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姆的阶层、努力、手段和心思

时间:2022-09-27 08:31:42

保姆的阶层、努力、手段和心思

李晓媛挑了一个阳光明媚的周末下午去家政公司。三个月的儿子西瓜刚刚学会抬头,她的四个月产假也即将到期。重返工作岗位以后,她需要一位住家阿姨―过去叫保姆,现在的官方叫法是家政服务员―来帮着做家务和饭菜,以便她的母亲可以专心照顾西瓜。

大城市从不停息的激烈竞争、对生活质量的要求、成为全职主妇的恐惧,共同催生了家政服务行业的井喷式发展。

无法统计十年来北京共有多少人从事“阿姨”的工作,仅从专业程度最高、规模最大的富平家政培训学校一家的数据来看,从2002年成立至2013年6月,学校共培训24000多名家政服务员,服务12000多户北京家庭。

为什么今天的城市家庭如此依赖阿姨?这与脱离传统社会大家庭模式的现代小家庭模式有关,也与精细化的社会分工有关,更直白的因素是:我们比之前历代的人们更懒―直到偶尔勤快一回,才发现自己早已不会做家务了。

通常你只关心阿姨是不是诚实、可靠、勤快,实际上她们有她们的阶层划分、江湖地盘、大主意和小算盘,到最后你发现,她们面临的人生课题,和你的没有两样。 奇葩的阿姨们

穿过停车场般的立交桥,李晓媛到达位于崇文门的家政公司时已近下午4点。

工作人员亲切大方地告诉她:“每批新毕业的阿姨都是周六一早进店候选,您周日下午才来,好的都被选没啦。”

李晓媛这才知道,请阿姨和买菜一样,都得赶早。这以后,每逢周六一早,去门店选阿姨就成了她的固定项目。

其实之前李晓媛并没有去中介找阿姨的打算。她有一个熟悉的钟点工施阿姨,月嫂到期下户以后,李晓媛按原计划请施阿姨每天上午来家里帮忙,一周五天,每月工资2000元。这个价格在北京并不贵。

然而,计划实施第一天,家里就出现了危机。施阿姨开朗热情,一进门就将西瓜抱起来贴脸、亲额头。这个举动让姥姥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既不洗手,又不洗脸,从公交车上挤下来外套也不脱,就往宝宝身上贴。这不算,竟然还用嘴亲! 在日本、菲律宾、泰国等许多国家,家政是大学里的课程,学校花费几年时间才能培养出一批合格的家政服务人员,而在中国,一切准备时间都被缩短了。

李晓媛也没想到施阿姨缺乏和婴儿有关的卫生常识。很快,她发现施阿姨用擦过马桶的抹布擦衣柜、婴儿床、家里所有的门把手,用洗洁精清洗木地板,用擦抽油烟机的油布擦餐桌,用切过排骨的刀切西瓜,用装过生肉的碗盛米饭……

过去,施阿姨来家的时候她都在外面逛街、看电影,只知道回家以后四处闪亮如新,从未想过过程如何。

施阿姨走后,李晓媛决心去可靠的中介公司请一位经过专业培训的阿姨。她选择了一家由几位著名的经济学家创办的家政公司,这家公司旨在帮助西部贫困家庭妇女在城市就业,在规范化、专业化、公益性上久负盛名。

工作人员告诉李晓媛,住家阿姨按业务范围分为三类:做卫生做饭菜的家务阿姨,看孩子的育儿嫂以及照顾老人的护工。不同工种的阿姨分工明确,看孩子的不做饭,做卫生的不带娃。

家务阿姨的价格3000元至4000元不等,育儿嫂的起步价至少4000。因为李晓媛的预算较低,她只能选择一位刚刚来到北京、刚刚结束培训的新手阿姨。

培训永远是家政行业的难题。北京、上海等一线城市的家政行业培训能力远超二线城市,但大部分家政公司仍然采取“来人即上岗”的粗放式管理。

好在,李晓媛选择的这家正规公司不存在类似问题。在这里,所有人员都必须分工种经过统一培训,主攻“育儿”的阿姨要学习辅食制作、婴幼儿安全常识、洗澡剪指甲等日常工作;主攻“家务”的阿姨要学习厨艺、家用电器使用、老人护理、礼仪常识等科目。

作为一个公益组织,培训是免费的。一周的培训结束之后,准阿姨们会接受体检,稍后还必须接受劳动局的统一考试。当然,她们的身份信息已被提前确认是真实的。

这是北京家政行业能提供的最规范的服务了,然而一周的时间并不能从本质上把来自中西部贫困地区的妇女改造成适应都市要求的服务人员。几十名学员会在课堂上看到老师演示如何使用一台老旧的微波炉,但她们对客户家中花样繁多的电器,远远做不到举一反三。

