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妈妈自首

2006年2月15日，贵州省龙里县人民法院审判了一件故意杀人案：王远菊于1998年8月3日在家中杀死丈夫龙辉并潜逃，犯故意杀人罪成立，鉴于龙辉生前有严重虐待王远菊母女行为，过错在先，且王远菊有投案自首行为，从轻判处王远菊有期徒刑15年。闻声之后旁听席上的四个女儿再也忍不住哇的哭了出来，七年啊，从跟随妈妈逃亡到陪伴妈妈回归自首，姐妹四人同逃亡妈妈相依为命终于走过了漫长的黑暗甬道……

黑色童年中，屈辱妈妈悲愤杀夫

贵州省龙里县是个山清水秀的世外桃源，这里的苗药在国内久负盛名。

王远菊就是贵州纳雍县城中人，1984年她和一个学中医的小伙魏明结婚，小日子甜甜蜜蜜。然而好景不长，新婚之后三个月，丈夫彭明进山采药时不慎摔死悬崖，王远菊陷入了极度悲痛，此时她已经怀有身孕，6个月后，一个可爱的女儿降生了。女儿刚出生就没有了爸爸，孤儿寡母如何面对将来的生活？两年后在亲友的介绍下，王远菊带着女儿嫁到了龙里县龙山镇，丈夫龙辉是个农民。

刚开始夫妻俩还过得如意，但从1987年王远菊生下了两人的第一个女儿龙丽开始，龙辉对她们母女三人的态度就渐渐发生了变化，冷言冷语中动辄就要受到刁难辱骂。王远菊知道丈夫想要儿子，龙辉又是苗族，按政策可以再生，不久王远菊又怀孕，结果又生下一个女儿龙虹，龙辉气得大骂王远菊没用，稍不顺眼就会借机对母女们进行打骂。为了保护年幼的女儿免遭毒打，王远菊经常跪下给龙辉认错求情，有好几次母女们被龙辉打出家门，只得挤在两座坟堆之间捱到天亮。龙辉还专门打制了一把明晃晃的长刀，时不时提出来恐吓王远菊母女。姐姐龙霞被打得最惨，经常受不了跑到邻居家躲藏，镇上的人们都劝龙辉善待妻女，哪知龙辉提出明晃晃的长刀威胁道：“谁敢收留她们母子我就砍谁！”龙辉的霸道强悍吓得邻居们不敢劝也不敢收留她们母女。

不幸的是，王远菊再次怀孕，还是生下一个女儿龙丹，从此家庭暴力的灾难中多了一个受罪人。

尽管日子艰难，但王远菊她拖着虚弱的身子上山拼命采药换钱，硬是先后让龙霞、龙丽、龙虹读上了小学，高中文化的她尽力辅导女儿们。

而龙辉为了生个男孩，公开在外面找了情人。1997年，情人为他生下一个男孩，龙辉对王远菊越发残忍。1998年8月3日深夜，忙了一天的王远菊和4个女儿睡下了。酒醉的龙辉回到家中故伎重演，将王远菊拉起又打又骂，这还不够，他又挥起长刀威逼王远菊离婚，王远菊害怕丈夫手里的刀伤及四个女儿，于是不顾一切和龙辉撕扯到了外屋。想着丈夫的种种虐行，屈辱伴着恐惧直逼王远菊本已脆弱的神经，一股超常的力气在她体内升腾，王远菊抢过龙辉的长刀，愤怒地向着凶神恶煞的龙辉一阵乱砍，直到她筋疲力尽缓过气来才发现龙辉已经断了气。王远菊一下傻了，而四个孩子仍在熟睡中。

流浪改嫁，母女稍得安宁

王远菊决定带着四个女儿逃走，先把女儿哺养成人再说。清晨，王远菊叫醒了四个女儿，带着自己仅有的800元钱从后门走了，其时，龙霞14岁，龙丽11岁，龙虹9岁，龙丹6岁。

王远菊带着四个女儿逃走后，龙辉被杀案发，龙里警方将目标锁定在突然带着女儿出走的王远菊身上。

而此时的王远菊早已带着女儿们途经贵阳，漫无目的逃到了千里之外的长沙。来到了繁华的都市，高楼霓虹、车水马龙，母女五人无所适从，钱已经所剩无几了，一连几天一家人蜷缩在长沙火车站站前角落，一个擦皮鞋的大娘听了王远菊的倾诉，于是叫她跟着她们擦皮鞋。

