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星酱配日光烤阿拉斯加鲑鱼

101年以前，有一个叫做马里内蒂的意大利人掀起了一场“未来主义”的头脑风暴。他把自己叫做“欧洲的咖啡因”，几十年间这场风暴席卷全欧，余韵甚至波及到中国。我们这些后来的人，一般也就把这个“主义”当作一次文艺运动，但马里内蒂自己肯定不是这样想的。他各种充满了惊叹号的宣言可谓无所不包，其中就有一篇叫做《未来主义饮食宣言》。

未来主义对速度有极度的迷恋，马里内蒂认为意大利标志性的面食会致人痴肥，减缓意大利男人的速度，所以宣言第一条就是要取消面食。那时的意大利统一未久，面对欧洲列强有着难以平息的焦虑。未来主义者们几乎都是民族主义者，取消意大利引以为豪的面食的宣言，简直有“壮士断腕”的悲怆感。取消面食并不意味着要强调肉食，马里内蒂的解决方案是“用化学方法制成富含蛋白质、人工脂肪和维生素的粉末状或药丸状的化合物”，“国家免费提供”，同时让机器变成主要的生产力，这样就可以缩减工作时间，还能下调工资，减少国家负担。其忧国之心让人敬佩，但这样的解决方案怎么看都觉得科幻有余而可操作性不足，并且大有野蛮粗暴之嫌。

“欧洲咖啡因”的力量是相当强大的，他的影响力不但波及马雅可夫斯基这样的诗人，同样也波及了诸多欧洲厨师。法国厨师儒勒•曼卡维（Jules Maincave）也写过一本《未来主义美食宣言》，出版于1913年。那一年未来主义已经办过两次晚宴，一次叫做“未来主义晚宴”，一次则叫做“立体派与未来主义晚宴”。曼卡维想做的是把传统理念中不可与食物混合的味道加入进去，比如紫罗兰味、百合味的食物。

马里内蒂比曼卡维走得更远、想得更全面。世界大同并非他的追求，各个阶层的民众饮食档次是不同的。科幻小说里的各种药丸和粉末保证的是所有人都能吸收同样的营养，然而不是所有人都能享受到“完美的饮食”。

“完美的饮食”是一整套贯彻了未来主义理念的仪式。1931年他在都灵开了一家只提供未来主义美食的餐厅，叫做Santopalato。铝是未来主义者们最钟爱的金属，因为它非常轻，能够满足对于速度的幻想，所以餐厅用它作为装饰的主材料。按照马里内蒂的设想，刀叉应该被取缔，这样人们才能获得进食的完美触觉感受，所以餐厅最有特色的餐具是餐布――也是铝制的。那时还没有钛合金之类的高科技轻材料，否则他们恐怕也会毫不犹豫地将餐布改为钛合金的吧。最有名的是“充满钢球味道”的熟鸡肉，在特浓咖啡里熬煮然后用花露水调味的猪肉肠，还有绝对不允许使用刀叉的“塑料食物”。餐厅里有喷雾器，把香味喷洒到每一个食客身上，让餐厅里也一直飘散香味。很难想象这样的餐厅提供的食物究竟是什么味道，当时的报章倒是报道，有顾客“因为难以忍受的胃疼，不得不被送往医院救治”。

当然这些都不能摧毁马里内蒂的决心，毕竟他指挥部队上过战场，还赢得过勋章――不过按照历史的观点来看，他参加的可不是什么正义的战争。在他的宣言里，过去就好似他率领的装甲部队碾过的土地一般不值一哂，独创是最紧要的。他推举了一位大厨布尔盖罗尼（Bulgheroni）的菜谱“火星酱配日光烤阿拉斯加鲑鱼”：“鲑鱼切片后与胡椒粉、盐和优质油一起置于烤架上，直至鱼完全呈金黄色，然后加上欧芹、蒜和切成两半的已经预先煮熟的西红柿”。上菜时在鲑鱼肉上方用鱼片摆成花纹形状，并在每片鲑鱼肉上都加上一小片柠檬和刺山柑。酱汁以欧洲、煮鸡蛋的蛋黄、罗勒、橄榄油和一小杯Aurum牌意大利烈酒混合及过滤之后制成。”这道菜听上去，可食用性感觉要高很多。但“火星酱”和“日光”做何解？不知几时有后辈大厨实践一下这道被马里内蒂嘉许的未来主义菜肴。

在一道菜和另一道菜的间隙，要演奏音乐，“为的是不分散舌感和味觉，同时能够抹去前一道菜给人留下的味觉印象，重新以纯净的味觉迎接下一道菜肴”。诗歌和音乐能够用它们“强烈的煽情气息”，“释放出特定的食物中的美味”。除了这些非物质的佐餐调料，还要在上菜的间歇，“将一些即将吃到和不会吃到的食物在食客面前展示，激发好奇心和惊奇感”。真是不知道去赴未来主义晚宴的人们，在经历这样的仪式之后，有什么样的感受，是否会吃出轻盈体态和豹一般的速度。

马里内蒂还要求能创作出让人们能够在片刻间立刻尝到十种乃至二十种味道的精美小巧的食物，在厨房里配置增加臭氧香味（香味！）的臭氧机、放射紫外线的灯、电解装置、真空蒸馏、透析器等等仪器。要去那样的厨房工作，要求恐怕比讲究分子厨艺的厨房更高吧，搞不好就会引起化学物品外泄事故。但分子厨艺的厨师们搞不好也可以从100年前的未来主义获取一些灵感，或许火星酱由此发扬光大，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