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2-09-30 04:41:37
她的眼睛是晴空的颜色
19岁那年，我像众多的大学生一样，有份美好的爱情，有份兼职的家教，过着平淡却充实的生活。我和静雅是公认的般配，相似的家境，同样是学习刻苦以求改变命运的穷孩子。静雅人很好，温柔善良，就是和她在一起时，少了些心动的感觉。她不喜欢打扮，总穿又旧又暗的衣物，把花季的美好都隔绝了，这样的女生是容易让人乏味的。但我不想分手，有人陪伴总比孤独要好。不得不承认，很多时候我是自私的。
我大二那年，弟弟也考上了大学。静雅知道了我的难处，把家教中心介绍给她的那份工作让给了我。两份家教几乎占据了我所有课余时间，虽然累了点，但我不用向父母要生活费了。
那家的学生是个高三女孩，典型的糖果色打扮，笑起来的酒窝能融化一切。第一次上门辅导时，她穿了件天蓝色的连衣裙，窗台的阳光打在她栗色的长发上，就像童话世界里走出来的公主。孙萌萌就这样以闪亮的出场走进了我的心里。
我应该是喜欢孙萌萌的，她过于美好，是我暗淡的人生中难得一见的珍宝。她学播音主持，因为特长集训，文化课落下了一大截。看着她面对一堆数字愁眉紧锁时，我的心总有些难受。如果可以，我真想替她做完那些变态的试题。
做题乏了的时候，她喜欢翻开顾城的诗集，声情并茂地朗读那些浪漫的字句。其实我也喜欢顾城，那个童话诗人。“我的爱人，她没有见过阴云，她的眼睛是晴空的颜色。”她在读那句话时，我简直要臣服于我的耳朵了。那明明是在写她啊，她的眼睛一片纯净，比晴空还要明媚。她突然笑起来，露出洁白的虎牙，干脆地对我说：“林涛，我喜欢你。”
多么生猛的告白，完全是我无法预料的。我愣住了，我磕磕绊绊地告诉她，等她考上大学，一切自会有答案。
差了三分，孙萌萌只能去北方的一所二本院校。放榜那天我陪她去看结果，她趴在我肩上哭得很凶。我安慰地拍着她的肩膀，却看到静雅在不远处与我对望。没有找到合适的家教，她在校园里为辅导机构发传单。大汗淋漓的她看上去相当窘迫，没有多余的表情，她把传单扔给同事，逃也似地跑走了。
那么多灯火摇摇
我和静雅分手了。在我面前，她没有哭着说委屈，也没有愤愤地控诉我的负心。她很平静地说，我们不合适，那就各自去找幸福吧。贫穷带来的坚强总能守住最后一道防线，维持我们仅有的自尊。这个时候，我觉得我们之间是有默契的。
孙萌萌考上了大学，我不再是她的“老师”。我们可以牵着手，像小情侣那样轻松自由地出去玩了。我们去市里的游乐场约会，吃昂贵的西餐，看奢侈的商品……和孙萌萌在一起，我经历了很多以前不舍得经历的事情。从未拮据过的她只知道花钱的痛快，不知道赚钱的艰辛。这样的生活虽然精彩，却让我心怀愧疚。
孙萌萌生日那天，我用攒了两个月的生活费，给她买了块swatch的手表。却因为不是限量款，她一直念叨。捧着玫瑰蛋糕，坐在摩天轮里，本来浪漫的气氛因为第一次争吵而变得有些尴尬。在最高点俯视整座城市，点点灯火，却没有家的感觉。城市的夜太冷了，茫然而空洞的黑暗，让我心生畏惧。
突然间，我想起了静雅，那个总是温柔面对我的女生，现在过得怎么样？相处的两年多，我极少带她出来玩。我们忙着打工、忙着学习、忙着补贴家用。我还记得她最开心的那次，是我带她去海洋馆看海狮表演。对她来说，幸福总是触手可及的。“我们一起去食堂吃饭也很开心啊！重要的不是地方，而是和谁一起。”每次领到工资时，我想吃顿好的，静雅就用这句话拦我。当时，我只会嫌弃她不懂情调，现在想来却很温暖。我对不起她，对不起这个偌大城市中仅有的同类。
我的沉默让孙萌萌担心了，她露出单纯无邪的招牌笑容，向我赔罪。一个人如果爱你，原谅会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我甚至觉得孙萌萌的任性都是理所应当，她的眼睛从未见过阴云，她有理由活在自己的童话世界里，我无从责怪她。我只怪自己，为什么是个没钱的穷小子！
暑假一眨眼就过去了，徐徐的列车把孙萌萌带向了遥远的北方。她走后，我觉得格外孤单。独自行走在陌生的街道，我愈发坚定，要用自己的双手，在这座城市落地生根。
我的梦是一座小城
那时候，网络上很流行凤凰男和孔雀女的剧情，我发觉那仿佛就是我和孙萌萌的故事。可我从不迷信别人的讲述，我固执地坚信，只要努力，横亘在我们之间的种种差距都能够跨越。