在日本、菲律宾、泰国等许多国家,家政是大学里的课程,专门的学校花费几年时间才能培养出一批合格的家政服务人员,而在飞速发展的中国,一切准备时间都被缩短了。阿姨们城市化的速度赶不上社会前进的步伐。

尽管找阿姨困难重重,但李晓媛旗开得胜。她带回来的小孙是一位陕西姑娘,却做得一手南方好菜,令李晓媛惊喜万分。小孙虽然年纪轻轻,但从16岁照顾亲戚家孩子至今已有十年家政经验。

小孙漂亮、温柔、朴实、细心,为了清理干净沙发上的猫毛,她毫无怨言地用胶带粘了一个小时;炒菜时多出来的食材,她用保鲜袋分门别类装好放进冰箱。更让家人安心的是,小孙用专门的抹布清洁卧室,洗干净手后才接触宝宝的衣物。来家里的第二天,一贯谨慎的姥姥便放心将西瓜交给小孙照看。

第二天下午,李晓媛带小孙出门买菜,小孙偷偷地告诉她:“你别雇我,我春节就得回家结婚,结完婚就得生孩子,生完孩子就得养孩子,孩子大了,我才能再出来打工。”

李晓媛没能留住小孙。在此后的半年里,她足足请回家至少十名阿姨,但绝大多数没有度过一天的试用期。 图 CFP 2004年,黑龙江哈尔滨,家政中心,待聘的保姆们。十年过去,保姆的价格早已今非昔比,伴随着城市化进程的推进和家庭结构的变化,她们日益成为城市人不可或缺的工种之一。

一位山西的王阿姨,迟到40分钟自己浑然不觉,身边还带着20多岁的女儿,后者要求在这里看电视等她妈下班。

一位山东农村的翟阿姨,从没看见过现代家电。李晓媛安慰她不要紧张,不懂就问,结果,她在半个小时里将李晓媛从书桌边叫到厨房八次。

“这是什么”是翟阿姨的口头禅。她将炖汤用的棒骨放在油锅中爆炒,浓烟四起,险些触动报警器;她将清蒸的鱼放进蒸锅底层的水中,煮成了鱼汤。

“一个山东人怎么可能不会用蒸锅呢?蒸鱼和蒸馒头是一样的呀!”李晓媛觉得不可思议。

更不可思议的是,这天的晚饭,翟阿姨用一小碗中午的剩饭兑上大半锅水,煮成了供五个成人吃的“粥”。李晓媛的父亲感叹,三年自然灾害以后,就再也没喝过这么稀的米汤了。一问才知道,翟阿姨根本分不清“米”和“饭”的区别。

有了这次的经验,李晓媛要求非南方人不可。她又发现了新问题:北京的家政公司推荐的,大部分都是来自河北、河南、山西、陕西、东北、山东的北方阿姨,她们擅长做馒头烙饼,习惯了一顿饭只吃一个菜。

南方阿姨凤毛麟角,声誉最高的四川阿姨更是被客户“雪藏”,很少在市场上露面。李晓媛等了两个星期,等到了一位南方阿姨:贵阳来的莫阿姨。

莫阿姨50来岁,一头讲究的卷发,脸上画着淡妆,衣服时尚得体,给人印象很好。莫阿姨之前在贵阳的美容院工作,一个漂亮的女儿在沿海城市读外国语大学,刚刚通过跨国暑期打工的项目去美国旅游。 图 CFP 2002年4月5日,北京富平职业技能培训学校的学员们正在接受培训。这是一所由著名经济学家茅于轼、亚洲开发银行首席经济学家汤敏等人创办的“保姆学校”,算是国内最规范的家政服务培训中心之一。

莫阿姨不爱做卫生,只爱钻研美食。吃完饭不爱立刻洗碗收拾,要先看一会儿电视剧。李晓媛教她往马桶里倒污水的时候要先把垫圈抬起来,一天内至少教过五次;教她使用最简单的微波炉,前后共不下十回。

周六休息日,莫阿姨一早出门,穿着高跟鞋从西单逛到王府井,又从建国门逛到崇文门,末了还去K歌潇洒一把。莫阿姨全忘了自己没带钥匙,夜里10点还不回家,李晓媛一家只好不睡,留人给她开门。

