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赔偿法亟需“翻修”

时间:2022-09-22 09:54:41

国家赔偿法亟需“翻修”

1995年1月1日,被誉为“中国法治建设的里程碑”的国家赔偿法开始实施,成为国家尊重和保障人权的重要体现。

然而10余年过去了,回头看去,这个曾被寄予厚望的法律,施行之路可谓步履艰难,暴露出诸多不尽如人意之处:对国家赔偿该确认的不确认、该赔的不赔、该执行的不执行,以至于赔偿案件之少、赔偿数额之低、获赔之困难,成为屡遭诟病之弊。

记者了解到,正因为国家赔偿法存在诸多缺陷,多年来,修法的呼声一直未绝。每年的全国“两会”都有相当数量的修改国家赔偿法的议案或提案提出。

“10多年来,很多老百姓根本进入不了国家赔偿的司法程序。”最高人民检察院有关人士对记者说。

种种表象都说明一个问题:国家赔偿法很有必要进行一次全面的“翻修”。

记者了解到,目前国家赔偿法的修改已经列入2008年立法工作计划,有关方面正在加强调研,收集各方意见。

不过,记者在采访中接触到的法学专家和地方司法机关普遍反映,修改的步子有点慢,有关部门应尽快拿出一个可操作、符合现实状况的方案来。

不让精神赔偿“缺席”

发生在几年前、轰动一时的陕西“处女案”中的受害人麻旦旦,曾提出国家赔偿申请,但500万元精神损害赔偿费的诉讼请求被驳回,只得到了违法限制人身自由两天的赔偿――74.66元。听到这样的判决,麻旦旦瘫倒在法庭上。

蒙冤入狱11年、多次受到刑讯逼供、饱受磨难的湖北省京山县杀妻冤案主人公佘祥林,却得不到任何精神层面的赔偿。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国家赔偿法里没有国家侵权精神损害赔偿的规定。

行政法研究领域专家、国家行政学院法学部主任应松年告诉记者,我国现行国家赔偿法只规定了采用“赔礼道歉、消除影响、恢复名誉”的精神慰藉方式,“如果进行金钱赔偿,则于法无据”。

中国人民大学法学院教授、中国法学会行政法学研究会副会长杨小军直言,国家赔偿法侧重于对公民、法人的人身权和财产权的保护,缺乏精神赔偿的内容,“处女案”、“佘祥林案”触及了这个盲区。杨小军呼吁,将精神赔偿纳入国家赔偿法成为该法修改的当务之急。

在中国政法大学副校长马怀德眼里,“带有强制力的违法行为造成的精神侵权损害,比一般民事侵权行为更加严重,这种侵权通常会危及公民人身自由,甚至生命健康权,其精神上的痛苦、名誉上的损害,比一般侵害程度严重得多”。

“完全有理由,也有必要对精神损害给予侵权赔偿,在赔偿数额上也要高于一般的民事侵权损害。”马怀德说。

马怀德提出了可行办法:在国家赔偿法第四章“赔偿方式和计算标准”中增设专条对精神损害赔偿进行原则性规定。具体修改条文为:国家机关和国家机关工作人员违法行使职权或者因公有公共设施设置或管理缺陷,侵犯公民人格权利造成精神损害的,受害人有权获得精神抚慰金。

国家机关和国家机关工作人员违法行使职权或者因公有公共设施设置或管理缺陷,侵犯公民人格权利造成精神损害,但情节显著轻微,未造成严重后果,受害人请求获得精神抚慰金的,一般不予支持。赔偿义务机关应当在侵权行为影响的范围内,为受害人消除影响,恢复名誉,赔礼道歉。

因侵权致人精神损害,造成严重后果的,赔偿义务机关除应当为受害人消除影响,恢复名誉,赔礼道歉外,还应根据受害人的请求,赔偿相应的精神抚慰金。

“从某种意义上说,是否能获得精神损害赔偿比实际损害赔偿还重要。比如确有这样的案例,当事人自己一点罪都没有,就被抓起来关在监狱里十几年。设身处地想一想,这个精神损害有多大?所以,用适当的金钱给予精神赔偿,完全应该。”应松年说。

记者通过采访了解到,法学专家们普遍认为,现行国家赔偿法规定的行政与刑事共16项的赔偿范围显然过窄,有些刑事赔偿免责规定竟成了一些部门规避赔偿责任的“挡箭牌”。

比如,“因公民自己故意作虚假供述”而被羁押或者被判处刑罚的,国家不承担赔偿责任。但在实践中,有些犯罪嫌疑人或者被告人的“招供”是刑讯逼供所致。

应松年认为,现实中,公民的人格尊严受到侵害的事件仍在不断上演,为更好地保护公民的人身权利,在国家赔偿法中增加有关精神损害赔偿的内容符合宪法原则的基本要求,对于保障宪法的实施,体现宪法保障民权、控制国家权力的宗旨也会起到积极作用。

不再只是“补发工资”

黑龙江省哈尔滨市铁路工人史延生因“抢劫”被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其母亲等3人被判包庇罪,后被证明是冤案。他们一家7口被羁押5101天,仅获赔偿6000余元,一天的自由折价才1元多。

国家赔偿标准过低,已成为国家赔偿法中的一个突出问题,也是受害人意见最大的焦点。

关于国家赔偿标准和计算方式,现行国家赔偿法第二十六条规定:侵犯公民人身自由的,每日的赔偿金按照国家上年度职工日平均工资计算。

也就是说,一个无辜公民错坐一天牢,只能得到一个工作日的工资作为弥补,如此低得可怜的赔偿数额,使国家赔偿类似于“补发工资”。

据最高人民检察院披露,国家赔偿法施行10年间,全国各级检察机关共立案办理赔偿案件7823件,决定赔偿3167件,支付赔偿金5819.53万元。

如果将决定赔偿的案件数具体到各省(自治区、直辖市)检察机关,每年则只有约10件;如果将这笔赔偿金具体到每一宗个案上,则只有1.84万元;若再具体到每位获得赔偿的公民身上,这个数字还将缩小。

