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谈为押韵而以古音诵读古诗不可取

时间:2022-10-02 09:00:40

再谈为押韵而以古音诵读古诗不可取

《语文建设》2010年第4期“编读往来”栏目刊登了刘淑杰老师提出的两个问题,其中一个问题是这样的:“古诗中的‘斜’,有许多老师让学生读‘Xia’……说是为了押韵。我觉得这种理由太勉强……”语文出版社的王宏硕老师在回答这个问题时手旨出:“在中古音里,‘斜’字跟‘家、麻、花’等字押韵,同属‘麻’韵……后来读音发生了变化,‘斜’的主要元音在普通话里变成了,‘家、麻、花’的主要元音还保持一致,仍旧是。这样,‘家、麻、花’现在用普通话读还是押韵的,而‘斜’就押不上韵了。有人为了使这几个字押韵,就把‘斜’读成xia。这样做不是不可以,但是,我们在教学中读古诗一般都依照现代汉语普通话的读音,没必要刻意追求所谓古音。”两位老师的问答,笔者感触颇深。

其实这是一个“老生常谈”的话题。国内著名的音韵学研究者、南京大学的鲁国尧教授给自己的学生上课时也曾经讲述过一个类似的事情:曾经有一位青年,在南京大学听完程千帆先生的一次讲座后,向程千帆先生提出“我们今天按什么音读唐诗”的问题,程先生的回答很明确:我们应该按照今天的读音读古诗。

刘淑杰老师提出的这个问题笔者也曾经不止一次地思考过:为什么”斜”字用作韵脚时(如张若虚《春江花月夜》“江潭落月复西斜”,刘禹锡《乌衣巷》“鸟衣巷口夕阳斜”、皎然《寻陆鸿渐不遇》“归时每日斜”等)―定要读成xia,而在诗句的其他位置(如“斜阳”“斜月…斜风”“斜插”等)却又不读这个音了呢7为什么在同―首诗歌《敕勒歌》中,“笼盖四野”的“野”要读为ya,而“天苍苍,野茫茫”的“野”就不读ya了呢?在诵读古诗时,我们究竟该怎么解决今音与押韵这一对矛盾呢?诚然,古诗基本上都是韵文(《诗经》中有极少数不讲究押韵的诗),诵读时反复出现的“韵”不仅让诵读者读起来朗朗上口,而且也能给听者带来听觉上的美感,这一点是应该肯定的。但是,当我们面对一些今天用普通话读起来不能押韵的古诗时该如何诵读?是舍弃押韵促进“推普”,还是追求古音求押韵以造成完美的声律效果?笔者认为,这种为押韵而读古音的做法非但不能提倡,而且根本就是不可取的!在国家大力推广普通话的今天,不论在课堂讲授古诗,还是课下诵读古诗,我们都必须养成自觉使用普通话的习惯。更何况,为求押韵而读古音,很多情况下我们今天是做不到的!

其实,仅以唐诗而论,并非只有一个“斜”字存在读古音才押韵的问题,此外还有不少这样的字,“衰”字就是如此。例如司空曙《送皋法师》:“江草知寒柳半衰,行吟怨别独迟迟。何人讲席投如意,唯有东林远法师。”令狐楚《立秋日》:“平日本多恨,新秋偏易悲。燕词如惜别,柳意已呈衰。事国终无补。还家未有期。心中旧气味,苦校去年时。”白居易《叹发落》:“多病多愁心自知,行年未老发先衰。随梳落去何须惜,不落终须变作丝。”这三首诗中的“衰”,用普通话读起来,跟其他韵脚“迟、师、悲、期、时、知、丝”都不押韵。又如贾岛的《题李凝幽居》:“闲居少邻并,草径入荒园。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过桥分野色,移时动云根。暂去还来此,幽期不负言。”我们今天用普通话读起来,“园、言”押韵,“门、根”押韵,而“园、言”二字和“门、根”二字却不押韵。再如李适之《罢相作》:“避贤初罢相,乐圣且衔杯。为问门前客,今朝几个来?”这首诗的韵脚“杯”和“来”,在今天的普通话中也是不押韵的。还有杜甫的《春望》:“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最后一个韵脚“簪”字,我们用普通话读起来也无法跟“深、心、金”押韵。再如陈子昂《登幽州台歌》:”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这里的韵脚“者”和“下”,我们用普通话读来根本是不押韵的。然而二字在当时确实同韵。“者”是上声马韵字,“下”作“下落”讲时有上声和去声两种读法,读作上声时也属于马韵字,因为二字同音,所以可以押韵。这种现象说明:由于语音是随着历史的发展而演变的,所以古人作诗所用的一些韵脚,我们今天用普通话读起来不押韵是很正常的。

