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寻找的真实影像

时间:2022-10-03 06:10:46

被寻找的真实影像

[摘要]中国内地导演三次获得威尼斯国际电影节最高奖项金狮奖,张艺谋为第五代导演的领军人物,贾樟柯见证了第六代导演的艺术水准与价值取向。分别以“寻找”、“新现实主义”、“真实”为解读获奖影片的基本视角,可以在历时性中探讨中国内地艺术电影发展的基本轨迹,在共时性中探讨金狮奖的价值取向,以及电影成为艺术的要义。

[关键词]金狮奖;内地影片;新现实主义;贾樟柯

金狮奖是威尼斯电影节最高奖即最佳影片奖。2006年9月,贾樟柯以影片《三峡好人》荣获第63届威尼斯电影节金狮奖,这是中国内地导演第三次获得该奖。另外两次获奖的是导演张艺谋,他以影片《秋菊打官司》、《一个也不能少》分别于1992年与1999年荣获该奖。对于第六代导演而言,贾樟柯的获奖意义非同寻常,它至少见证了第六代导演的艺术水准与价值取向。从1999年至2006年,世界变化日新月异,电影不断求新,经历“七年之痒”之后,内地导演再获殊荣,探究其间玄奥,无论对中国内地导演的影片创作,还是对威尼斯电影节评奖标准的理解都是有意义的。在这个问题上,本文以内地获奖影片为主要考察对象,分别以“寻找”、“新现实主义”、“真实”为解读文本的视角,探寻获奖的些许玄机与中国内地电影的发展新态势。

一、作为影片动作母式的“寻找”

三部影片故事要件各异,但展开的主要方式相同,它们都是以“寻找”作为动作母式。回顾张艺谋影片,秋菊在影片中为“讨说法”四处奔走,并非出于生活常态被打乱,而是对持有的某种观念的坚持,她的行为映衬出乡土中国旧有道德观念的行将崩溃,以及中国社会法制化进程的艰难步履,她的不懈努力最终导致以司法手段实现自己道德诉求的初衷,村长被拘留的最终“说法”是她不愿意看到的,影片提出中国社会法制化进程的道德门槛问题。在影片《一个也不能少》里,乡村代课教师魏敏芝到城里寻找学生张慧科,她的动机在于拿到全部的被承诺的代课费,影片使我们看到旧有乡土伦理在现代制度面前遭遇的窘境,以及中国城乡二元社会结构的扭曲与给人们带来的痛苦生活。需要一提的是,秋菊与魏敏芝在路上的情节均走向延宕,秋菊由于诉讼程序的繁复而“说法”延迟,魏敏芝街头找人一波三折,“寻找”此时不仅被作为表现情节的方式,甚至已经在构建情节自身。贾樟柯的《三峡好人》讲述的也是一个“寻找”的故事,如同影片宣介所言:“煤矿工人韩三明从汾阳来到奉节,寻找他十六年未见的前妻;女护士沈红从太原来到奉节,寻找她两年未归的丈夫。”影片情节的展开建立在两个业已破碎的婚姻上,他们各自来奉节寻找自己的家庭,正在拆迁的奉节已是一片瓦砾,他们所面对的婚姻实情形同废墟,影片以新闻纪实的手法再现了行将淹没的奉节,以及那些行走在废墟之上我们似曾相识的面影。

