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动教师聘用制的四个问号

很快就要进入期末复习阶段了，这两天，福州某中学一名有着10多年教龄的高级教师林老师，与学校的校长签订了一份令他非常陌生的聘用合同书。2004年11月的最后一天，福州市教育局抛出的一系列文件，让全市6万名教师告别了铁饭碗，林老师只是其中的一员。

“早就应该改革了，有了竞争与压力，才能推动教育事业和教师队伍的发展。可是，改革会带来什么？”林老师对记者说，他认为，除了积极的一面外，改革的初期总是会有阵痛，这阵痛也许很快就会显现。

林老师口中的改革，是指福州市教育局下发的《关于全面推行中小学教职工聘用制的实施意见》（榕教人[2004]98号），与之一起发出的文件还有《福州市中小学实行教职工聘用制暂行办法》（榕教人[2004]99号），这两份文件分别简称为“98号文件”和“99号文件”。

在聘用制下，教师与学校之间原有的行政依附关系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契约式”的合同关系；教师身上的“国家干部”、“铁饭碗”等光环也将消失，教师从原先的“单位人”转为“社会人”。

事实上，这样的改革早在2003年8月就已初露端倪，当时福州市政府对69家事业单位“开刀”，这其中就有22所学校成为试行聘用制的先行者，他们为此次的全面铺开或多或少留下了一些经验与思考。

有人说，“真正的春天已经来临了。”也有人说，“真正的冬天已经来临了。” 不管冬天也好，春天也好，改革已经在人们期待或不情愿中渐渐展开。

正如林老师所说的，作为新生事物，教师聘用制在改革初期总会带来这样那样的问题，我们今天在这儿要探讨的，就是这项改革带来了一些什么新问题，各方又将如何应对这些新问题。记者分别采访了学校的校长、老师，教育部门的官员，通过与他们的对话，让我们更能清晰地了解这项发生在福州6万名教师中的改革。

问号一：教师还是不是“国家干部”？

［核心：教师行业向来被看作是“铁饭碗”，如今推行聘用制后，是不是意味着全市6万名中小学、幼儿园教师从此摘掉了“国家干部”的帽子？教师队伍是否因此砸碎了“铁饭碗”？］

福州市教育局局长赵素文：教师聘用制的核心标志是教师与学校的人事关系发生根本性的转变，原有的行政依附关系将不复存在。教育事业的健康发展，关键在于一支高素质的教育队伍。然而，在以前的体制下，人员能进不能出，干好干坏一个样，这种现象严重制约了教师队伍素质的提高。同时，社会已出现了多元的办学体制和多元的教师来源渠道，这也要求形成一个公开、平等、竞争、择优和合理流动的用人机制。而聘用制将带来这种用人机制。

福州市教育局人事处副处长肖祥艳：从制度上来说，教师聘用制推行之后，确实意味着教师队伍不再套用原来“国家干部”身份，“铁饭碗”也因此砸碎。今后如果哪个老师工作干得不好，或滥竽充数，随时会面临下岗的可能。这种生存危机所带来的破釜沉舟，给教学产生直接效应，那就是老师更努力于本职工作了，他要千方百计提高他的教学质量。

福州市群众路小学教师林昭：教师聘用制给老师带来了压力，但是有压力才有动力。同时，聘用制使老师之间的竞争性加剧，竞争也激励了老师快速成长。我认为对大部分合格、优秀的老师而言，不会惧怕改革的到来，但一些平时喜欢偷懒的老师或者能力稍差的老师，需要反省、检讨自己，努力提高自己的水平。

问号二：校长的权力有多大？

［核心：在外地一些已实行聘用制的学校，老师把校长称之为“老板”，把自己当成校长的“打工仔”。这种在一些企业中所常用的称呼，是不是也慢慢渗透到推行聘用制的学校？而进行聘用制改革的学校，作为学校的法定代表人，校长手中的权力到底有多大？又由谁来监督校长的权力？］

福州某小学陈老师：在这次聘用中，我和学校签的是三年期限合同，但是我不知道三年之后会发生什么。在以往，老师与校长的关系还是非常单纯的，老师只要书教得好，校长就算再不喜欢这名老师，也不能动用自己的领导权拿老师怎么样。但是聘用制下，老师与校长的关系变得非常微妙，因为校长手上有一把“尚方宝剑”，说你行，你就行，说你不行，你就不行，如果校长给老师“穿小鞋”，卡、压老师，老师只会有苦说不出。

肖祥艳：老师的担忧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从另一方面来说，担扰是可以消除的。学校聘用工作组织由学校负责人、纪检监察负责人、人事干部、工会代表和教师代表组成。要说校长权力到底有多大，也大不到哪里去，因为他只有一票投票权。再说，聘用教职工应实行回避制度，若须聘用校领导的亲属，学校还得报教育主管部门批准。

