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活得像一句广告

有张叫《广告饕餮之夜》的DVD，集结了戛纳广告节获奖作品。我发现了一个中国作品，时间隔得久了，记忆有点模糊，应该是一个除臭剂或芳香剂的广告。

画面如下：一对恩爱夫妻，生活在甜蜜的中产阶级家庭，厅堂豪华，有一个大鱼缸，缸里有一条好看的大鱼。妻子与丈夫吻别，出门去了。大鱼跃出了缸，和那个丈夫拥抱在一处，在床上亲吻拥抱，极尽缠绵之状。突然，响起了妻子摁门铃的声音，大鱼赶紧跃回到缸里。丈夫手忙脚乱地抓过芳香剂，往自己的身上和床上一通乱喷。妻子进门了，微笑着拥抱她的丈夫，对刚才发生的一切漠无所觉。

这个“人鱼情未了”的故事，匪夷所思之程度，不但《断背山》只能望其项背，连《金刚》也要瞠乎其后，《金刚》里的畸恋，好歹还是发生在哺乳动物之间啊。这个获奖广告没有可能在公众媒体出现，或许它是专为评奖制作的吧。

西班牙鬼才导演阿莫多瓦，就是拍广告片出身，修成正果之后，他对从前拍过的广告片未曾忘情，经常安插在自己的电影中。看他的电影，欣赏他灵光乍现的广告创意，亦是附赠的乐趣。譬如，在他的经典之作《女为悦己者狂》里，有个洗衣粉广告，是我所见的最酷的洗衣粉广告。女人笑容可掬，她自豪地说，我是一个出名的杀人犯的母亲，他每次犯罪回家，衣服总是脏的，展开一件红得一塌糊涂的血衣。这时，门被笃笃笃地急促敲响了，来的是一群寻找证据的警探，女主角被迫把血衣从洗衣机里拿出来。警探像狗一样凑上鼻子，搜寻了一番，疑惑地说：没有血迹，没有内脏，简直不可思议。然后，女人指着一包洗衣粉宣称：不可思议，艾丝荷姆牌洗衣粉。

朋友之中，有不少广告人，他们都是很有气质的样子，有别于芸芸众生，简而言之，介于明星与乞丐之间。我很尊敬他们，因为他们都是进化到了一半就戛然而止的艺术家，没有像阿莫多瓦那样，将进化进行到底。为什么戛然而止呢？因为他们聪明地预见到了，继续进化下去就会饿肚子，变成濒危动物，无法生存。鉴于这种危险，他们挥泪放弃了做一个诗人或画家或导演的梦想，硬生生地蜕变成了一个广告人。

广告人混好了，比艺术家强得多，像去世不久的朱家鼎，可以娶到最红的性感明星。上世纪80年代，朱家鼎在4年之内，将一家仅有6人的小公司，做到拥有1亿港元营业额的规模。朱家鼎创意无穷，获奖无数，最为脍炙人口的作品是为铁达时手表所做的广告语：“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他的才华令钟楚红倾心，为他退出娱乐圈，结为神仙眷侣。遗憾的是，朱家鼎英年早逝，两人不得白头偕老，天长地久终成虚空，他竟是用一生的遭遇诠释了自己的这则经典广告！

陈奕迅唱过一首歌《像一句广告》，嘲讽之中，隐然有苍凉之意：你必须活得像一句广告，谁会有时间听你唠叨，把你复杂的个性全删掉，每张相片只看到你的微笑/你只能活得像一句广告，才能打败寂寞的困扰，你才变得重要，不变成气泡/像一句口号，简单就明了……

广告是我们这个时代的新《圣经》。无论生老病死，衣食住行，社交活动，大家都是遵从广告的指导生活，直到自己也活成一则广告。譬如，我在这里摆出权威姿态，喋喋不休，给读者们传道解惑，似乎无所不知，其实也没多少底气。说句实在的话，我觉得自己挺像那电线杆子上的小广告：“祖传秘方，包治百病。”

古政远摘自《北京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