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骄傲不起来

已故当代诗人王怀让的名篇《我骄傲，我是中国人》曾风靡一时，开篇说道：“在无数蓝色的眼睛和褐色的眼睛之中，我有着一双宝石般的黑色眼睛，我骄傲，我是中国人！在无数白色的皮肤和黑色的皮肤之中，我有着大地般黄色的皮肤，我骄傲，我是中国人！”而我可能患有骄傲迟钝症，我觉得这些似乎都不值得骄傲，别人感到骄傲的，我总是骄傲不起来。

中国捐赠马其顿二十三辆校车以改善其学习环境，财大气粗，一掷千金，据说显示了大国风度，“是中国国际责任的体现”云云。但一想起内地小学生的校车还那么破旧、危险，事故频发，死伤惨痛，我骄傲不起来。难道内地学生的学习环境不需要改善，“国内责任”就不需要体现吗？

截至2011年10月，全球已建立三百二十二所孔子学院和三百六十九个孔子课堂，共计六百九十一处，分布在九十六个国家，校舍漂亮，设备齐全，蔚为壮观，值得骄傲。但一想起许多内地农民工子弟学校条件简陋，残缺不全，还时常面临被取缔的危险，我无论如何骄傲不起来。

某驻外大使说自己出行肯定坐头等舱，因为代表国家形象，并对某大国驻华大使坐经济舱嗤之以鼻。他很骄傲，我却骄傲不起来，因为我不理解，人均收入只有人家的十分之一，却坐比人家贵好几倍的头等舱，分明是打肿脸充胖子，居然还好意思嘲笑人家抠门儿。

中国GDP总量世界第二，傲视群雄，但我国的文化产值只占GDP的2.75%，而美、日等国文化产值已占到GDP的20%左右。在世界文化市场中，美国占到了43%的市场份额，欧洲占14%，亚洲占19%，但其中大部分被日本、韩国所占，中国不足3%，想到这里，我怎么也骄傲不起来。因为常识告诉我们，十九世纪靠军事改变世界，二十世纪靠经济改变世界，二十一世纪要靠文化改变世界。

某报得意洋洋地说，中国是奢侈品消费第一大国，中国奢侈品的消费总额已占到全球的37.5%，几万元一个的名包屡见不鲜，几十万元一瓶的名酒供不应求，几百万元一块的名表非常畅销，上千万元一辆的跑车满街都是。然而，西部贫困地区的孩子却连每天吃一个鸡蛋都无法保证，靠盐水黄豆下饭，一想到这里，我实在骄傲不起来。

在第八次作代会上，作协领导不无骄傲地宣称，中国每年出版二千多部长篇小说，占世界长篇小说总数的一半，成就骄人，傲睨天下。然而，我突然想到，迄今为止，我们还没有一部作品获诺贝尔文学奖，我真的骄傲不起来。

中国是第一食品制造大国，产量第一，花色品种第一，但我骄傲不起来。因为我们的食品卫生标准实在堪忧，执行乏力，“健美猪”、“牛肉膏”、“毒豆芽”、“染色馒头”、“地沟油”每每惊艳问世，三聚氰胺、苏丹红、吊白块、瘦肉精、工业盐屡屡长袖善舞……

我们能把几十吨的火箭送入太空，却扶不起一个倒地老人；我们能实现太空对接，却不能减少频发的矿难事故，这也许没有必然联系，没有因果关系，但我还是骄傲不起来。

也许是我小家子气，没有大国国民的宽阔胸怀，没有战略家的长远眼界。但我的基本常识和起码良知，都在提醒我，越是前程锦绣，越要有忧患意识，越是成就辉煌，就越是应该想到隐患。

【原载2011年12月10日《大公报・大公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