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暮色里,有我微微的疼痛

时间:2022-10-02 01:44:54

最后的暮色里,有我微微的疼痛

从开始的第一次相遇到最后连再见也没有的告别,一切的影像浮现出前所未有的真实。

严俨,我还记得你。

关于你的最初记忆是Q302画室。每一个数字每一个字母都那么清晰地浮现出来――那个漫无目的的下午,有两个通风口的幽暗角落,夹杂着浓烈的2H铅笔气味的空气,蹩脚的实习老师,打线条的声音,以及坐在角落里的珠珠和我。

为了可以打发无聊的闲暇时光,我给珠珠兴致盎然地说起喜欢的男生的样子:漂亮的男生嘛,要高高在上才好看,要有高挺的鼻梁才好看,要带细致的眼镜,偶尔用手移动细小的位置才好看,脸上要有恰到好处的痣才好看,裤子挽上小腿,露出清秀的气质才好看,身体要有扁扁的骨感,装在宽大的纯棉大衣里才好看。

竟然,从我所坐的角度看过去,有个男生的轮廓在某方面可以与我的描述相吻合。他有高挺的鼻梁和细致的黑色镜框,裤子微微挽着,身体瘦瘦地装在纯棉大衣里。

虽然看不清楚他脸上有没有恰到好处的痣,但还是让我在瞬间有些许的惊喜。连带着微微莫名其妙的小情绪,我默默地注意到你。

你那个时候正在安静地打线条,由于背光,我只能看到线条上发亮的2H的颜色。你的头发从额头上滑下来,流泻出无法抗拒的吸引力。毕竟很少有人可以让我从某一个角度看过去就觉得温暖,毕竟真的很少有人可以让头发流泻的美感打破画室里空气的冰凉。

珠珠用“正对着我们的那个人”做对你的修饰定语。如果你转过头来的话,应该正好可以看到两个女生莫名兴奋的手舞足蹈吧。

那个正对着我的人,是你。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第二次遇到你是在夜市。那个时候的夜市是小城里最繁华的地方。因为总会有各式各样的人来回穿梭,熙熙攘攘,攘攘熙熙,便掩盖住了白天最初的悲凉。

我要穿过闹市的两个街口,去街角的杂货店帮妈妈买酱油。

街角的杂货店在路灯的下面,昏黄的灯光慷慨地洒下来,刚好铺在小店的店面上。这是很雅致的意境,当然在这种热闹的地方,雅致只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名词。灯光将我的影子拉长,拿好酱油瓶,我便沿着原路往回走。

在要转过最后一个路口的时候,一只黄棕色大狗从对面的羊肉串小摊旁突然向我蹿过来。这突如其来的庞然大物狠狠地将我吓了一跳。它的叫声恶狠狠的,好像在埋怨我挡住了它的去路。我“哇哇”地大叫,并试图找到什么可以躲闪的保险物。很失望的是,除了几个孤零零的刚刚还被我视为雅致的无聊路灯,什么建筑物都没有。

一时着急,酱油瓶滑落在地,黑色的液体漫延在路边,玻璃片落地的声音将那只大狗吓得灰溜溜地跑了。

我舒了一口气,一边抱怨自己的没用,一边心疼摔碎的酱油瓶。我蹲下来,捡起地上晶莹的流着黑色泪水的玻璃片,心里想着,算啦算啦,反正还是要扔进垃圾桶的。

于是我抬起头来,向四周望去,目光寻找着在我附近位移最小的垃圾桶。

然后,我突然就看到了你。你就站在我的身后。那只黄棕色的大狗安静地躲到你的身后,丝毫没有刚才凶神恶煞的模样。

就在我想愤怒地将罪证指责给你的大狗,进而指责给你的时候,你却先说话了:“女生是不是都怕狗啊?”语气里还夹杂着少许轻蔑。我觉得当时我应该是生气的啊,应该跳起来把玻璃片扔到你的头上,应该指着你的狗大声说,“像这种智商低于零的狗根本不值得我害怕”。可是我什么都没说。我拿着支离破碎的玻璃片擦过你的肩,玻璃片落进垃圾桶的时候发出“哗”的声音。它们摔得更碎了,更小了,我想。一点一点,化成细微的空气融到我的心里。也许是因为我那时的心思很小女生,所以一直希望能与你演绎一场完美的擦肩而过。

我终于知道,你的教室就在我们楼上,我还从兴奋的珠珠口中听到了你的名字。严俨。你应该是很受欢迎的吧,因为我对你的最初记忆都是从班里的八卦女生那里得到的。她们花去整个课间十分钟讨论你的家世,你最新牌子的外套,你最喜欢的零食,还有你根本没有喜欢的女生。而我,除了知道你有一只可恶的狗以外别无所知。

可我,还是在课本的某一页里记下了你的名字,严俨。这是我自己的,没跟任何人包括珠珠都没有提起过的秘密。

我在想,我头顶上的某个地方,我们在垂直的同一条线上,两个点,一条线,交织着我从来不想跟任何人说出口的少女情怀。

我和珠珠在画室的活动被安排在星期三下午的第三节。蹩脚的黄发老师曾经不止一次地批评我和珠珠的心不在焉,他点我们名字的时候,我用眼神偷偷看你,你停住笔,往这边看过来。我的目光与你有短暂的交集。然后你继续低下头画画,样子安静又恬然。