另外,两千多年以前的《诗经》中,有很多地方我们今天用普通话读起来也是不押韵的。例如《魏风・硕鼠》的第二章:“硕鼠硕鼠,无食我麦。三岁贯女,莫我肯德。逝将去女,适彼乐国。乐国乐国,爰得我直。”这一节的韵脚“麦”“德”“国”和“直”在《诗经》的时代都是入声字,而入声在现代汉语普通话中根本是不存在的读音,所以我们用普通话读起来根本无韵可言。这样,问题就来了:我们是为了押韵而用古代的入声读呢,还是用普通话来读呢?我想,恐怕没有多少入主张用古代的入声来读,何况这章诗的入声字并不仅仅限于几个韵脚昵!再如《秦风・蒹葭》的第三章:“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浚。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址。”这里的“采、已、涣、右、址”等几个普通话读来不押韵的韵脚,王力先生早有论述,他说:“这些字(采、已、涣、右、址)在上古的元音_定相同(至少是相近),如果照今天的语音念起来,那简直是没有韵脚的诗了。”试问,又有多少人主张用古音来读这一章诗呢?

其实,这种特殊的语音现象并非我们今天才遇到。远在六朝的时候人们就发现,用当时的话音读《诗经》,已经有很多地方不能押韵了。于是,为了说明《诗经》用韵的和谐,当时的人们就煞费苦心地想出了一种解决的办法,认为某字该改读某音,这就是所谓的“叶韵”。到了宋代,有的人更加全面采用”叶音”的办法来说明《诗经》的用韵。“叶音说”的重要代表人物是南宋的朱熹,他主张把当时读起来不押韵的韵脚临时改变读音以与其他韵脚相谐。这种做法受到了不少人的批评,根本原因就在于它忽视了语音发展的历史性。明代的陈第在《毛诗古音考》中曾经说道:“盖时有古今,地有南北,字有更革,音有转移,亦势所必至,故以今之音读古之作,不免乖刺而不入。“陈第的话非常准确地揭示了语音的历史j生和地域性特征,可谓一语中的。如果我们为了求得押韵而要求学生用古音读古诗,这跟六朝时期人们提出的“叶韵”或者宋代朱熹所倡导的“叶音说”又有什么区别呢?语言学家王力先生曾经强调:“我们认为,在阅读古诗时,要了解古今语音是不同的,最好能有一些音韵学知识:但是在朗诵古代的诗歌韵文时,完全可以按照现代普通话的读音来朗诵。我们不可能用古音来念古代的诗歌韵文,也没有必要;更不能采用前人那种改读韵脚的办法(即叶音),因为那是不科学的。”王力先生的话是很有见地的。所以,我们主张用普通话来读古诗,不管是较早的《诗经》《楚辞》,还是唐宋直至明清时代的古风和近体诗。不过,有一点需要说明,虽然我们主张用普通话来读古诗,但并不是说我们对古诗的韵脚(尤其普通话读起来不押韵的韵脚)在古代的读音置之不理。我们要在讲解古诗的时候向学生讲清楚这些字的古今音差别,让学生从历史发展的角度认识汉语语音的演变问题,而不能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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