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庄子》一书中的颜回形象

时间:2022-09-24 10:43:42

浅析《庄子》一书中的颜回形象

【摘 要】 本文针对《庄子》中庄子借孔子之口,给颜回灌输道家思想,对这一独特的现象,从表面看似矛盾的篇章中,探求庄子之真实用意:即庄子在刻画颜回形象的篇幅中,多次使用了“重言”,来压抑时论,从而不露痕迹地贬低了儒家,宣传了道家。

【关键词】 《庄子》;颜回形象

颜回本是儒家的代表,为孔门“七十二贤”之一,是孔子最为得意的弟子,被尊为“复圣”。而他的形象,却屡屡出现在道家代表著作《庄子》一书之中,被庄子赋予了新的性格。

一、《论语》中的颜回

在探究《庄子》中的颜回之前,我们首先寻找一下《论语》一书对颜回是如何描述的。

孔子曾对颜回作出过这样的评价:“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论语・雍也》)在世人看来清苦的生活,颜回却能安于贫贱、自得其乐。这应该是最接近颜回真实生活的写照。不但得到了孔子的高度赞扬,也受到了后世学者尤其是宋明理学家的高度关注。“安贫乐道”,成为了人们对颜回最深刻的印象。

在孔子众多的弟子之中,颜回以“德行”而著称。《论语・颜渊篇》开篇便是“颜渊问仁”,孔子告诉他“克己复礼”。而颜回也是将孔子的“仁”贯彻的最彻底的学生:“子曰:‘回也,其心三月不违仁,其余则日月至焉而已矣。’”可见,在践行“仁”这一点上,颜回是孔门弟子中的佼佼者。由此,“仁”,也成了颜回身上鲜明的标志。

而最为孔子所称道的,是颜回的聪颖好学。《论语》中,曾多次出现关于此点的描述:“吾与回言终日,不违如愚。退而省其私,亦足以发。回也,不愚。”(《论语・为政》)“子曰 :‘语之而不惰者,其回也与!’”(《论语・述而》)“子谓子贡曰 :‘女与回也孰愈?’对曰 :‘赐也何敢望回。回也闻一以知十,赐也闻一以知二 。’子曰 :‘弗如也!吾与女弗如也 。’”(《论语・公冶长》)颜回的聪慧,连孔子都自叹不如。《论语・雍也篇》也曾记载:“哀公问:‘弟子孰为好学?’孔子对曰:‘有颜回者好学,不迁怒,不贰过。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亡,未闻好学者也。’”在孔子心中,颜回是唯一一个称得上“好学”的弟子,也被孔子视为传道者的不二人选。不怪乎在颜回不幸早亡之后,孔子痛心疾首:“噫!天丧予!天丧予!”(《论语・先进》)似乎是“天之将丧斯文也”。

总之,在《论语》的记载中,颜回是一个甘于清贫、聪颖好学且以“仁”为目标,践行孔子仁学的士大夫形象。

二、《庄子》中的颜回形象

《庄子》全书中,对颜回的记载主要有以下几处:

(1)《庄子・内篇・人间世》颜回请行于卫;

(2)《庄子・内篇・大宗师》孟孙才母死;颜回坐忘;

(4)《庄子・外篇・至乐》颜渊东之齐;

(5)《庄子・外篇・达生》颜渊问操舟;

(6)《庄子・外篇・山木》孔子穷于陈蔡;

(7)《庄子・外篇・田子方》颜渊亦步亦趋;

(8)《庄子・外篇・知北游》颜渊问将迎;

(9)《庄子・杂篇・让王》颜回不仕。

在以上篇目中,颜回展现出的形象有以下两种,第一种以孔子为道家代言人,教育深受儒学熏陶却又被现实困扰的颜回;第二种则更为戏谑,让颜回摒弃儒家理念而参悟道家思想,使孔子也心悦诚服。

1、孔子代言道家

《庄子・内篇・人间世》开篇叙述了这样一则故事:

颜回见仲尼,请行。曰:“奚之?”曰:“将之卫。”曰:“奚为焉?”曰:“回闻卫君,其年壮,其行独;轻用其国,而不见其过;轻用民死,死者以国量乎泽若蕉,民其无如矣。回尝闻之夫子曰:‘治国去之,乱国就之,医门多疾’。愿以所闻思其则,庶几其国有瘳乎!”