在“寻找”成为获奖影片情节展开的主要方式,或成为情节发展的共同特点上,我们可以称“寻找”为影片的动作母式。“动作母式”这个概念是由韩小磊率先提出来的,最初被作为他的一个理论研究课题,他认为自己是在“遍览百年来电影史的经典之作,探查美国好莱坞电影何以能长盛不衰占领世界电影市场的大半,获得的一种感悟”。他将这个概念解释为,“为满足人的原始欲望(生命本能)与实现人的本性需求所实施的人类生存与发展的基本行为方式,是展示母题的最富于表现力的动作模式,也是人类的生命体验由理性思维的判断和选择后的创造。”这个概念的界定是建立在相关电影理论基础之上的,电影是动作的艺术,以动作建构情节来塑造人物形象,进言之,电影的本体形态是动作或运动的物像。应当承认,对动作的高度重视是好莱坞戏剧美学的重要特点,我们在成为主流的美国好莱坞类型影片中,会发现互相接近或相似的动作元素,即它们形成各种各样动作母式,诸如“迁徙”、“追逐”、“寻找”、“求爱”等,就“寻找”而言,有《罗生门》、《沉默的羔羊》、《现代启示录》、《拯救大兵瑞恩》等重要影片。在作为动作母式的“寻找”上,这三部影片的获奖令人意味深长,因为威尼斯电影节所代表的侧重于艺术探索的现代欧洲电影,愈发表现出对所谓美国好莱坞类型影片的青睐,同时也表现出当下国际电影节评奖标准的普适迹象。事实上,自上世纪90年代,“回归叙事”已成为意大利电影的潮流,它建立在80年代极端现实主义浪潮基础之上,对真实的表述由直白的展示转向解构后的重建,叙事重新成为电影的基础要素之一。作为动作母式的“寻找”,表现在三部获奖影片上,不仅契合了“回归叙事”的潮流,而且有效借鉴了好莱坞类型片的表现手法,不仅是情节展开的清晰线索,它也表达出个体生命的果敢与特殊的个性和心理,在特定时期可成为国人生命存在的基本方式。如果将“寻找”视为一种母题,诉诸于荣格的原型理论,它会成为汉民族集体无意识的精神原型一种,以之作为影片动作母式,是让世界了解中国的便捷路径。

二、新现实主义的影子

毋庸置疑,三部获奖影片均受意大利新现实主义电影运动的影响。新现实主义电影具有高度真实性,它如实表现现实生活中的人和事,新闻纪实色彩是其重要表现手法之一。罗伯托・罗西里尼的《罗马,不设防的城市》是根据一位反法西斯领导人口述的真人真事改编;德・西卡的《偷自行车的人》来自于一则新闻,一位父亲与他的孩子在罗马街头寻找丢失的自行车;德・桑蒂斯的《罗马十一时》也是取材一则新闻,即罗马沙沃依大街的楼房倒塌。就当下中国社会而言,打官司是一件极富新闻色彩的事件,它常被制作成电视节目,吸引那些关注官司结局的人,能够拥有较高的节目收视率,《秋菊打官司》对于视官司为畏途的国人,其实就是一个新闻事件;《一个也不能少》尤为如此,魏敏芝寻求的是电视媒体的帮助,最终电视台以专题报道的形式结束了她的艰难寻找,并以助学行动给影片留下一个光亮的尾巴;《三峡好人》则是一个新闻事件的集合,无论是三峡大坝建成蓄水、旧奉节县城搬迁,还是韩三明寻找自己被公安解救的妻子等均有新闻看点。获奖影片对新闻事件的青睐,或者使叙事具有新闻性,并非在说明新闻具有能够使情节戏剧化的作用,它对吸引受众的广泛关注恐怕也于事无补,重要的是影片在借以向受众暗示情节的“真实”。

利用新闻事件或使情节具有新闻纪实色彩,源于意大利新现实主义影片对真实的追求,安德烈・塔尔科夫斯基在回答“对于当代电影艺术,最重要的是什么”时认为,最重要的是真实,“真实――这是艺术家的目的”,“我追求极度的真实”。在回归“真实”的电影运动中,意大利新现实主义电影创造出具有特色的摄制方法,例如意大利新现实主义的标志作品《罗马,不设防的城市》,几乎所有的场景都在事件真实发生地拍摄,几乎没有职业演员,几乎全部使用自然光线,并拒绝一切人为的矫饰,罗西里尼后来拍摄的《游击队》干脆拒绝运用摄影棚、服装、化妆、演员,甚至连剧本也不要,这些为后来的该流派的导演纷纷仿效。就中国内地这三部获奖影片而言,无论是从电影的类型特征、叙事风格,还是对现实的密切关注,以及在景深镜头的大量运用等方面,都或多或少闪现出意大利新现实主义的影子。以启用非职业演员为例,《一个也不能少》比《秋菊打官司》更为“真实”,它不仅全部采用非职业演员,并且这些演员在片中扮演的职业角色也同生活中一样,均是普通中、小学的教师与学生。《三峡好人》在主要演员使用上仍沿用非职业演员,至于其他演员,也均为非职业演员,对于他们而言,影片只是真实做到了把他们的生活片段用摄影机记录下来。

三、不尽相同的“真实”

三部影片对“真实“的追求,成为它们相继获奖的重要因素,事实上,有效借鉴新闻纪实的手法,记录中国内地发展的真实影像,不仅符合威尼斯电影节的审美取向性,也应该是中国内地电影多元发展的重要内容。时代在变,电影艺术在发展,威尼斯电影节评奖标准与历年获奖影片的艺术水准也不尽相同,我们能够从这三部获奖影片看出这一点,但比较起来,究竟孰优孰劣呢?

