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役军犬黄狐

时间:2022-09-28 01:37:27

黄狐退役了。贾排长和它告别时,一次又一次用宽大的手掌抚摸它的脊背,捋顺它的毛,还把脸颊依偎在它的鼻子上,抱着它亲近了很久很久。当然它还非常纳闷。

在营部等了七天,贾排长还没来接它。它这才恍然大悟,自己已经退役了。

贾排长为啥要抛弃它呢?它十三岁,虽然年龄偏大,但还能在草丛中间闻出陌生人路过遗留下来的气味,准确地跟踪追击。它是一条顶呱呱的军犬。它想回梭达哨所去看个究竟。

它只能悄悄地潜回哨所,因为主人命令它待在营部,它回去是违法的。它很聪明,挑了正午时间回哨所。除了岗楼上有个哨兵,其他人都钻在猫耳洞里。阵地左侧那片小树林里,有一幢结构精巧的矮房子,那是它睡了八年的狗房。它避开哨兵的视线,匍匐接近狗房。

“汪!”狗房里传来一声低沉的恫吓的吠声。

黄狐仔细一看,原来狗房里关着一条新来的军犬,浑身皮毛黑得发亮,眉心有块显眼的白斑。黑狗脖颈上套着一条黄皮带,铜圈闪闪发光。它熟悉这副皮带圈,是用水牛皮做的,柔软而坚挺,浸透了硝烟和战尘。

“呜……”黑狗趴在铁栏杆上,警告黄狐不要来侵犯领地。 黄狐愤怒地竖直尾巴。突然间它冲动起一股杀机。

黑狗比它年轻,比它高大,但对方隔着铁栏杆还朝它频频扑击,不但撞疼额头和爪子,还徒劳地消耗掉精力和体力。老练的军犬绝不会这样虚张声势。黄狐瞧出了黑狗致命的弱点,这才不慌不忙地用牙齿咬开铁门倒插着的铁销。黑狗蹿出铁门急急忙忙朝它扑来。 这黑家伙果然年轻,强壮,进攻了很久,仍然气不喘力不衰。要不是黄狐积了十年的实战经验,它绝不是黑狗的对手。它以极大的耐心,等待对方耗尽体力,然后伺机反扑。

渐渐地,黑狗显得气力不支,嘴角泛着白沫,四爪变得松软,脚步也有点不稳了。是时候了,它在黑狗又一次腾跃而起时,还没等对方落稳,它就把黑狗扑得横倒在地,结结实实地踩在黑狗的胸脯上,它倔着脖子,狠命咬下去……

“停!”背后突然传来人的声音,那么耳熟,它不用回头就知道,这是贾排长发出的命令。它条件反射似的缩回牙齿,从黑狗身上跳下来,规规矩矩地蹲坐在一旁。

贾排长满头大汗,扳起黑狗的前爪,仔细检查了一遍。黑狗的肚皮被咬破一点皮,流了几滴血。 “你干的好事!”贾排长越骂越气,抡起手中的皮带,朝它抽来。“滚,滚回营部去,不准你再回来惹事!”

这一次它听明白了主人的命令,夹紧尾巴,耷拉着脑袋,沿着山间小路向营部跑去。它只能遵照主人的命令,在那间木板钉成的窝棚里生活。窝棚里铺着厚厚一层稻草,弥漫着一股秋天的醉香。它却厌恶地把稻草全扒出窝去。军犬习惯于卧躺在坚硬的土地或冰冷的岩石上。

黄狐又潜回了梭达哨所。这一次,它不是去找黑狗报复的,它只是想闻闻熟悉的硝烟味,听听激烈的枪炮声,看看梭达哨所的人。它躲在阵地后面那片芭蕉林里,从这儿可以看清梭达哨所的一切,又不易被人发现。

贾排长刚好在训练黑狗。

怪不得主人要用黑狗来代替自己,这黑家伙的体质确实棒,跑起来像闪电,扑起来像飓风。它开始做最高难度的训练科目了,就是要迅速登上一丈多高的坎壕,扑咬敌方的机枪射手。只见黑狗轻捷地一跃,像条蚂蟥一样紧紧贴在土壁的半腰,随后又一个上蹿,利索地翻上壕沟。“漂亮!”黄狐忍不住在心里赞叹道。