我绝无仅有的中学最美好的暗恋时光,就是透过阳光的缝隙看你手指游走的时刻。

后来有一次在画室,你坐在我们第一次相遇的位置。你叫我的名字,声音很温暖。你说:“花儿,你看这幅画好不好看?”阳光很不合时宜地切下来映到素描纸上,形成无数的小光点。我看不清画的内容,隐约像一个苹果。于是我敷衍似的打哈哈:“很好看啊,真的很好看。”

然后你就笑了。你坐在背对着阳光的地方,笑容很迷离。影子被变幻的手语切割出柔和的美,一点一点流泻下来。夏日里的你总是用纯白的格子布衬衣把自己装扮出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还有,你是那种眉宇很好看的男生,你的下额形成完美的抛物线,锁骨也是少有的标致。一切都成为组成这个男生的华丽丽的美好的拼图。

再后来你就不来画室画画了。没人知道原因,你的画板就扔在那个角落的位置上。上面用清秀的油墨笔写着你的名字,严俨。你还在旁边画上了可爱的兔子头。这些都在那个角落,浅浅呼吸,安静地接收着从此的无人问津。

再后来的后来,你和珠珠在学校里形影不离。这些都不是毫无征兆的。很少有事情是毫无征兆的,只是我懒得去接受去考虑事情的来龙去脉罢了。

就在你离开画室以后的某一天黄昏,在硕大的体育场里,我和珠珠安静地喝着可乐。我们从可爱的班妈聊到将来的生活。她突然毫无遮掩地说:“花儿,我好久没看到他了。”

我的心微微一动,收回投向远方的视线:“你说,严俨?”

珠珠使劲吸上最后一口可乐,她站起来,用力将易拉罐抛向远方,咔嚓咔嚓,罐子在地面上滚动,相互摩擦的声音牢牢牵动着我们的心。

我笑了,带着一点点凄凉。也许当时我的表情有些许的异样,说不清是难过还是遗憾,总之毫无预兆地伤心了一小会儿。但我很快就让自己变得平静――什么该死的少女情怀,什么可恶的暗恋时代。毕竟我是花儿,我的眼神不会轻易在谁哪怕是严俨身上作太多停留。所以也没什么可惆怅的啊,花儿。真的没什么。任何人都是自己生活的主角,那些所谓“主角幸福,配角翘翘”都是无聊的空话废话蠢话。没有理由要求自己为别人拱手献上幸福的坐标。

在最后的暮色里,我和珠珠享受着绝无仅有的太阳能。回家的路上我们说再见。再见。再也不见。感恩,又感伤。

我告诉自己不可以成为忧伤的阶下囚,但是在很低颓的时候,我还是会想起你。这种沮丧和颓废,也成就了我所做的最后悔也是最大胆的事。

我去找了你。就在第二个学期末,期末考试结束以后。

那是我在中学最糟糕的一次考试。由班上的前五名掉到了二十几名。爸爸妈妈曾经很看重我的每一次考试成绩,却在我的成绩一次次下滑和无奈的叹息中接受了现实。

我安静地踢着石子走在学校的路上。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写满了“想念严俨”。我憋得难受,我蹲在地上哭,我想要是哭啊哭啊把眼泪全流完了我的悲伤就会蒸发了,然后就什么都忘了。

莫名其妙地我竟走到了你的教室前。我将目光扫进去却看不到你。我在你的座位上留了匿名字条。我说:请你在下午放学后去篮球场。

整个下午的时光寂寞又漫长。就在放学时,我突然改变主意决定不要见你了。毕竟在幸福的坐标系上我们已经错过了交点,沿着相反的方向,我想自己一个人走下去。路过篮球场的时候,我看到你坐在栅栏旁,有着内敛的表情和柔和的肩线,那一直是我喜欢的模样。我径直离开,我想对于你的一切,不过是我自己的想象而已。

我告诉自己。一直到毕业,都不要再想你。

毕业那天我去画室收拾东西,现在是一个年轻的实习女老师。她有很别致的笑容,在我要离开的时候她递给我一张画。她对我说:“上面的人是你吧。”我很惊讶。是在墙角,在那个阳光照射不到的角落,在那个落满灰尘的画板下面封印着的。画上的女生蹲在地上,旁边有轮廓好看的男生,还有一只样子很凶的狗。我对她笑笑,说:“不是。肯定是弄错了。”她让我把画带走,说反正毕业了也没有人来了。我想了想还是说算了。

在最后的暮色里,有鸟飞过。黄昏里总是切下我喜欢的颜色,慢慢地渗入最后的血液里。

我在很久以后看到你。我看到很久以后的你。

你轻蔑地说:“女生是不是都怕狗啊?”

我很生气。我说:“其实我不怕。”

你笑了,嘴角上扬划出好看的弧线:“怎么会啊。其实,如果害怕的话,可以找个人来保护你啊!”

夕阳的光线异常好看。世界静谧美好。内心滑过丝丝的温暖,又仿佛是微微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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