杨小军用三个“少得可怜”来说明这种现状:“法院受理和处理的国家赔偿案件少得可怜,当事人提出赔偿的少得可怜,实际获得赔偿的金额少得可怜。”

有专家直言:“用低廉的违法成本能换来可能极为高昂的收益,而且这一违法成本并不必然支付,具有机会性,难怪一些地方的工作人员会对这种违法成本视而不见。”

“违法限制人身自由的,只赔偿全国职工日平均工资;财产损失只计算直接损失,而不考虑可得利益损失,很重要的一点是没有精神损害赔偿。”应松年说,“这样的国家赔偿标准明显低于民事赔偿标准,无法起到补偿和抚慰受害人的作用。”

最高人民法院赔偿委员会办公室不久前向全国各高级人民法院发出通知,要求各级法院在审理国家赔偿案件时,提高对侵犯公民人身自由权的赔偿标准,按每日99.31元计算。

根据国家统计局公布的新的工资数额,2008年赔偿义务机关作出赔偿决定时,对侵犯公民人身自由权每日的赔偿金有所增加。国家统计局2008年第1号公告显示,2007年全国在岗职工年平均工资为24932元,比上年增加3931元,日平均工资为99.31元,比上年增加15.65元。

一位基层法官对记者说,按上年度职工日平均工资计算赔偿金远远不够,不符合实际经济状况。他建议,可以将其作为一个底线,参照民事赔偿确立与目前形势发展相适应的赔偿标准,同时,赔偿标准应上不封顶。

不再为请求赔偿犯难

国家赔偿确认难是摆在人们面前的又一只“拦路虎”。杨小军认为,其根本原因在于国家赔偿制度隐含的错案责任追究制。

据介绍,目前,党政机关、司法机关均有问责制,赔偿义务机关一旦承诺赔偿,将面临两难境地:申请国家赔偿费用,就必须向上级部门申报,将自己的违法或过错行为曝光,不仅可能因此被追究责任,还可能被一票否决,影响政绩和仕途升迁。

“当国家赔偿与责任追究撞到一起,国家赔偿很难得到确认,法律的效率也体现不出来。”杨小军坦言。

记者调查发现,当前一些赔偿义务机关对国家赔偿法抱有抵触情绪,“该赔不赔”现象突出。

国家赔偿法规定,未经赔偿义务机关确认和处理,法院赔偿委员会不予受理。利用这一规定,一些赔偿义务机关对其违法侵权行为拒不确认,导致一些应当赔偿的案件无法进入国家赔偿程序。

针对这一现象,马怀德表示,关键是要澄清两个认识:一是不能把国家赔偿等同于错案追究。要把赔偿看作是对请求人的救济。“否则,谁都不愿意承担责任,谁愿往自己脸上抹黑呀?”二是不要把国家赔偿看作是机关赔偿,目前无论是理论界还是实务界都存在一种错误认识,没有把国家赔偿与机关赔偿完全分开。实际上,国家是责任主体,赔偿义务机关只是代表国家履行赔偿义务。

“另外,不要把赔偿金额的多少作为上级机关评判下级机关政绩优劣、执法水平高低的标准。”马怀德说。

记者从最高人民检察院了解到,为解决“赔偿难”,最高人民检察院正在探索改革确认审查体制,保障公民依法获得国家赔偿的权利。

“要使国家赔偿法成为一把利剑,关键是要对国家公权力机关违法行为进行惩戒与遏制。让国家公权力机关意识到,任何违法行为都要付出高昂的经济成本。”十届全国人大代表韩德云说。

据悉,最高人民检察院在2002年向全国人大常委会提出了修改国家赔偿法的报告。目前,国家赔偿法的修改已列入了十一届全国人大常委会2008年立法规划中。

全国人大常委会法工委有关人士指出,扩大赔偿范围、提高赔偿标准、完善赔偿程序将是该法修改的主要内容。

“目前该稿已经最高人民法院审判委员会讨论,还有一些问题和意见需要继续深入研究论证,待进一步完善后提交全国人大常委会法制工作委员会。”最高人民法院有关负责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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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旦旦“处女案”

2001年1月8日晚,陕西省泾阳县蒋路乡派出所民警与聘用司机来到该乡一家美容美发店,将正在看电视的19岁少女麻旦旦带回派出所讯问,要求麻承认有行为。麻旦旦拒绝指控后,受到威胁、恫吓、猥亵、殴打并被背铐在篮球架杆上。非法讯问23小时后,1月9日,泾阳县公安局出具了一分《治安管理处罚裁决书》。该裁决书以“”为由决定对麻旦旦拘留15天。少女麻旦旦的性别在裁决书中被写成了“男”,时间竟写成一个月后的2月9日。

为证明清白,麻旦旦自己去医院做了检查,证明自己还是处女。2001年2月9日,咸阳市公安局有关人员将麻旦旦带到医院,医院再次证明麻旦旦是处女,咸阳市公安局遂撤销了泾阳县公安局的错误裁决。

此后,麻旦旦将泾阳县、咸阳市两级公安局告上法院,要求赔偿精神损失费500万元。2001年5月19日,咸阳市秦都区法院一审判决赔偿74.66元。麻旦旦不服,坚持上诉。7月18日,该案二审开庭,12月11日,咸阳市中级人民法院作出终审判决,麻旦旦500万元精神损害赔偿请求未获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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