,《史学理论研究》,2008年第2期。

[5] 高宣扬:《后现代论》,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0年2月。

[6] [英]基思·詹金斯:《论“历史是什么”——从卡尔和艾尔顿到罗蒂和怀特》,江正宽 译,商务印书馆,2007年12月第一版。

[7] [法]米歇尔·福柯:《古典时代疯狂史》,林志明 译,北京三联书店,2005年6月第1版。

[8] 王治河:《后现代哲学思潮研究》(增补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年1月第1版。

[9] [法] 米歇尔·福柯:《规训与惩罚》,刘北成、杨远婴译,北京三联书店,1999年5月第1版。

[10] [法] 米歇尔·福柯:《性经验史》(增订版),佘碧平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年9月第1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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