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里的抒情诗人

时间:2022-09-25 06:45:28

城市里的抒情诗人

作者简介:郑薇,天津师范大学文学院在读文学硕士,研究方向: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

摘 要:波德莱尔是连接传统和现代的诗人,他的散文诗集《巴黎的忧郁》历来被视作《恶之花》的“补充”和“附录”很少受到人们的重视。而在这部散文集中,通过对浪漫主义的“自然”主题的开掘把“人工自然”纳入“自然”之中,以向“内”的方式实现了对现代性的寻找,也通过在改造后的城市巴黎“漫游”过程中,以向“外”张望的方式加深了对现代性的认识和反思。他对现代性的认识至今仍能给以人们启示。

关键词:波德莱尔,《巴黎的忧郁》,城市,现代性

自一八五一年,以《恶之花》为总题刊发诗歌以来,波德莱尔就饱受世人的反感、评论者的抨击,甚至官方的法律究诉。而今,他却声誉日隆,被视为“连接传统和现代的桥梁”。他是第一个使现代性成为一个具有普遍意义概念的人①,他对于“现代性”的认识至今仍给以人们不少启示。《恶之花》无疑被视为诗人最重要的代表作,散文诗集《巴黎的忧郁》则被视为它的“附录”、“补充”。其中包括了诗人十年以来零星地发表在各种报刊上的五十篇散文诗,诗人死后它才得以集结出版,但却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在序言中,诗人将此书的写作视为“创造奇迹”,他声称要用法国浪漫主义诗人贝特朗“那绘画似地描绘古代生活的手法”“来描写现代生活”,要“描写一种更抽象的现代生活”。而巴黎的都市生活中“错综复杂关系”又使他产生了“这种萦回脑际的理想”,即“写出诗的散文,没有节律、没有脚韵、但富于音乐性,而且亦刚亦柔,足以适应心灵的抒情的冲动、幻想的波动和意识的跳跃”。②这是波德莱尔置身城市之中,用现代手法描写现代生活的诗的散文,兼具了“散文的形体”、“诗的灵魂”③,“开创了法国乃至世界散文诗的新纪元”④。波德莱尔正是在向“内”寻找和向“外”张望的过程中完成了富有破坏性的现代性的创造。

一、向“内”寻找:“自然”主题

伊夫・瓦岱在《文学与现代性》中指出,波德莱尔“借助一种帕斯卡尔式的逆反程式”,使得他的“现代性区别于浪漫主义的现代性,并获得了它的独立地位”。这是说波德莱尔想要将“浪漫主义者们眼中的失望现时”转变成“英雄现时”,即将浪漫主义常用的孤独、知识、时间、自然的主题在反题中加以开掘以新的感受方式来表现所谓现代生活的“英雄气概”。新的感受方式表明了其从内部寻找浪漫主义的必然性。在《1846年的沙龙》中,波德莱尔指出“伟大的传统业已消失,而新的传统尚未形成”⑤。他宣布巴黎的生活有一种现代的美和英雄气概。在《巴黎的忧郁》中,随处可见波德莱尔为从“内部”建立“新传统”所做出的努力。其中,尤以“自然”主题最为突出:

带有自传性质的《异邦人》借异邦人之口抒发了对波德莱尔对“云”的偏爱,这里还不能明确诗人对于“自然”的观感。《艺术家的悔罪经》中出现了对于“自然”的描写。从赞叹到悲哀,再到反感和抗拒,波德莱尔对于“自然”的感情仿佛很矛盾,但又有迹可循――浩瀚的自然固然值得敬畏,但“我”一想到它的冷漠无情――它对于人类的悲鸣、叹息充耳不闻,“我”就无法不对它产生“反感”。波德莱尔表现的“自然”与其说是存在的“自然”,不如说是被思考或感觉化了的“自然”。《遨游》中,他明确表达了对人工的“自然”的喜爱。《在这世界以外的任何地方》中,“我”与“我的灵魂”就“迁居问题”展开讨论,深化了对人工化的、无机的“自然”的向往。城市景观作为一种普通的意象进入散文诗,它非但没有与“自然”相对立,反而成为它的组成部分,在波德莱尔的笔下产生一种新的诗意。