颜回打算去卫国,原因是卫国国君不恤子民,残暴不仁。颜回曾受教于孔子:治理的好的国家,可以离开,治理的不好的国家,就要前去,好比医生门前有很多待治的病人一样。颜回欲遵从孔子的教诲,身体力行,挽救卫国混乱的统治。在这里,颜回俨然是一位积极入世的典型的儒家形象代表,试图以己之所学,救卫国子民于水火。然而,其经世致用的美好愿望,非但没有得到老师的支持,反而被严厉地训诫了一番:

仲尼曰:“嘻,若殆往而刑耳!夫道不欲杂,杂则多,多则扰,扰则忧,忧而不救。古之至人,先存诸己而后存诸人。所存于己者未定,何暇至于暴人之所行!”

孔子的这个“嘻”字,很是让人印象深刻,“嘻,痛也。”(《说文》)这是一个表示悲痛的发语词。孔子是痛心颜回若去卫国,必将遭受刑戮。大“道”如果杂乱,最后终将无法挽救。“古之至人,先存诸己而后存诸人。”很有针对儒家“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论语・雍也》)之意味。庄子巧妙地借孔子之口,说出了自己的观点:与“立人”、“达人”相比,“存诸己”才是根本要义。只有先保证“存诸己”,方能“存诸人”。这和庄子所处的混乱的政治和社会环境有莫大的关系,在当时的世界中,明哲保身也许才是最理智的选择。自顾尚且不暇,何谈“至于暴人之所行”?

接着,孔子讲述了关于“名”和“知”的害处,并说“强以仁义绳墨之言术暴人之前者,是以人恶有其美也,命之曰人。人者,人必反之。”,同“灾”。就是说,勉强用仁义之言来劝说暴君,是用他人的丑行来彰显自己的美德,这种做法是在害人。儒家学说中,孔子曰“仁”,孟子称“义”,庄子认为宣扬“仁义”是在害人,并让孔子自己亲口来批判。之后又描绘了颜回劝说卫君不成的情状:“而目将荧之,而色将平之,口将营之,容将形之,心且成之。”唯唯诺诺,无可奈何。孔子又举了关龙逢和比干被暴君残害的例子。与以往儒家给与的褒奖不同,认为二人是由于“好名”才不得善终的。而被儒家称颂的圣王尧、禹,其当年的征伐在此处也变成了贪求名利的结果。庄子著述风格之荒诞谐谑可见一斑。

颜回听了孔子之语,意识到之前的方法行不通,于是打算改用“端而虚,勉而一”即端正、约束自己的方式来劝诫卫君,却被孔子否定了。颜回便又想出了“内直而外曲,成而上比”的方法,即内心正直外表迁就,并跟古代贤人作比较。孔子说颜回太过固执,这样的做法对卫君的暴行根本无济于事,于是又否定了。由此,颜回由开始的踌躇满志,变为克己自律,再到委曲求全,这种种变化,显示出颜回所代表的儒家,在理想和现实间的无可奈何。庄子在讽刺的同时,也不乏流露出对儒家的深切同情及对处世之艰难的感慨。

于是,束手无策的颜回,只好请老师指点迷津。孔子给出的方法是“心斋”,非“祭祀之斋”,而是一种虚无空明的心境:“若一志,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听止于耳,心止于符。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不禁让人想起老子“载营魄抱一”、“致虚极,守静笃”的理论。而在颜回实践过“心斋”之后,忘记了真实的自己,达到了道家虚无的境界:“回之未始得使,实自回也;得使之也,未始有回也。”