当然也要看到，校长虽然只有一票，但他的决定有可能会影响聘用工作组织其他成员的决定，因此，我们还建立了一系列制约校长权力的制度，学校成立了考评委、人事争议调解委员会，教育主管部门、人事部门也将随时监控学校。凭什么不聘一名老师，凭什么高职低聘、低职高聘，学校要拿出真凭实据来，那就是岗位设置与老师的考核表现。

福州二中校长柯翔武：如果一名校长只看到手中拥有用人权后可以为所欲为的话，那他的目光是短浅的。老师的眼睛是雪亮的，校长有没有做到公平、公正、公开，都看得一清二楚。是用几个关系亲疏的人，还是着眼于学校的长远发展？从这点看，与其说校长权力大了，还不如说校长的责任更大了。如何在聘用过程中，真正留住一批好老师，带动学校的发展，校长考虑的更应在这里。

福州金山小学校长庄秀娟：我看校长手上有用人权不见得是一件坏事。学校招聘教师，如果校长根本不能决定招谁进来，这样的用人机制如何让校长有更大的积极性？事实上，校长手上有用人权，是一柄双刃剑，运用得好，给学校带来更大的发展，运用得不好则适得其反。

问号三：下岗老师何去何从？

［核心：如果没有一名老师下岗，那么，实行聘用制无疑是一句空话。而如果有老师被学校炒了“鱿鱼”，老师将何去何从？］

庄秀娟：这个问题的确是非常头痛。学校是一个相对独立于社会环境的整体，用人也具有特殊性，人员自我消化的能力差，目前学校和社会之间又缺乏人才互聘和流动的渠道和办法，如果老师下岗了，把他推到社会上，让他做什么？

赵素文：聘用制不是简单的人员增减，而是优化人力资源配置。为了在聘用过程中减少老师下岗的压力，化解落聘人员消化不了的矛盾，我们提出，聘用工作用“六先，六后”，即“先超编单位，后缺编单位；先教学，后教辅；先教师，后职工；先高级，后初级；先中学；后小学；先城镇，后农村”。之所以要采取“六先六后”政策，目的就是落聘人员能实现本单位和本系统的内部消化，达到人尽其材，人尽其能。

福州市教育局人事处处长陈荣生：教师聘用制的目的不是让老师下岗，尤其是改革初期，我们将本着稳步推进的原则。首次聘用的对象基本上是对原有教职工的对岗聘用，人员不会发生多大的变化。当然，随着改革的不断深入，肯定会出现老师下岗的现象，到那时候，学校与社会已经建立好一套人员流动的渠道，也许你在教育系统下岗了，可以在社会的大舞台上找到一个适合自己的岗位。

问号四：老师的收入今后该怎么分配？

［核心：“ 99号文件”第21条规定，在不改变国家统一工资政策的前提下，学校可自主确定内部工资分配办法，搞活工资分配。对学校高薪聘用的拔尖人才，实行一流人才、一流业绩、一流报酬。

有人说，让大部分当事者能从中尝到甜头，才是一项有意义的改革。那么，如果学校整体工资是一块大蛋糕的话，实行聘用制后，蛋糕并没有变大，变的只是切蛋糕的方式，以前是平均切，今后学校可以自主切，这种分配制度能激活学校及老师的积极性吗？]

庄秀娟：我们学校是22所试行聘用制的试点学校之一，当时我们制定了“校内薪酬管理”制度，就是把教师财政工资中一部分活的工资提取出来重新分配。但是试行1个月后却不得不停止。原因是什么？因为老师们感觉，这种重新分配无非是把钱从左边口袋取出放入右边口袋，起不到激发积极性的作用，因为总量并不可能增加。

福州某中学李老师：我关心的是切多切少的衡量标准是什么。是升学率？考试成绩？还是教学成果？教师行业不同于其他行业，工作无法量化，这时候如果在一个总量不可能增加的前提下，谁切多了意味着将有别人切少了，这种对比只会让同事之间关系变得紧张，反而不利于提高大家的积极性。

赵素文：围绕教师聘用制全面推行后可能会出现很大政策空白点，如教师工作量化考核管理、绩效奖惩等，教育部门正在研究新的考核制度。今后老师的工资不再是“一锅煮”，而是会出现级差，这点自在学校手上，这种工资分配制度将使老师之间干多干少、干好干坏会有收入上的差别。

福州市教育局将实行教师课时补贴的制度，这一块资金可以用于学校自主制度分配方案。但学校和老师关心的把“蛋糕”变大，涉及政府财政部门的决策，不是一蹴而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