她们一家在火车站仓库附近租了一间用废铁皮搭建的屋，总算有了遮风挡雨的地方。来到长沙，龙丽有了全新的感觉，虽然不认识一个人，虽然生活艰苦，但是没有了父亲的凶残暴打，她和姐妹们都感觉挺好。

半年后，王远菊硬是凑齐了四个女儿的学费，她把女儿们聚集，宣布让她们全都上学，姐妹们顿时欢呼起来，但她规定，家中每天下午只开一顿饭，每个女儿早晨、中午只有2元钱伙食，衣服每次只能买一件，大姐穿了，二姐、三姐、小妹接着穿……姐妹们没有怨言，她们深深地感激妈妈，而王远菊每天只吃下午那一顿饭。

一个学期过去了，尽管王远菊拼命擦皮鞋，但四个女儿第二学期的学费怎么攒也攒不起。大女儿龙霞不想让妈妈这么劳累下去了，偷偷辍学打工去了，王远菊心酸无奈。这以后，每隔一两个月，龙霞都要寄回来三、五百元钱，留言中总是写道：“一定好好读书！照顾好妈妈！”虽然有了姐姐的接济，但龙丽三姐妹的学杂费仍是一笔庞大的开支，为了寻找学杂费最廉价的学校，她们三姐妹几乎每学期都要转学。

在长沙生活了三年，在火车站卖馒头的一个河南籍大娘见王远菊一家生活得如此艰难，就将自己在河南省舞阳县莲花镇的一个侄儿周满凉介绍给王远菊。周满凉有点智障，36岁未婚，但做事特别勤快。由于生活实在太艰难，王远菊答应了这门亲事。2001年8月，王远菊带着三个女儿又嫁到了河南舞阳莲花镇。周满凉特别厚道，对三个女儿特好，虽然仍然贫困，但这让龙丽和两个妹妹感到了家的安定和温暖，很快，王远菊想方设法又让龙丽三姐妹在莲花镇继续读书。远在他乡打工的大姐龙霞也稍稍感到宽慰。王远菊经过努力，将她的四个女儿的户口入在了河南舞阳，并征得女儿们的同意，将她们的姓改为跟随继父姓周，这就是后来的周霞、周丽、周虹和周丹。

阴影挥之不去，心灵无法逃亡

由于她们是外来户，得不到田地以及当地人的优遇，王远菊和周满凉必须付出比其他人多出几倍的努力才能勉强维持开支，她喂猪、种地、搬运什么都干，让当地人也不得不佩服她的能干。进入2002年以来，王远菊时常感到胸闷并伴有放射状的剧痛，她悄悄到县医院检查，才发现自己已经患了严重的心脏病，她明白这是劳累，更是抹不去的紧张心理在一点点击垮她的身体，她没有住院，暗自配了些草药自己治疗，更没有对女儿们讲。

这些年来，王远菊心里从没踏实过，一听见警车呼啸总是显得很紧张，在街头看见警察走过脸色会变得煞白。而每年的8月3日，王远菊总要跪在地上烧纸，边哭边口中念念有词。夜深人静时，她时常在抽泣，纵然前夫龙辉千错万错，毕竟自己背负了一个杀夫的命案啊。女儿们一天天长大了，而且三个女儿都很争气，成绩优异令她稍稍感到宽慰。本来带着女儿们逃亡是不得已的事，为的是能让她们长大成才，然后才处理自己杀夫的事。现在病痛的加剧和心灵的煎熬让她感到自己要考虑投案自首了，然而又向女儿们从何说起啊？她们能够承受得了吗?王远菊不敢再往下想了。

打开心结，女儿愿守护妈妈一辈子

周丽自小就深深体会妈妈的心酸和艰辛，妈妈高兴，她就感到无比高兴，妈妈愁苦，她就感到无比难过。进入初二后，周丽感到妈妈越来越显得心事重重，自己也满心忧虑。

姐姐周霞坚持用打工的钱接济家里，她时常打电话到周丽学校询问家里的情况，俩姐妹谈的最多的是妈妈的忧郁和她们的困惑，姐妹俩都感到妈妈有巨大的心事，可究竟是什么呢？她们多么想帮助妈妈啊，无论多大的压力她们都会帮着妈妈承担，可她从不愿谈起。“是不是妈妈把爸爸……然后带着我们姐妹出来逃亡？”姐姐终于说出了憋在心里的猜想。周丽猛然醒悟，小时候记忆的碎片串成了一条线，俩姐妹在电话两头无言，谁也不愿让这个猜想成为现实，然而这猜想又太符合她们所经历的一切。

