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解 第10期

时间:2022-10-06 06:52:14

压弯老村长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一纸判决书。

水生老村长之前,多次放出风,如果老村长张德北不公开给他道歉,就到法院告他。张德北说:“水生,你去吧!左脸皮揭了贴在右脸上,一半不要脸,一半脸皮厚。”开始,水生不想老村长,老村长的儿子是省城的作家,水生爹活着时和老村长关系也比较铁。但老村长的那一句话激得水生下不了台,他第二天就到城里找了个律师,了老村长。

老村长知道后,表面上装着什么事也没有,心里像打开了五味瓶。“六七十岁的老头子了,还多嘴多舌地管那么多闲事干啥哩!”花腿娘一辈子没有埋怨过丈夫,这次真忍不住了。“不是管得多,是实在看不下去了。”张德北气哼哼地说。“有什么看不下去的,你抓住了,还是看见了。这下可好了,水生到城里把你告了,舒坦了?”花腿娘有些哀怨地说。“什么我抓住了看见了,大街上的人谁不知道水生媳妇和小戴好上了?小戴把村里的沙坑承包给了水生。”“大街上的人都知道,没有一个人当着水生面说的。你倒好,找来水生骂了一顿。”其实,花腿娘从省城回来第二天,就知道水生媳妇和村委会主任小戴相好了。这事是她告诉丈夫的,没有想到,不到一个月,丈夫二百五似的找来水生骂了一顿。“他们不当面说,就是好人了?”张德北脖子一梗,斜眼看着妻子说。“现在,哪是让好人活的世道,你认为是你当村长的年代?”花腿娘说完,叹了一口气。“无论人活到什么年代,也不能不顾礼义廉耻。”张德北说完,转身出去了。

老村长离开村子近十年了。临走时,村子里正举行第一届村委会主任换届选举!小戴先挑起头,背着一筐烟四处活动着要当村委会主任。“不能让这鳖犊子当,不是一个正经人。”村里好多人找张德北说。“为什么?小戴不是挺能折腾的吗?城里开有大饭店,在村里先盖了三层楼。再说,民主选举嘛,群众说了算。”张德北对来人说。“什么大饭店,就是‘鸡窝’。听回来的后生说,他的饭店里全靠小姐拉生意哩!再说……”张德北不想听下去了,赶紧拿烟制止住了对方。干二十多年村长了,张德北真不想干了。等乡长来找张德北参与村委会主任竞选时,他和老伴躲到省城儿子那儿去了。开始,张德北只是想躲几天,没想到花腿娘刚到就生病子。等病好了,孙子又出生了。等老村长把孙子带大到不用接送的时候,他自己在城里已经住得受不了了。

阔别数年,老村长回到村子里,第一个不适应是现在村里人吃饭也是在家关着门,各吃各的。他试着端着碗到街上蹲着吃了几次,没有几个人响应。其次,现在一个村子里定亲的成风了。以前,人们说“张王李赵不是人,一家还娶一家人”。老祖先在村子定了一个规矩,同村同姓的不能通婚,怎么连这一点规矩都守不住了?最让老村长受不了的是,现在村里的人谁找谁帮忙干个活,都要付钱。一天八十块,现拔现。以前,人穷得连吃的都没有,人情也没有薄到这份儿上呀!本来在城里就把烟戒了的张德北,又开始抽上了。

法院的传票送来两次了,张德北捂揉捂揉扔进煤炉子里了。三垛娘找老村长诉苦时,他正为这事烦心呢!“你说三垛,不是个东西呀!乡里每个月六十块钱的老人补贴,我攒了半年,他骑车带着我领回来之后,一下子揣在自己兜里了。我要了几次,十块钱他都不给。说我有吃有喝的,要钱干啥!你说,人老了,有时嘴里没味,想吃个什么东西都没有一分钱。”三垛娘说着说着,擦起了眼泪。“他认为老人就是他们养的猪,只要不饿死就行?”张德北义愤填膺地说。“唉,现在的年轻人呀!”花腿娘叹了一口气,连忙给张德北使眼色。“三梅每次来了之后,三垛就让小宝小灵到我屋里,像鬼子扫荡一样,你什么也放不住。”三垛娘越说越伤心。“这个鳖犊子,哪天我非狠狠地批他一顿不可。”张德北听不下去了,丢下手中的铁锹,吸起了烟。“老嫂子,别生气了。我这儿有三十块钱,你先拿着花吧!”花腿娘看情形不对,一边从身上掏钱,一边瞅张德北,生怕他去找三垛。“我不要,国家给我的钱,亲儿子还不让花一分呢,我哪能要你们的钱?”三垛娘意识到花腿娘不想让张德北管这事,在搪塞她,站起来走了。