第二个星期,莫阿姨在工作中也忍不住逛街的念头,趁家人睡午觉,偷偷溜下楼逛超市。直到烧糊的面包机冒出浓烟和焦臭,才惊醒熟睡的一家老小。

结果当然是只能辞退。莫阿姨走时说,自己其实没想做家政,是想学女儿“打工旅游”的方式,来北京血拼扫货。

宝宝的成长速度惊人,西瓜很快学会了坐,兴奋地以新的高度打量周围的世界。但李晓媛的周末仍然奔波在找阿姨的路上。因为涉及孩子,阿姨的教育理念也成了筛选的关键。

一位湖南阿姨是单身母亲,她看起来精明、能干、强势,此前曾在一家民营幼儿园担任教务主任。

“你的孩子这么大,必须开发智力了,听英语了吗?背唐诗了吗?要严格,不听话可以打手心。”前教务主任说。

“这么大”的西瓜,刚刚从坐立进化到爬行,勉强爬出了人生第一步。李晓媛显然不打算让他“赢在起跑线上”。 育儿嫂一旦成为金牌月嫂,身价立即暴涨,但在这一行中鱼龙混杂,金牌月嫂临时“掉包”是常有的事情。

李晓媛一度寄希望于年轻人,尽管老人们都觉得小姑娘没有经验,但李晓媛却认为她们的教育、见识、观念都会有所不同,说不定正好合适。

她面试了一位17岁的大连女孩。女孩身高足有一米七,一进门就惊呆了家人:一头大爆炸的头发高高束成一束立在头顶,两三层假睫毛,五六个耳钉,外加挂了半打手机链的iPhone。

女孩费力地脱下高跟长筒靴,对李晓媛说:“我本来是在一家别墅工作,但他们不准我边干活边听耳机,还不准我用主人当天没用的手机彩壳。”

李晓媛一度狠下心来,情愿多花钱,也要找一位经验丰富、工作合格的能干阿姨,但朋友圈的一个吐槽又让她备受打击。

这位朋友是一名收入可观的法语翻译,独自住在朝阳公园附近的一处高档公寓。春节过后,她从一家高级涉外家政公司请了一位小时工收拾屋子。没想到,高级阿姨从进门开始就在强调:“我不是小时工,我是住家的。今年开春来北京来晚了,好活儿都给别人抢了,才只好到你家来。”

翻译姑娘请阿姨整理鞋柜,阿姨惊讶地说:“这些鞋都是去年的款式了,还留着不扔?”

做完卫生,阿姨掏出欧舒丹护手霜抹了起来。原来,这位阿姨此前在顺义区某别墅工作,别墅主人只有每周末才回“家”两天,其余的时间,别墅全是阿姨的领地。女主人用不了的护肤品也全都送给了阿姨。

翻译姑娘本想留下这位确实能干的阿姨,见到欧舒丹护手霜,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符合你要求的阿姨,大把人等着要,会为了3000块钱在你家累死累活吗?”翻译姑娘问李晓媛。

转眼,秋天过去,冬天到来,春节过去,新年到来,西瓜已经可以扶着栏杆站起来东张西望了,李晓媛还没有找到理想的阿姨。

要不再把施阿姨请回来,她想,大不了自己花点时间培训一下。她拨通了施阿姨的电话,却发现对方已经搬去了深圳女儿家。

“我女儿怀孕了,哎呀,你不知道,在深圳想请个合适的阿姨有多难,我只有亲自来才放心……”施阿姨在电话那头抱怨地说。 金牌月嫂的骗局

李霞比李晓媛幸运,她没有经过中介公司那一关,就找到了金牌月嫂。

月嫂是家政行业中金字塔的塔尖。一名刚刚拿到“高级育婴师”上岗资格证的新月嫂起薪6000元,名声在外的高级月嫂月薪可达上万。

虽然月嫂的服务内容应该包括产妇护理和新生儿护理两部分,但不少牛气的月嫂有言在先:自己只管小的,不管大的。中国传统文化向来只重婴儿,不重产妇,所以月嫂的要求通常都能得到满足。雇主不但对月嫂以礼相待,还会给她们提供符合口味的一日三餐、点心饮料,外加红包、礼品。

成为月嫂自然不容易,往往需要从低价的小时工做起。先当上住家阿姨,再考上育儿嫂,最后才能攀上月嫂的职业高峰。月嫂不仅要求正规培训、正规考试,还要求一定的从业年限。即使一个大学毕业生想当月嫂,也得先从育儿嫂做起,带几年孩子再说。

月嫂行业鱼龙混杂,做出名气的月嫂会被用户们贴上育儿论坛的“红榜”,每一条榜单下面都有无数求电话的回帖。

李霞找的这位月嫂姓韩,来自河北邯郸,已经有过近百名新生儿的护理经验,排名稳居红榜前列。她的声誉就像淘宝皇冠店铺,不容置疑。 图 CFP 2010年12月,上海虹桥,一位保姆推着婴儿行走在银杏树下。