黑狗扑咬敌方的机枪射手了。不好!黄狐差一点汪汪地叫出声来。黑狗扑击呈梯形,从斜刺里往上扑,帆布做的假敌被它扑得仰面朝天,摔出很远,黑狗又一跳,咬住假敌的喉管。这是教科书中的标准动作,黑狗做得分毫不差。但是,这不行,这样做在实战中是要吃亏的!

那是在对越自卫反击战刚打响时,它也按照军犬学校传授的规范动作,扑成个斜梯形。越南兵猝不及防,连人带枪摔倒在地。它立即做第二个起跳动作,就在这时,越南兵躺在地上扣动了扳机,它在半空中,就感到肩胛一阵麻木。幸亏它没有跳到越南兵上空,子弹没有打在要害处,使它还能拼出最后一点力气,咬断对方的喉管。

于是黄狐苦练出弧形攻击的绝招,即把斜梯形扑击的两个动作合并成一个,即猛地扑跃到敌人头顶,然后微微形成个漂亮的弧形,像座山一样朝敌人压下去,和敌人一起倒地,倒在敌人身上,在倒地的一瞬间咬住敌人的喉管。在以后的战斗中,黄狐就用弧形攻击,消灭和捕获了好几名越南兵。

不行,这个动作不纠正,在战场上会坏事的!它必须帮助黑狗纠正这个动作。它想立刻跑到阵地上去,但害怕贾排长会误解。它无法用狗的语言向人解释清楚内心的意愿。

它悲哀地摇着头。

黑狗受到了主人的嘉奖,洋洋得意地摇尾巴。

它在芭蕉林里等了两天两夜,总算把黑狗等来了。它从一棵野芭蕉背后闪出身来,拦住黑狗。它友好地摆着尾巴,黑狗却充满敌意地瞪着它,朝他逼来。它急中生智,朝一棵芭蕉扑去,扑出个漂亮的弧形,茁壮的芭蕉树哗啦一声被扑倒了。在芭蕉树砰然倒地的一瞬间,它一口咬下吊在芭蕉叶间那朵紫红色的硕大的花蕾,衔在嘴里,朝黑狗摆晃。

它做了个示范动作,想让黑狗跟着学。可惜,黑狗并不理解,非但没跟着学,反而朝它扑来。

它脑子豁然一亮,既然黑狗把它视作敌人,那就让黑狗把它当作实验品,在它身上学会弧形扑咬吧。它不再躲避,而是直立起来迎击黑狗的扑击。梯形扑击冲力很大,把它撞出一丈多远,但就在黑狗做第二个跳的动作的一秒钟间歇里,它就地一滚,轻易地避开了。

如此反复十几次,黑狗渐渐领悟到自己的扑击技巧有毛病,显得异常急躁,乱跳乱咬,哦,是时候了。它觑了个空隙,扑出个漂亮的弧形,把黑狗仰面朝天压在地上,在倒地的一瞬间,他轻轻地在黑狗喉咙处咬了一下。

如此又反复了十几次。黑狗终于看出它弧形扑击的优点了,也依样画葫芦学起来。扑了几次后,就熟练起来。黑狗越扑越来劲,越扑越凶猛,它黄狐则渐渐精疲力乏,头昏眼花。

黑狗又一次把它扑倒在地,它扭腰翻滚的动作慢了一点,胸部被黑狗叼走了一块肉,鲜血淋漓。

好样的,扑得真狠,它忍住痛,继续迎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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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石溪,当代作家。1975年应征入伍,1992年调任创作室。最擅长写动物小说。被称为动物小说大王。代表作有《第七条猎狗》《再被狐狸骗一次》《狼王梦》《白象家族》《斑羚飞渡》《最后一头战象》《一只猎雕的遭遇》《大鱼之道》《和乌鸦做邻居》《野犬女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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