在张艺谋的笔下,社会是可塑的,他似乎总能找到一抹亮色,使之映现在影片的末尾。在这个意义上,与其说影片是反映真实,不如说是对生活的干预,在营造的较为抽象的文化意境中,张艺谋影片似乎努力说明干预的成功。但事实上,我们看到影片中秋菊“寻找”的动机是形而上的,她作为普通乡村妇女,影片赋予她太多不能承担的精神攀援,而魏敏芝不仅能成功地找到张慧科,而且为学校赢得电视媒体的热心赞助,这种实际上是自上而下的馈赠或施舍最终落入惯见的政治宣传窠臼,不能实质解决农村孩子的受教育问题,反而冲淡了影片提出问题的忧思。因此,张艺谋惯见的动作设计意图实际上是对生活真实的背弃。可以认为,张艺谋在为某些动作的实现而预设情节,他先赋予主人公貌似坎坷的经历,最终达到影片初始就已见端倪的动作目的,即影片的宣传企图。这样,我们在貌似公允而真实的影像设计里陷入导演的隐密意图,张艺谋获奖影片成为其与主流话语蜜月期的真实写照。

干预生活还是让生活真实地呈现,是导演选择的不同道路。张艺谋获奖影片以嫁接光亮尾巴的方式干预生活,从而使之远离艺术真实,在安德烈・巴赞看来,如实记录生活才是电影艺术的审美要义。受众见惯了那一抹亮色,终有因生活的坎坷或苦难无动于衷的时候,而生活的真实是受众任何时候都无法回避的。对于张艺谋接下来承拍的系列古装商业大片,如《十面埋伏》、《满城尽带黄金甲》等,应当承认,在令人眼花缭乱的电影宣介中,受众有失去价值判断力的可能,但在观影之后,影片得到的口水也是空前的,我们很难将信心投放至倍受公众指斥的热映影片,难以看好它们的前途,也由此对作为第五代导演领军人物的张艺谋叹息一声。

在以真实的影像记录生活方面,贾樟柯走上与张艺谋截然不同的道路,获奖影片《三峡好人》不仅如实记录局部的社会问题,而且如实记录人们生活与命运的不同遭际。记录三峡工程背景之下的旧奉节县城的拆迁,镜头并没有对准现代高科技成就,以及所谓“劳民伤财”的拆迁行为,而是对准那些被技术或机器集团控制的社会公众,他们参与、努力,但不乏抱怨,他们被融入控制与组织化的社会功能之中,但缺少自己的个性。由公众的生活态度与方式读出这个世界的精神状况,卡尔・雅斯贝斯称之为实证主义方法,他认为在技术或机器统治的时代,“本质的人性降格为通常的人性,降格为作为功能化的肉体存在的生命力,降格为凡庸琐屑的享乐。劳动与快乐的分离使生活丧失了其可能的严肃性,公众生活变成单纯的娱乐,私人生活则成为刺激与厌倦之间的交替,以及对新奇事物不断的渴求,而新奇事物是层出不穷的,但又迅速被遗忘。”雅斯贝斯的粗略描述几乎可以涵盖三峡地区人们生活的林林总总,在三峡工程建设的意义上,与技术集团严密的控制与组织比较,人们生活在无处不在的动荡之中。透过《三峡好人》的真实影像,我们触及到时代精神的真实一面,即通过科技发展使我们的生活日臻完美的梦想仍旧十分遥远。换一种视角,在艺术的层面,由于该片中世界在影像中的真实呈现,或镜头还原了世界的纯真原貌,像对待真实的事件一样,电影受众只需直接观看,就能领悟到时代精神,而且还有自然与生活启迪我们的造物的神奇,而这一点,正是安德烈・巴赞所持有的电影成为艺术的要义。

[参考文献]

[1] 韩小磊.《电影导演艺术教程》.中国电影出版社,2004年版.第304页.

[2] [德]卡尔・雅斯贝斯.《时代的精神状况》.王德峰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5年版.第16页.

[作者简介]李治中,男,周口师范学院中文系讲师,从事影视艺术教学与研究。

上一篇:人生或若一盏沙漏 下一篇:影视反派人物的喜剧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