一连几天晚上,张德北都烦躁得不行,几次要出门都被花腿娘拦住了。“你认为三垛是省油的灯呀!”“不省油又咋了,没有见过这号东西。以前,什么东西都先尽着老人吃,现在倒好!”张德北有些凄然地说。“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花腿娘说不过张德北,就是死拦住不让他出门。许多事都出人意料,这两天,正当张德北犹豫水生到法院告他的事给不给省城的儿子说时,德法急匆匆地找着他说:“三垛娘昨晚喝药死了。”“这!”张德北的头嗡一下子,像炸了一样,手中的瓷缸子“啪”地掉在地上……张德北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像一头受伤的狮子。花腿娘锁住院子大门,把压箱底的好酒拿出来,让德法陪着他唠嗑……三梅听说娘喝药死了,来灵前哭她屈死的娘时,被三垛抽了一个耳光说:“咱娘咋屈了!”兄妹两个在家里吵了半天,没有一个劝架的,村里好多人都在看三垛的笑话,看他怎么收场……

三垛用架子车拉着娘的尸体,在去埋的路上被张德北拦住了。“德北叔!”三垛开始很客气。“三垛,你是不是就这样像埋一条死狗一样把你娘埋了?”张德北睁着布满血丝的眼说。“德北叔,你也知道国家的政策,土葬不是现在管得严吗!”“那就火葬?”“火葬最后还得这样埋了。再说,我娘生前说过不让火葬。”“你娘说的话,你什么时候听过?”张德北不屑地说。“德北叔,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三垛语气有些生硬地说。“没什么意思,你不能这样偷偷地把你娘埋了。”张德北也生硬地说。“是我娘,我想怎么埋就怎么埋。”三垛脖子上的青筋蹦起来了,拧着头说。“你娘也不行,没有王法了?”张德北猛睁大眼,大吼一声。“吼个鬼,管好你自己的事就行了。”三垛说着,拉着车子又往前走。

听到张德北吼声的人都出来了,路上一下子多了几十人。“你娘活着的时候,国家给的老人补贴,你领回来后连十块钱也不给她,死了,还这样偷偷地埋了……”张德北想到三垛娘找他时的情景,怒不可遏地说。“还管别人的事呢,把自己的屁股先擦干净再说吧。”人群中有人嘲笑着说。张德北扭头一看,水生领着一个法院的人正洋洋自得。“你是张德北吧?”法院的人说。“是。”张德北有些轻蔑地回答。“你两次没有到庭,我们按缺席判决了张水生你诽谤一案。这是判决书,请你签收。”法院的人很客气。“不收。”张德北顿时面红耳赤。“不收,我算给你留置送达了。”法院的人说完,放下判决书走了。“张德北在没有事实证据的情况下,诽谤水生及其爱人,给他人造成了一定程度的精神伤害。在被告缺席的情况下,本庭判决此案成立。张德北须向水生公开赔礼道歉,并赔偿精神损失费六千元……”水生拿着法院的判决书,阴阳怪气地念着。围观的人一阵子哄笑,包括三垛。

老村长张德北是在三垛娘被偷埋后的第三天死的,也是喝的农药。按照张德北的遗愿,从省城回来的当作家的儿子经过多方协商,县长特批给老村长一个风风光光的土葬。埋葬那天,村里的年轻人都在外打工,抬架都是请的外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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