“颜回请行于卫”占了《人间世》篇幅的三分之一,庄子用大量的笔墨论述了颜回理想的不可行性,把一个经典的儒家形象变成了道家理念的追随者。

出现在《大宗师》中的颜回,对于“其母死,哭泣无涕,中心不戚,居丧不哀”的孟孙才,却在鲁国以善于处理丧事而闻名感到非常困惑,认为他有其名而无其实,故请教于孔子。孔子回答说:“夫孟孙氏尽之矣,进于知矣。唯简之而不得,夫已有所简矣。”孟孙才处理丧事的做法可以说是尽善尽美了,超过了懂得丧葬礼仪的人。人们总希望从简治丧却办不到,而孟孙才已经办到了。儒家向来贵生重死,尤其对丧礼非常看重,孔子的弟子宰我曾因质疑“三年之丧”而被孔子斥为“不仁”,在儒家的观念中“夫三年之丧,天下之通丧也。”(《论语・阳货篇第十七》)而这里的孔子继续保持着《人间世》中的论调,颠覆了以往的儒家观念,肯定了治丧从简的做法。又陈述了孟孙氏如此治丧的原因:“孟孙氏不知所以生,不知所以死;不知就先,不知就后;若化为物,以待其所不知之化已乎!且方将化,恶知不化哉?方将不化,恶知已化哉?吾特与汝。其梦未始觉者邪!且彼有骇形而无损心,有旦宅而无情死。孟孙氏特觉,人哭亦哭,是自其所以乃。”“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孟孙才顺应自然的变化,忘却了生死,正如鼓盆而歌的庄子一般。那些“嗷嗷而哭”者,是为“不通乎命”也。接着又对“吾”的的真实性产生了质疑:“且也相与吾之耳矣,庸讵知吾所谓吾之乎?且汝梦为鸟而厉乎天,梦为鱼而没于渊。不识今之言者,其觉者乎?其梦者乎?造适不及笑,献笑不及排,安排而去化,乃入于寥天一。”分不清物我,分不清梦境现实,只有顺乎自然,忘乎生死,才能“与天地参”。

一般认为《庄子》内七篇为庄子所作,外篇与杂篇虽不确定,但其思想与内篇还是基本一致的。

《庄子・外篇・至乐》中的颜回到齐国去,与《人间世》类似,孔子并不赞成颜回的做法,“恐回与齐侯言尧舜黄帝之道,而重以燧人神农之言”,若齐侯不理解,就会迁怒于颜回,从而使颜回招来杀身之祸。并作了一个鲁侯养鸟的比喻,说明人为的强求只会酿成灾祸,一切都要顺其自然。

《达生》篇,颜回询问“小人”之役的“操舟”,孔子为他解答了“津人”之语:“善游者数能,忘水也。”善于游泳的人之所以很快学会驾船,是因为忘记了水的存在,顺应水的自然。又一次强调了道家顺自然的理念。

《山木》篇中,颜回对孔子“穷于陈蔡之间,七日不火食”却仍歌唱“Y氏之风”而不解,故“端拱还目而窥之”。孔子知其疑惑,便告诉他之所以能处困境而不忧,是由于顺应了自然的变化。

《田子方》篇,颜渊对孔子亦步亦趋,但对其“不言而信,不比而周,无器而民滔乎前”的境界却望尘莫及,孔子说他只是“日徂”而已,即天天随着变化而推移。又曰:“吾服,女也甚忘;女服,吾也甚忘。虽然,女奚患焉!虽忘乎故吾,吾有不忘者存。”我的形象,你很快就会忘记;你的形象,我也很快会忘记,尽管如此,也不必担忧,虽然忘记了旧我,但总有我不会被遗忘的东西存在。“为学日益,为道日损”,所谓的“不忘者”,就是“道”。

《知北游》一篇,颜回问居处与闲游。孔子回答说:“与物化者,一不化者也。”能随着外物变化而变化的人,内心必定纯一凝寂而不离散游移。并提到了儒家和墨家:“若儒墨者师,故以是非相赍也。说儒家和墨家之流,是用是非好坏来相互诋毁。孔子此处俨然是站在道家的立场来评价儒墨之争了。最后说“至言去言,至为去为。”也就是老子所说的“是以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道德经・第二章》),“不言之教,无为之益,天下希及之。”(《道德经・第四十三章》)仍是倡导自然无为。

