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改新注是正确的

时间:2022-09-25 12:09:50

《廉颇蔺相如列传》中有这样一段话:“王曰:‘谁可使者?’相如曰:‘王必无人,臣愿奉璧往使。城入赵而璧留秦;城不入,臣请完璧归赵。一,其中的“必”,人教版旧版教材注为“倘若,假如”,处理为假设连词;新版课标教材改为新注:“一定,实在”,取的是副词义。但最近接连有学者撰文指出,“必”改新注是错的(详见谢政伟《(廉颇蔺相如列传)注释指瑕》,《语文建设》2008年第6期,以下简称“谢文”;宋桂奇《“必”之改注质疑》,《语文建设》2012年第4期,以下简称“宋文”)。我国语文教材的编著经过了许多专家的仔细审阅,每一处小小的改动都是极为审慎的。类似语境中的“必”,学术界多认为是假设义,新编教材“贸然”改成副词义,又没有说明这样改动的理由,自然会引起人们的疑惑。“必”改新注究竟是否改得其所,有必要进一步澄清。

我们认为:“必”改新注是正确的。理由如次:

第一,“必”改新注,符合词义训释“舍僻取常”的原则。副词义“一定、实在”是“必”的常见义项,它与“必”本义“必定”的关联是显而易见的。而把“必”理解为假设连词“倘若,假如”,与本义毫无联系,实在费解。因为,“从词义发展的过程来看,新形成的义位一般都与原有的义位有关”“一个词的引申义,不管有多么纷繁,都是从本义引申出来的”(蒋绍愚《古汉语词汇纲要》,北京大学出版社1989年版,第61—62页)。词义引申是词语衍生新义最常见、最主要的方式,“必”的所谓的“假设义”肯定不是通过这个快捷路径产生的,只能是其他僻隐途径(可能是语境义的吸收)的产物。总之,“必”的这个“假设义”不是常义,可能是“不大可信”的“僻义”(王力先生语)。如果一个词常义和僻义两解皆可,我们应该坚持舍僻而取常的原则。

第二,句有假设,非关“必”字。根据有没有关联词语,假设复句可以分为形合与意合两类。“王必无人,臣愿奉璧往使”是一个缺省形式标记的意合假设复句,其假设关系是由具体语境决定的,“必”并不因此而具有假设义。“王必无人’对译为“大王实在没有(其他)人(的话)”,同样说法在现代汉语中屡见不鲜,例如:

(1)实在没办法,教我去卖落花生,我也甘心;我可就是不能给日本人做事!(老舍《四世同堂》第一部)

(2)季陶民最讨厌听人谈画。他很少到亲戚家应酬。实在不得不去的,他也是到一到,喝半盏茶就道别。(汪曾祺《鉴赏家》)

(3)二爷说:“你实在要走,就走,我不阻拦,不过得按我的说法走。”(尤凤伟《石门夜话》)这些例句都是假设句,但“实在”并没有因此变成假设连词,它还是一个副词。

谢文和宋文没有注意到“王必无人”句意合假设的性质,误把语境的假设义对应到副词“必”的头上了。

第三,传统故训“必”假设义例都不能排除训为副词性的“决定之义”。最早提出“必”有假设义的是清吴昌莹《经词衍释》(中华书局,1956年版)。其后张相先生《诗词曲语辞汇释》(中华书局,1953年版,第194页)的观点也很有代表性:“必,假拟之辞,犹倘也;若也;如也;或也。与决定之义异。”两部著作相关书证共计28例。笔者对这28条书证逐一分析,发现这些“必”例如果全部训为副词性的“决定之义”,还是无一例外地文气贯通;其中有五例用假拟之辞来解释明显是错的。限于篇幅,这里仅举出谢文和宋文提到的例子:

(4)文曰:“人生受命于天乎?将受命于户邪?”婴默然。文曰:“必受命于天,君何忧焉?必受命于户,则可高其户耳,谁能至者!”(《史记·孟尝君列传》)

(5)项王……告汉王曰:“今不急下,吾烹太公。”汉王曰:“吾与项羽俱北面受命怀王,曰约为兄弟,吾翁即若翁,必欲烹而翁,则幸分我一杯羹。”(《史记·项羽本纪》)

(6)子贡问政。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子贡曰:“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三者何先?”曰:“去兵。”(《论语·颜渊》)

例(4)(5)例出自《经词衍释》,例(6)出自《诗词曲语词汇释》,均为意合假设复句,但“必”没有假设义。例(4)田文批驳其父田婴的宿命论,全句意为“确实受命于天的话,君何忧焉?确实受命于户的话,则可高其户耳,谁能至者!”,对“受命”说不以为然,“必”取决定义,深洽文意。例(5)“烹太公”毕竟是汉王所不愿看到的结果,同时“吾翁即若翁”,项羽“烹”之不孝,“必”释决定义,“一定要烹而翁的话”,逼真地表现了汉王当时被迫无奈的心情,也有利于刻画项羽偏执蛮横的性格。例(6)子贡问政,孔子列举的“足食、足兵、民信之”是三个极为重要的举措,是不可随便“去”的。“必不得已而去”的“必”取决定义,较之释为假设义,凸显了子贡假设的是一种迫不得已的情形,更加契合文意。

谢文还说:《苏武传》“王必欲降武”的“必”,教材释为“一定”也是错的。试比较:“王如果要苏武投降的话”,“王一定要苏武投降的话”,——很显然,“必”释假设义,语气平平;而取决定义则更能表现苏武对“王”逼己投降、强人所难的怨愤。

宋文所举《史记》另外三例也是这样,“必”取决定义都比假设义更加符合文义。

第四,“王必无人’之类句子,隐含有强调施事主语“迫不得已”或者“固执己见”的附属义,有些句子还出现了“必不得已”连用的情形:

(7)王翦曰:“大王必不得已用臣,非六十万人不可。”(《史记·白起王翦列传》)

(8)将军雅知畴者,犹复如此,若必不得已,请愿效死刎首於前。(《三国志·魏书》)

而这个意义正是由副词“必”(一定、实在)来负载的;如果把“必”解释成连词“倘若,假如”,那么“迫不得已”或“固执己见”的附属义就荡然无存了,这显然是违背语言事实的。赵王问谁可担当出使秦国的重任,蔺相如说:“大王实在没有(其他)人(的话)”,这样回答既不违“答承问”的会话原则,又表现了蔺相如的谦逊性格。

总之,“王必无人,臣愿奉璧往使”一类语境中的“必”,不能理解为假设连词,教材新注“一定,实在”是正确的。王力《古汉语字典》(中华书局,2000年版,第302页)也持此论,可资参证。传统训释错误的原因在于,误把语境义理解为词义。新版教材对传统故训不盲目信从,坚持真理,科学出注,为词义训释树立了规范的榜样,这是值得我们好好学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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