波德莱尔的“自然”主题与浪漫主义紧密相连却又大相径庭。十七世纪初浪漫主义伊始,“田园乐观主义”受到人们的认同和追捧。而十八世纪四十年代,小土地所有者债台高筑,作为土地替代物的“自然”成为对小土地所有者的嘲弄,传统“田园乐观主义”、“理想化的自然观”走向没落。⑥。波德莱尔诗歌产生于封建社会解体、资本主义蓬勃发展的时代,“社会的基础是明天优先,即资本主义积累”。⑦农业文明势必要被工业文明取而代之,传统的田园世界只能更加快速地丧失它存在的基础。有些作家仍使用“自然”作为主题,力图挑起浪漫主义运动来赞扬与“现在”相对立的“过去”,但旧制度的光辉毕竟已告结束,“自然”也只是为他们提供了一种暂时逃避的可能性,浪漫主义曾经标举的“回归自然”只能成为一种在现代社会不可能产生的古代诗意。波德莱尔反其道而行之,讴歌城市赞美“人工的自然”,把浪漫主义者眼中悲观、失望的“现时”转化为了一种具有“英雄气概”的“现时”。这不能不说是诗人从文学内部寻找现代性的一种尝试。

二、向“外”张望:城市漫步

波德莱尔被形容为“波西米亚人”或者“游手好闲者”,他正是借“张望”和“流浪”表明了在“现代”社会中的选择――文人的自由姿态。踱进人群中,隐秘地窥探他人是诗人汲取灵感的方式,也是诗人保持自我的有效途径。

在《群众》中,他描述了诗人与“人群”的关系:在与“人群”相遇的过程中,“他可以随心所欲,附在任何人身上,像那些寻求肉体的游魂一样”,诗人可以以一种隐秘的姿态窥探他人,获得一种“狂热的快乐”。同时,他可以弃绝那些“不值得费神光顾”的“向他关闭着的去处”。他在漫步中观察上流社会的生活,也在漫步中关注罪犯、的底层生活,并且认为它们在“美的问题上是可以等量奇观的”,“它们都表现出一种撒旦的美”,与巴尔扎克在批判现实主义的精神上获得了一致。借着这种漫步,他找到了自己的写作灵感,使得“漫步”也成为了工作的一部分。而如《群众》中所言,诗人也是“灵魂者”――这里是指当时文人的处境:他们像游手好闲之徒一样逛进市场,似乎只为四处瞧瞧,实际上却是想找一个买主⑧。在《光轮的丢失》中,诗人神圣性已经失却的处境得到了更为形象的表述。“文人”被归入了波西米亚族一类,他们同样有着动荡不定的生活、无法获得固定的生活来源,甚至没有固定的住所。而这一切都与“现代化”的进程相关。1848年以来,为与过去“一刀两断”建立一个“现代性”的新都市,奥斯曼奉波拿巴之命改造巴黎,这也内在地改造了巴黎的政治经济关系。资本流通逐渐主导一切的过程中,文学市场也进一步形成和商业化,用写作赚取生活费用的境况使得波德莱尔不无羞耻地把文人比作“娼妓”。新巴黎不只带来了令波德莱尔厌弃的铜臭味,同时也为他提供了“漫步”的场所――拱廊街。在城市生活紧张、高速的湍流中,“群众”成为了他的避难所。“漫步”在一定意义上成为他工作之余的闲暇,但在“化为他人”的同时他又“可以随意保持自己的本色”。⑨但他并非一个冷漠的看客,“漫步”是要将自己放进一种在思想的气氛之中――“孤独的沉思的散步者从这种普遍的神魂交游中汲取独自的陶醉”。