上大学的孙萌萌变得忙碌起来，她不再主动发信息给我，聊电话时变得没说几句就因为各种事由匆匆挂机。看到她在异地过得很好，我也放心了。我在设计院的实习让我忙得焦头烂额。我没有关系和背景，为了能留下来，我得比别人更积极，常常通宵画图纸、赶工。等我意识到我和孙萌萌之间日渐冷淡的关系，我们已经彼此沉寂了一个多月。
正好有十一的假，为了给孙萌萌惊喜，我急忙买了当晚北上的车票。临时买票又赶上节假日，卧铺一票难求，就连坐票也没了。我买了个小马扎挤在人堆里，车箱连接处的一截截烟头见证了这趟奔赴。
为了所谓的爱情不远千里，这种曾经被我斥为可笑的行为，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亲历。好在精神上的雀跃治愈了疲惫的身体，想着马上就可以再见孙萌萌，她那明媚的笑容和甜美的酒窝，我简直等不及了。
我和孙萌萌走在校园里，她不停地和经过的车辆招手微笑。我才知道，那是她的同学们。在大城市成长的他们和孙萌萌一样，有着无忧的笑和生人勿进的气质。我承认，在他们面前，我不可自已地自卑。特别是孙萌萌告诉我，有个开奥迪的男生在追她，这种失落尤甚。
“林涛，我们出国吧。”孙萌萌说移居澳洲的叔叔建议她出国读研。出国？这个从未在我计划中出现的条目让我有些发懵。说实话，我没想走得太远，从农村来到城市就够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父母对我最大的期望，就是能在南方那座城立足。远渡重洋的美梦，我根本没想过。
我的沉默让孙萌萌松开了牵我的手。“没出息！”半天，她说完这三个字就走了。
我一个人坐在草地上。傍晚的校园电台，有个好听的声音在朗诵：我的梦是一座小城，没有森严的殿堂，没有神圣的坟陵，安安静静，只有一团薄雾，一阵微风……是顾城的诗。孙萌萌知道这首诗吗？她还读诗歌吗？
是自私还是因为贫穷
大三快结束时，静雅来找我。她要去深圳实习，打算留在实习的单位工作。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所以临走前请我吃顿饭。
“大城市真有那么好吗？”我情绪低落地举杯，忍不住发问。“我就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如果混不下去了，那就再回来吧。”眼前的静雅变了，她留着长发，穿着漂亮的衣裙。朱唇未启，皓齿轻封，举手投足之间有和城市相融的美态。
分别时，静雅给了我一个朋友间的拥抱。我说：“深圳那么陌生，找个人好好照顾你。”她却哭了起来。其实，我们曾经的喜欢，都是源于彼此身上的相似，就像对世界上另一个我的关心，这种感觉用惺惺相惜来形容更为合适。
静雅走了，我更加感觉孤独。几年间，好像所有人事物都被时间推着前进或改变，只剩我在原地转着圈。我内心的矛盾、不畅快已经无人倾诉，大家无法理解我守在小城的执着。孙萌萌醉心于出国的事宜，她已经开始准备雅思考试了。
还是分开吧，我不想拖累你。对于孙萌萌，最终，我做出这样的选择。
我以为孙萌萌对我的喜欢，不过是枯燥的高三生涯中不得已的一个玩笑，等她走向大学的校园，那么多精彩定会让她忘记我。没曾想到，为了这句分手，孙萌萌很快从北方飞回来。
“林涛，我看错你了。我以为你会和他们不同。”孙萌萌告诉我，她在我身上没有看到过寒酸自卑，而是眼中只有骄傲的林涛。“你看不起静雅，就像看不起你的出身。那种狠劲，才能够让你出人头地。”
可孙萌萌不知道，所有的自傲都是源于不想被人看穿的自卑。它们并不对立，是相伴而生的。骄傲如公主的她以为我是她的同类，其实，我从来不是。
结束实习前，市设计院终于决定签我了。虽然只是工程师助理的职位，但我非常开心。那种开心把失恋的痛苦冲淡了。我想，我是真自私。孙萌萌是哭着离开的，静雅也是，她们都没能动摇我对自我需要的追求。
我会想起她们，我羡慕这些女孩，羡慕她们初生牛犊不怕虎，一路向前的冲劲。毕业的那晚，我给静雅打电话。我告诉她，我工作了，分手了。设计院接了一单项目，将是我在这座城市参与建筑的第一栋楼房。我问静雅，为什么离梦想越来越近，却感受不到幸福。
电话那头的静雅，声音陌生，她说：“因为我们太穷了。没有筹码一搏，只敢走安全的大路。我们自私，是因为我们肩上的期望太重。”可是，孙萌萌留言给我：“太过自私的人才是真正的贫穷，贫穷到不配拥有爱情，也不配拥有幸福。”这是她在去澳洲的航班起飞之前，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