周丽此后整日闷闷不乐，她时常做恶梦看见妈妈被抓走了，她呼喊着妈妈从梦中惊醒。周丽的学习成绩在渐渐下滑，王远菊看到了周丽的异样，她知道该给周丽有个交待了。一个晚上，王远菊把真相全部告诉了周丽，母女俩相拥而泣。

周丽咨询了律师，她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倾诉了母亲的经历，律师听后告诉她这种情况投案自首是不会判死刑的！这又给了周丽极大的希望，可是，如何对妈妈说呢？

周丽把事情告诉了周霞。周霞也咨询了律师，得到的结论同周丽咨询的一样。周霞回到了家中，她忧心如焚想同周丽、三妹周虹商量妈妈的事。劝妈妈去投案自首，不等于让妈妈去坐监狱让妈妈离开她们吗？她们于心何忍？妈妈一直是她们最坚强的后盾和心灵的支柱，她们如何舍得妈妈离开？况且，妈妈即使不被判死刑，也会判无期或二十多年，她承受得起吗？就在姐妹三人不知该怎么办的时候，王远菊走了进来，三个女儿的商量她都听到了，她叹了一口气对女儿们说道：“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个人的错，你们是无辜的，我也有投案自首的打算，但是，现在我还不能去，我想等最小的女儿周丹满18岁后才放心去投案自首，在监狱度过我的余生，我也就问心无愧了！”三个姐妹抱着妈妈除了哭泣再无言语，她们终于明白妈妈的良苦用心和承担的巨大精神压力，并约定一定不将此事告诉小妹周丹。

周霞继续回去打工，周丽安心学习了，她婉拒了老师让她考高中再考大学的计划，坚持考中专以便尽快找到工作供养母亲，母亲因为心脏病已渐渐失去劳动力。2003年，16岁的周丽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河南漯河市中专，王远菊在喜悦中又不得不为她的学费操劳，周丽十分忧心，妈妈究竟该何去何从，随着知识面的增加视野的开阔，她越发觉得妈妈应该去投案自首了，没有必要等到小妹满18岁以后，解除心结后，妈妈一定会安心，她们姐妹也会安心。周丽开始做母亲工作让她尽快投案自首，并向妈妈保证她和姐姐可以供养妹妹，吴远菊也同意女儿的建议。

周丽想给当地警方打电话，几次拿起电话却又放下，送母亲去监狱，对于一个女儿来说是残忍的。她想起了远在贵州纳雍县的外公，她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向外公写了信，叙述了她们一家生活的艰难和母亲想投案自首又犹豫不定的状况，请外公出出主意，周丽一连发出了几封信都没有回音，万般无奈的情况下，她又发出一封信，如果觉得为难，就将这些信交给龙里公安干警吧。其实周丽的每一封信外公都收到了，暗自落泪的他也左右为难，最终他认可了外孙女的请求，他认为事情早了结比晚了结好，于是将这些信送到了龙里县公安局。

龙里的刑侦人员读到周丽的信，七年前龙山镇的命案又呈现他们眼前，他们再次开展调查，大量的证据表明龙辉生前有严重虐待吴远菊母子的行为。然后警官们根据信上提供的地址，很快在河南舞阳找到了她们的家。

2005年10月18日，几位着便服的警官悄然来到周满凉家附近，只见院坝内有两个小女孩在写作业，他们判断这应该是周虹和周丹，俩小女孩正认真做着功课，屋内有个女人略带贵州口音说话的声音，这应该是王远菊的声音。可是就这么进去把王远菊抓了，对两个小女孩是多么大的伤害，办案警官体味她们一家的苦楚，于是假装路过，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二天，王远菊接到镇政府通知核对户口，她来到了政府办公室，向等候在那的龙里警方如实供述了杀夫的经过，一口气说完了，她感到无比轻松。

2006年2月，周丽四姐妹汇聚龙里，等待着妈妈的判决。2月5日，王远菊被龙里县人民法院从轻判处有期徒刑15年。

判决后，周丽决定退学，就在龙里边打工边守候着妈妈；三妹周虹也退学了，跟着姐姐周霞到长沙打工，最小的妹妹周丹回到继父身边，三个姐姐让她一定要完成学业。

分别前，四姐妹聚首含泪发誓：今生今世无论如何也要让出狱后的母亲享受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