以上篇目中,颜回均是以儒家高足的面貌出现,而受到的教诲却是由孔子之口所阐发的道家理念。庄子利用故事中颜回的困惑、孔子的解答,步步深入,在论述儒家思想的不可行性的同时,彰显出道家思想的高明。

2、颜回弃儒入道

《庄子・内篇・大宗师》记述了颜回“坐忘”的故事:

颜回曰:“回益矣。”仲尼曰:“何谓也?”曰:“回忘仁义矣。”曰:“可矣,犹未也。”他日复见,曰:“回益矣。”曰:“何谓也?”曰:“回忘礼乐矣!”曰:“可矣,犹未也。”他日复见,曰:“回益矣!”曰:“何谓也?”曰:“回坐忘矣。”仲尼蹴然曰:“何谓坐忘?”颜回曰:“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谓‘坐忘’。”仲尼曰:“同则无好也,化则无常也。而果其贤乎!丘也请从而后也。”

颜回自觉学道进步,告知孔子,说其先忘“仁义”,后忘“礼乐”,从而进阶“坐忘”境界。孔子惊惭不安地问他什么是“坐忘”,颜回解释说:“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毁坏肢体,罢除所有听觉和视觉,脱离形体抛弃智慧,从而与大道相通,达到物我两忘的境界,即“道”的境界。正所谓“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道德经・第十八章》)“绝圣弃智,民利百倍;绝仁弃义,民复孝慈。”(《道德经・第十九章》)孔子听后,称赞颜回为贤人,并希望跟随其学习。

作为孔子弟子的颜回,忘记了儒家的仁义道德,达到了道家的至高境界,孔子亦欲跟随其后。庄子用这种诡诞的文法,毫不掩饰的表达出了对儒家思想境界的轻蔑和不屑。

《庄子・杂篇・让王》中,记载了颜回不仕的故事:

孔子谓颜回曰:“回,来!家贫居卑,胡不仕乎?”颜回对曰:“不愿仕。回有郭外之田五十亩,足以给粥;郭内之田四十亩,足以为丝麻;鼓琴足以自娱,所学夫子之道者足以自乐也。回不愿仕。”孔子愀然变容曰:“善哉,回之意!丘闻之:‘知足者不以利自累也,审自得者失之而不惧;行修于内者无位而不怍。’丘诵之久矣,今于回而后见之,是丘之得也。”

儒家提倡“学而优则仕”。颜回为孔子最器重的弟子,家境清贫身份卑微,却不愿做官。只愿以现有之所得,渡过余生。道家曰:“常德乃足”,“知足者富”,

“罪莫大于可欲;祸莫大于不知足……故知足之足,常足矣。”(《道德经・第四十六章》)颜回这种“知足”的态度和安贫乐道的精神,也受到了孔子的赞赏,成为了孔子的榜样。

三、余论

庄子素来以言语诡谲谐谑著称,《史记・老子韩非列传》记载:“其学无所不窥,然其要本归于老子之言。故其著书十余万言,大抵率寓言也……然善属书离辞,指事类情,用剽剥儒、墨,虽当世宿学不能自解免也。其言惭笞皂б允始海故自王公大人不能器之。”庄子著作中大多是托词寄意的寓言,但他善于行文措辞,描摹事物的情状,用来攻击和驳斥儒家和墨家。他的语言如浩漫,纵横恣肆,以适合自己的性情。《庄子・杂篇・寓言》中也说:“寓言十九,重言十七,卮言日出,和以天倪。”是说庄子之所以用寓言的形式,是因为寄寓的言论十句就有九句能让人相信,如果引用前辈圣哲的言论,那么十句中有七句能让人相信,天然随意的语言每天变化更新,与自然的分际相吻合。而在刻画颜回形象的篇幅中,庄子就多次使用了“重言”。所谓“重言”,就是借重古代先哲或当代名人的话,来压抑时论的。庄子借孔子之口,给颜回灌输道家思想,生生把孔子的高徒改造成了道家的高人,从而不露痕迹地贬低了儒家,抬高了道家。

【参考文献】

[1] 春秋・孔子:论语.

【作者简介】

霍怡霏(1987.8-),四川师范大学政治教育学院中国哲学专业研二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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