韩姐报价9800元,每月工作26天,她的客户包括名人明星、富商大户。本来按照李霞的“排辈”,是轮不到她的,但她因为工作关系认识了一位央视资深编导,这位编导曾经是韩姐的客户,亲自打电话过去,才约上了号。

李霞生完孩子,韩姐及时出现在医院。她首先脱去外套,换上干净的家居服,然后洗手、洗脸、洗澡,并将随意搭在医院病床上的婴儿包被叠好、用干净塑料袋装起来,瞬间就赢得了李霞的信任。

嗷嗷啼哭的婴儿只要到了韩姐怀里,立刻乖得像小猫。李霞自己给孩子换尿不湿至少要折腾五分钟,韩姐只需一只手几秒钟就能搞定。每次孩子拉完,韩姐都会将孩子抱到水龙头前用流动温水冲洗臀部,这样免去纸巾摩擦,不伤皮肤。

韩姐懂得产妇护理、月子饮食、伤口消毒、指导母乳喂养、给抑郁的产妇解闷,也懂得新生儿护理―脐带、指甲、湿疹、尿布疹、热疹、黄疸、洗澡、抚触、吐奶、拍嗝,一天无数次换纸尿裤,一夜无数次哄睡。

韩姐还是通乳高手,毫无怨言地连续八小时为李霞按摩,终于初步解决了她涨奶的难题。

韩姐明白,月嫂服务的对象永远不是婴儿,而是婴儿的家人。她会提醒李霞给宝宝录像、拍照,会用浴巾把婴儿裹成“阿拉伯人”讨得父母欢心,还会和家人一起研究宝宝长得到底像爸爸还是妈妈。

她扮演的角色,是家人乐趣的分享者,以及满足他们“自己孩子天下最萌”的炫耀心理。

李霞轻松愉快地度过了产后最艰难的头十天。第十天中午,韩姐忽然坐立不安,犹豫了半天,她告诉李霞,自己跑运输的丈夫在高速上发生了车祸,一条腿骨折,正送往医院。

李霞吓了一跳,赶紧让韩姐回家照顾丈夫。“把这里的事情放一放,我们两口子坚持几天。”李霞说。

但韩姐责任心很强,不肯扔下李霞。“这样吧,我想想……啊,王姐,她应该刚下户,我让她来顶替我几天。”韩姐说着,给王姐打了电话,把“刚刚下户、正在逛街”的王姐叫了来。

王姐也是河北邯郸人,眼睛大而漂亮,人很胖。虽然“正在逛街”,却像正式面试一样带来了“三证”和相册。李霞第一感觉像入了套,不过既然顶替几天,也无妨。

韩姐走了,王姐来了。当天晚上把孩子抱过来喂奶时,王姐粗声粗气,啪地打开最大的灯。“喂奶。”她命令道。

随后,韩姐在时一切对产妇的特殊照顾都相继取消了。李霞先没有了下午的加餐,然后没有了正餐时的加菜,再然后连正经饭都吃不上了,王姐将剩下的饭菜热热,煮一把面条,就是一顿午餐。 图 CFP 2014年3月,广州的保姆杨阿姨正在给雇主准备三餐。按业内惯例,育儿、家政和老人护工各司其职,不会彼此交叉。

过了几天,李霞才意识到韩姐是一去不返了。她在网上一搜,发现与红榜相对,还有黑榜,韩姐的口碑已经“红转黑”。不少用户指责她挑客、放鸽子,富贵之家就亲自动手,一般家庭就转包他人,收取1000元“中介费”。

甚至有一名产妇和李霞遇到了同样的事情:韩姐在她家干了几天后,忽然说父亲脑溢血自己要回家,请“正好下户的王姐来帮忙”。

李霞明白过来,但再换人,也没有时间和精力。“转包”的类似情况在家政行业中并不少见,即使通过中介公司,也往往遇到陷阱。

一些“黑中介”会采取偷梁换柱的方法,先派经验丰富的优秀阿姨去客户家工作,等客户签订合约之后,再让优秀阿姨自称家中有急事,无法继续工作,要求客户换成别的阿姨。

新换的阿姨通常没有经验,有的只是抱着好玩的心理来混几天;有的文化水平低、学习能力差;还有的根本没有服务意识。客户只能一忍再忍,不断降低要求,实在忍无可忍了,公司就再给换个新的、好不到哪儿去的阿姨。一来二去,折腾半死,一年的合约期也就到了,中介公司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李霞只能装作不知道。很快,通乳和按摩也取消了,李霞讨好地请王姐帮忙,她表示:“再说吧”;李霞请她为自己绑上腹带,她说:“你瘦,不用绑”。