可以说在《巴黎的忧郁》中,有许多篇目都是在这种“漫游”的视角下产生的,它们浸润了诗人的“思想”,《老太婆的绝望》《寡妇》《年老的街头卖艺者》《穷孩子的玩具》《把穷人击倒吧》等篇都是以诗人观察的角度出发,以同情和怜悯不幸者为主题;《爱开玩笑者》《二重的房间》《小丑和维纳斯》《凌晨一点钟》《仙女们的礼物》等篇目中以不同的手法描绘了形形“现代人”的心态――这些都表现了波德莱尔在新巴黎人文断裂的苦痛中对“现代性”的思索。可见,向外“张望”不仅为诗人提供了工作和休息,更重要的是为波德莱尔提供了一种“自我意识”――包括了对“现代”的认识和反思的思想气氛,而这种姿态恰恰又是由现代巴黎的空间形态造成的。

三、结语

“不管现代性是否将以温和而民主的方式呈现,还是将带来革命、创伤以及独裁,它总是与‘创造性的破坏’有关。”⑩这是美国学者大卫・哈维对1848年奥斯曼的“巴黎现代性改造”所做的描述。同样地,波德莱尔的现代性也正是体现在这种“创造性的破坏”之中,这一点可以从波德莱尔对浪漫派的反题中发掘“英雄现时”,以及其在现代环境中不断“反思”的努力中得到印证。乔治・巴蒂耶在《文学与恶》中对波德莱尔的诗歌所做的评价再合适不过了:“现代性”在本能的反映中,首先毁灭它不了解的客体,通过毁灭把它们还原于“现代人”不可捉摸的流动生活,希望以这样的代价,重新获得与人的一致B11。在此意义上,波德莱尔也使得“现代性”的贫困得到了忠实的反映。

一八六七年,八月三十一日,波德莱尔在母亲的怀中逝世。这位叛逆、忧郁的“发达资本主义时代抒情诗人”终于得以实现自己最深切的愿望:像一块石头、一座雕像,永远恬静地安息。他用一只手记录下了他在现世废墟中看到的一切,却也用另一手为内心仍存诗意的现代人挡开了笼罩着人们的命运的绝望――“我们爱他,爱他感觉的敏锐,痛苦的真切,呼吁的深沉。”B12(作者单位:天津师范大学文学院)

参考文献:

[1] 《文学与现代性》,[法]伊夫・瓦岱著,田庆生译,[M]北京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

[2] 《说散文诗》,郭宏安,[J]《读书》1984年第2期

[3] 《论外国散文诗的文体生成及对中国新诗文体建设的影响》,王珂,[J]《东方论坛》2003年第3期

[4] 《恶之花・巴黎的忧郁》,[法]波德莱尔著,钱春绮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91年

[5] 《1846年的沙龙》,[法]波德莱尔著,郭宏安译,[M]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

[6] 《发达资本主义时代的抒情诗人》,[德]本雅明著,张旭东译,[M]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9年版

[7] 《文学与恶》,[法]乔治・巴蒂耶著,董澄波译,[M]北京燕山出版2006年版

[8] 《巴黎城记:现代性之都的诞生》,[美]大卫・哈维著,黄煜文译,[M]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

[9] 《李健吾文学评论选》,李健吾著,[M]宁夏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

注解

① 《文学与现代性》,[法]伊夫・瓦岱,田庆生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P41

② 《恶之花・巴黎的忧郁》,[法]波德莱尔著,钱春绮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91年版,P378

③ 《说散文诗》,郭宏安,《读书》1984年第2期

④ 《论外国散文诗的文体生成及对中国新诗文体建设的影响》,王珂,《东方论坛》2003年第3期

⑤ 《1846年的沙龙》,[法]波德莱尔著,郭宏安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P263

⑥ 《发达资本主义时代的抒情诗人》,[德]本雅明著,张旭东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9年版,P48

⑦ 《文学与恶》,[法]乔治・巴蒂耶,董澄波译,北京燕山出版社2006年版,P38

⑧ 《恶之花・巴黎的忧郁》,[法]波德莱尔著,钱春绮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91年版,P489

⑨ 《恶之花・巴黎的忧郁》,[法]波德莱尔著,钱春绮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91年版,P401

⑩ 《巴黎城记:现代性之都的诞生》,[美]大卫・哈维,黄煜文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P1

B11 《文学与恶》,[法]乔治・巴蒂耶著,董澄波译,北京燕山出版社2006年版,P28

B12 《李健吾文学评论选》,李健吾著,宁夏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P2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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