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孝荣:土家晒龙袍

农历六月六日这天，当天边的晨曦满含笑意时，女人们就忙着把所有的衣物、被絮从屋里搬出来，晒在屋外的稻场里，晾在衣竿上。甚至把箱子、柜子也抬出来，打开翻晒。几乎是在片刻之间，土家山寨与城镇就立刻花花绿绿一片，组成了花的海洋。各个季节的衣物，各种花色被面的被子，各式各样的器具等等，都在蓝天下展览，接受着太阳的检阅与抚摸。

所有人的心情自然也是阳光一片，笑声、说话声、叫喊声、跑动声、洗涤时的水响声，都在村镇生长出来，长在蓝天之下。悬挂在各处的激动与热情，都在静静等待着太阳的到来。因为这一天是土家晒龙袍的日子，谁都希望这一天有个大太阳。

这一天的太阳也最听话，准能按时出来，用它最大的热情照耀大地。因为农谚里说：“六月六，龙晒衣。打湿龙的衣，四十五日晒龙皮。”意思是说，如果这天下雨，将预示着未来有一个半月干旱。

小时候，这些事情自然是母亲一手操办的。吃过早饭之后，母亲就开始把屋里的衣物和被子往屋外的稻场里搬，一一晾晒到屋外的晾衣竿上。母亲个子有些矮小，里里外外忙碌显得有些吃力，但她的兴奋却很夸张，从她的脸上和身上汩汩散发出来，泄得到处都是。就连阳光也在她的身前身后跳跃着，门前的小鸟们也在枝头间兴奋着、歌唱着。

晾衣竿不够用，父亲就参与进来，拿出一条粗大的绳子，在门前的树上和柱子之间拉上，让家里的衣物与被子都得到尽情地展览。

这一切忙妥了，母亲就开始洗涮各种器具：簸箕、米筛、沙撮、饭钵、面盆等等。洗好了，也一一晾晒到阳光之下。

我们的激情也被焕发出来，跟在她身后忙碌着，并缠着母亲问：“为什么要晒龙袍呢？”

“我也不知道。”

“我们晒的并不是龙袍呀。”

“我们哪有龙袍。”

看来，母亲并不知道晒龙袍的真正意思。只是因为是祖上遗留下来的传统，别人晒，就跟着大家一起晒了。

后来我渐渐长大了，才知道所谓晒龙袍，其实是为了纪念一位勇敢的土家民族英雄。

相传元朝时，朝廷派兵镇压土家人，一名土司王不畏，身披龙袍带领部下英勇抗战，但最终因寡不敌众，战死沙场。人们为了纪念他，就在每年六月初六土司王殉难日，把他鲜血染红的龙袍拿出来翻晒。久而久之，晒龙袍的习俗就形成了。只是因为土家人不可能家家有龙袍，就用衣物取代。这种习俗也就世代传习了下来。

再后来等我成家立业之后，每到每年的六月初六，这一切就都是妻子操持了。只要是土家人，无论是在乡下，还是住在城里，都保留了这种习俗。

一大早，妻子就把屋里的东西往阳台、楼台上晾晒。做着这些的时候，她的好心情自然也在脸上晒了出来，屋里屋外都是阳光一片。我也会放下手里的活搭把手，一一把屋里的东西展现在天空之下，阳光之中。

等把这一切都弄好了，再抬头朝阳光下的远方望去，突然间我便明白了，这种晒龙袍的习俗其实翻晒的是土家人的心情、传统、良知与向往。因为直到今天，土家人并不知道那位英勇牺牲的土司王到底姓什么，叫什么，我们所知道的，只是既要追求自己的幸福，也要守住好自己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