李霞给孩子拍照,王姐也拿起自己的手机拍。李霞想了半天措辞,请她不要拍孩子,她说:“没事儿的”,然后照拍不误。

一次李霞睡午觉,小区物业上门发问卷,王姐直接开门把陌生人放进客厅,在沙发上一聊就是半小时。平时颇有主见的李霞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变得如此好欺负,也许是产后精力差的原因,她觉得自己完全不是屋子的主人了。 在北京,“钱”的含义又通常不只是钱,还和自由连在一起。刘萌发现,在这一点上,来自农村的家政阿姨和受过高等教育的自己,给出的选择是一样的。

王姐走的前两天,开始不停地跟李霞说哪位月嫂在谁家做一个月,走时人家多送半个月工资;哪位月嫂过年在谁家帮照顾孩子,人家送了她一条金项链。

李霞心里恨不得踢她,面上仍然讨好,任人欺负。王姐走时,李霞只给了她半袋没吃完的核桃。

可是,王姐对孩子的不舍,却是真的。她抬了一大桶水给孩子游泳,然后长时间默默地把孩子抱在怀里,轻轻地哼歌,直到孩子睡着,自己红了眼眶,一狠心扭头走了。 图 CFP英国诺兰德学院的毕业生。该学院创建于1892年,前身是女佣培训学院,现在已成为世界知名的家政大学。 阿姨们的如戏人生

有时候,除了清洁服务,阿姨还会带来别的东西。程序员刘萌在一家风头正劲的智能手机公司工作,养两只猫,生活两点一线。她从未了解过家政公司,也不擅长从熟人圈子里找一位口碑好的保洁员,但她发现了App“阿姨帮”。

从“阿姨帮”上叫阿姨,就像从网络订麦当劳外卖一样简单。手机下单,工作人员电话确定,阿姨就按照约定的时间上门了。公司并不收取中介费,也不从阿姨的收入中提成,还有完善的评价反馈体系,很快就吸引了不少用户。

在北京没有多少朋友、也不想恋爱结婚的宅女刘萌发现,每周来家里的不同阿姨,是她说话最多的交流对象。

这些小时工阿姨一般由刚来城市、没有固定客户的阿姨承担,要么就是已在城市安家的蓝领行业家属。她们的丈夫一般从事装修、运输、餐饮、保安等行业,因为要照顾家庭,无法做住家阿姨,只能做小时工接零活。

刘萌没有想到,来自五湖四海的阿姨们每一个都有如戏人生,最普通的也比她的单调生活有趣。

一位来自黑龙江白山市的阿姨,曾经在家乡的镇上开过一家卡拉OK厅,规模大了以后扩展成“夜总会”,一度有驻场“小姐”20多人。暴发户们为了小姐争风吃醋,举着火把在夜总会门口打群架。

一位来自重庆的阿姨,样貌出众,气质俱佳。她原本是三线城市歌唱演员,和当地一位已婚官员恋爱十年无果,最终下定决心带着女儿远走北京,自力更生。

一位甘肃阿姨是单身母亲,辛苦培养独子考入北京航空航天大学。她来北京就是为了陪儿子上大学,避免儿子早恋,荒废学业。

一位40多岁的四川阿姨,提前内退后在食品厂拿着一份生活无忧的固定工资,她想攒钱开餐馆实现事业突破,为此来北京做家政“淘金”。

一位从黑龙江农垦区来的阿姨决心从小时工跳槽升级成育儿嫂,她自信满满:“我没带过小孩,但我管过牛犊子,道理是一样的。”

另一位来自东北的阿姨情绪饱满,嗓音洪亮,语速飞快:“我过去做直销的,专门做市场,你知道安利吧?”

刘萌每个周末会接到老家父母的问候电话。“跑到北京那么远,身边又没个人照顾,图什么呀?”刘萌的母亲又心疼又不解。

刘萌试着用这个问题去问来家里的阿姨。年轻阿姨回答:“在老家多无聊呀,成天就是催你结婚。在外面自己挣钱自己花,快活。”

养了三个孩子的阿姨回答:“受够了婆家,结完婚就是生,一个两个三个,终于把最小的儿子断了奶,又能出来透气了。”

子女都已工作的阿姨回答:“带孩子任务完成了,过几年又有带孙子的新任务,难得自在两年,挣点钱花。”

挣钱自然是第一位的,但在北京,“钱”的含义又通常不只是钱,还和自由连在一起。刘萌发现,在这一点上,来自农村的家政阿姨和受过高等教育的自己,给出的选择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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